這樣的話從哈薩爾嘴裡說出,無疑是動聽的。
李邈從未見過這樣無賴的他,隱在黑暗中的臉微微發燙。
想到楚七的捉弄,想到昨夜顛狂的混亂,她還理不清楚情緒,除了想要逃離這般尷尬的處境,另一個想法,也不希望他爲了自己被巴根趁機攻擊,影響前程。
“你如今是自由之身,誰脅持了你?還要不要臉面了?”
“不要。”哈薩爾低笑一聲。
李邈目光一睨,想要嗤他,卻看見他起伏不停的胸膛,還有深邃的眼,高挺的鼻,薄薄的嘴,和那一隻在夜風中輕輕晃動的耳環。
“看好嗎?”哈薩爾微微側頭,對上她的眼。
李邈怔住,心裡羞臊一下,想從他的懷裡脫離,可身子剛剛一動,腰身便被他扼緊。
“你放開我——”
她掙扎着,聲音發啞。但那隻手不僅沒有發,反從她的腰際慢慢往上移動,讓她不由自主快起昏迷之前的瘋狂,更是難堪不已。
哈薩爾慵懶地勾脣,“我再也不放。”
似是得了耍無賴的樂子,他越發無賴。
李邈掙脫不開,看着他的笑臉,又氣又恨。
“再不把手拿開,我剁了你。”
他動作不疾不徐,“剁了我,也不放。”
李邈眉頭蹙得緊緊的,與他灼熱的目光交戰了幾個來回,只能無可奈何的別開頭去,不再搭理他。可看她如此,他臉上的笑意卻越濃,得寸進尺似的,猛地低下頭來,嘴脣從他的發頂開始,慢慢往下,吻上她的額,她的眉,她的鼻,她的臉,她的耳朵,她的脣……
“邈兒,我們好好過吧……”
李邈的心臟在狂亂的跳動。
先前在懸崖上時,她的腦子有些糟亂,過程有一點像做夢,雖然瘋狂,但感受卻不太清晰。但這一刻不同,她是在完全清醒的情況下被他熱吻,那感覺像溫水滾過身子,整個人都燙了起來。
他一直在吻,吸吮着她的脣,天昏地暗般吻了許久,仍是不放。
盪漾在她脣上的他的脣,依稀只有兩個字。
“邈兒……”
李邈被動承受着,也被動地感受着他的渴望。
她知道,他屬實等了她許久,許久……
可到底有多久了?昏暗的天地間,感受慢慢模糊,只有冷風最爲真切。她默默地依在他的懷裡,在他脣齒的輾轉間,數着過去的日子,竟是想不起來兩個人到底分離了多久……
可越是數那些日子,心臟越是抽搐。
那感覺……彷彿是痛?
她睜大眼睛,看着他的眉眼,看着他沉迷在深吻中的模樣,似乎回到了兩人偷嚐禁果那一晚……那是他第一次是吻她。也是在那一晚,她把自己交給了他。那時他的眉眼,他英俊的臉龐,無一處不是歡愉。
此時的他,不是彼時的他。
可此時的他,又像極了彼時的他。
嚥了咽從他口中渡過來的津沫,她張開嘴,呼吸了一口氣,推向他的胸膛,“沙漠……你聽我說。”
他再次壓下頭顱,靠近她的脣。
“我知道你的意思,邈兒,不必再說,我自有決斷。”
李邈心口怦然一動,緩緩眯起眼,雙手扼緊他的下巴,不讓他溫熱的呼吸噴到臉上,也不讓他火熱的雙脣再落下來,影響她的思考。
居庸關一戰,如火如荼。他身居太子之位,也肩負着北狄的使命,身邊有無法的政敵想要找到機會致他於死地,他怎麼可以在這樣的時候與她偷偷躲在這裡兒女情長?
尤其這件事,是楚七做的。
楚七是她的表妹,楚七做的事,該由她來負責。
她道:“沙漠,你不必爲了我這樣做。你現在過去,還來得及。在這件事上,是楚七胡鬧了。但她只是爲了她的男人,也情非得已,你莫要怪她。不過,你做你應該做的事,哪怕是敵對的關係,楚七也不會怪你。”
“楚七是爲了她的男人……”哈薩爾呵的一笑,重複一遍,落在她腰上的手往上一移,猛地抓緊她的肩膀,強迫她擡頭面對着自己,“那邈兒你告訴我,你違背楚七的初衷,就這樣放我回去,可是爲了你的男人?”
心裡一震,李邈緊緊抿着脣,遲疑一下,“不是。”
她沒有承認,可那短暫的遲疑,對於哈薩爾來說,無疑是天大的福音。
他脣角輕鬆的揚起,握住她肩膀的手,也更緊。
“邈兒,你不想我爲難,可是我……”可是什麼他沒有繼續往下說,只一雙深幽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盯着李邈,彷彿經過一個世紀那麼漫長的思量與權衡,方纔長長地吐了一口氣。
“你既護我,我也要幫你。”
“幫我?幫我什麼?”李邈眼皮微微一跳,滿臉不解。
哈薩爾看着她緊張的樣子,低笑一聲,雙手鬆開,把她繃緊的身子納入懷裡,緊緊擁抱住,下巴擱在她的發頂,一字一句說得極爲輕鬆,卻如有千斤之重。
“爲了你,我願冒天下之大不韙。”
冒天下之大不韙?幾個字入耳,李邈心臟劇烈一跳。
“你的意思是……?”她擡頭,審視他幽深的眼。
“傻瓜,不要這樣看我。”哈薩爾掌心扼住她的後腦勺,把她的頭微微往下一按,讓她伏在自己胸前,另一隻手用力摟緊她柔軟的腰,那力道之大,似是恨不得把她的腰身掐斷,又似是想把她完完整整的納入自己的骨血。
“我曾說過,爲了你,我什麼都可以做。”
“你不要嚇我?你到底想要……”
她的問話,被他吞入了嘴裡。
一個深深的親吻也徹底淹沒了她的理智,她掙扎了,卻逃不開他火一樣的熱情,那帶着補償之力的熱吻,一直在她的脣間輾轉,輾轉,一直輾轉到她的下巴,再沿路親吻到鎖骨……
然而,就在她難耐的“嘶”聲起,仰着脖子雙闔着朦朧的雙眼想要更多時,他卻低聲一笑,從她白皙的脖子上擡起頭來。
“我要去謝媒。”
居庸關。
兀良汗的人馬,海潮一般嘶吼着衝入城門。
他們揮舞着馬刀,吆喝着聽不懂的語言,虎狼般悍勇地衝入潰散的南軍中間。看上去混亂,可他們的陣型卻半點未散。騎兵衝鋒,步兵策應,盾兵護衛……有條不紊地一邊往前推進,一邊瘋狂的殺戮,仿若一羣來自黑暗的禿鷹撲騰着翅膀在嘯傲的吶喊,襲擊他們到嘴邊的獵物,把崇山峻嶺中的居庸關,煉製得宛如人間地獄。
北風很冷,厚重的盔甲與刀槍撞出一道道破碎的聲音。
那是一種類似於死亡的聲音。
那樣的畫面無法用言詞來形容。
都說神仙打架,百姓遭殃,如今東方青玄要去與趙樽打架,趙綿澤的居庸關南軍也在遭殃。逃跑中的南軍兵士對於突如其來的襲擊,完全不知所措,即便他們想要投降,也沒有機會了。兀良汗的人就像瘋子一樣,見到人就吹,好些人還沒有把“投降”說出口,腦袋已經滾落在地上。
居庸關無數的兵士成了刀下亡魂。
瘋了,兀良汗瘋了。
刺骨的北風中,一排排鮮活的生命成了一具具的屍體,混亂的局勢如同烈火烹油,無人能夠改變。入關的兀良汗像席捲天地的狂風巨浪,鋪天蓋地地掃向南軍的隊伍,最終那個範圍越縮越小……
這是南晏的第一道軍事重鎮,這是漠北各族挺進南晏的門戶,數十年來,北狄屢攻不下的居庸關城池,在嘶吼,在哭泣,在吶喊,最終,卻只能無奈地接受它新的宿命——臣服於東方青玄的鐵蹄之下。
北風在嗚咽,大地在震動。
還未入城的晉軍,聽着裡面的鉅變,卻無力迴天。
兀良汗早有預謀,速度太快。南軍被混入了奸細,也敗得太快。想傅宗源十五萬人馬,真正死在趙樽手裡的不過九牛一毛,兀良汗憑着不足十萬的人馬,把南軍踐踏得慘不忍睹……
在血腥的殺戮面前,要麼反抗,要麼投降。
這樣慘烈的屠殺,讓人膽戰心驚。不過短短時間,南軍死的死,降的降,整個居庸關都成了東方青玄的甕中之物,那些不服氣的人都死在了馬蹄與鋼刀之下。
鷸蚌相爭,漁翁得利。
誰也不會想到,當晉軍與南軍打得如火如荼的時候,東方青玄沒有動,當北狄想要馳援居庸關的時候,東方青玄沒有動,甚至當趙樽兵臨城下的時候,東方青玄也沒有動。可他卻長了一雙貓頭鷹般的眼,伺機撲上來,矛頭穩、準、狠的擄奪了勝利果實,拿下了北狄數十年來都沒法破滅的居庸關,以極少的人數,掃蕩了在趙樽的攻勢下完全喪失戰鬥力的南軍,成了居庸關的新任主宰。
趙樽驍勇擅戰,有勇有謀,卻恪守遊戲規則。
但東方青玄不一樣,他只求結果,不管過程……爲達目的,可以不策手段。
城池外面,丙一眼圈發紅,咬牙的聲音滿是恨意。
“殿下,奪城的人是東方青玄。”
趙樽緊抿着嘴脣,一個字都沒有說,只是勒住馬繮的手微微一緊,一雙冷鷙的黑眸鷹隼般掃向了突然靜寂的四周,過了良久,纔再次開口,每一個字,都帶着肅殺的寒意。
“人來殺人,佛來殺佛——”
他話音一起,周圍突地響過一道抽氣聲。
“殿下,快看——”丙一低聲喊道。
趙樽漫不經心地擡頭。
只見高高的城牆之上,突地亮起了一片火光。在火光之中,東方青玄鶴立雞羣一般被兀良汗的將校簇擁着,優雅,飄逸,面帶微笑,如同一個翩翩濁世佳公子。若不是老天親眼看着,誰也不敢相信,就是這個男人,一個“殺”字,讓鮮血染紅了居庸關的青磚。
“晉王殿下,久違了!”
東方青玄輕柔的聲音衝破肅殺的夜色傳了過來。
城牆下方,一陣靜默。
晉軍裡面,有無數人認識東方青玄,也有無數人聽過他的聲音。但聲音雖相似,面孔卻看得不是太清……有人奇怪,有人疑惑,卻無人出聲兒,也不敢確定。
趙樽冷肅的臉,比冰霜更涼。
“大汗安生日子不想過了?”
東方青玄輕輕一笑,“殿下莫要誤會,我原本只想歷練一下兀良汗的戰鬥力……打了此處,發現三打一的戲碼唱錯了調兒。既然哈薩爾錯過了,我就不能錯過。”
趙樽目光如劍,剜了過去,“你以爲憑你之力,可以守住居庸關?”
東方青玄沉吟半晌,摸了摸下巴,莞爾道,“興許會守不住,但憑着居庸關之險,總能拖你十天半個月……屆時,拿不拿得下居庸關且不說,你的北平城……怕是守不住了吧?”
趙樽冷哼,“哈薩爾若來守關,我會爲他準備半月之期。至於你……你覺得可以?”
毫不理會他的奚落,東方青玄“呵”一聲,似笑非笑地睨着城牆下架着的火炮,擡起寬袖,輕輕一指,“我有什麼不可以?你有的,我未必沒有。”
他說罷,像在指揮似的,擡起的手猛地往下一壓,這時,只聽見“轟”的一聲,城裡響過一聲劇烈的炮擊……
趙樽面色微微一變,東方青玄的笑顏更是惡劣了幾分。
“晉王殿下,兀良汗的火炮,威力不比晉軍差吧?”
趙樽冷冷眯眸,看着城牆上被重新插上的兀良汗旗幡,脣角掠過一抹不着痕跡的冷笑。
距離太遠,東方青玄看不清他的表情,猶自笑道,“殿下是不是好奇我如何會有這般強大的火器?說來麼,告訴你也無妨……”他的視線微微一轉,看向騎馬佇立在趙樽身側的小女人,笑得媚氣無比。
“還多虧了阿楚。”
從東方青玄出現開始,夏初七便已經看見他了。
但是由於距離的關係,她能看見趙樽的話,卻看不見東方青玄的話。
這會子她看趙樽變了臉色,心裡便跟着發沉。
一皺眉,她低低問,“趙十九,那廝說了什麼?”
趙樽安撫地看她一眼,沒有直接回答,只是眸色淡然地望向東方青玄,“大汗的偷竊能力很強,但離間伎倆,還有待提高。俗話說,勝者王,敗者寇。既然你佔了城,出了招,我們便在這居庸關比劃比劃也好。”
“晉王殿下果然霸氣,分明就是必輸的仗,還要打下去。”
東方青玄笑得眉眼彎彎。要知道,論人,兀良汗原本駐紮在居庸關外的人馬就不比晉軍少太多,論火器,晉軍的火器技術雖然強大,但遠遠不若後世的威力,更何況,兀良汗相比也不遜色多少。加上居庸關的天險,一夫當關,萬夫莫開,守城遠比攻城易,就算勢均力敵,趙樽也只能吃虧。
兩軍對峙着,天地彷彿都陷入了一種可怕的沉寂之中。
天上的彎月發出慘白的銀光,空氣中的血腥味兒,令人作嘔。
東方青玄看着城下的趙樽,打破了沉默。
“晉王殿下,我倒有一個雙贏的提議。”
“說!”趙樽的眸底,宛如蘊了千年的冰封。
東方青玄輕輕一笑:“江山美人,你選一個。”
對他的話,趙樽似乎並不意外,也跟着笑了。
“大汗可知,數年前,也有人讓我選過,你猜結果如何?”
東方青玄仍然在笑,“如何?”
趙樽打馬上前兩步,冷冷的目光如同肅殺的刀鋒。
“江山美人,本王都要。”
“回答甚好!可這世上,哪有這樣的好事?”東方青玄似笑非笑的調侃一句,又嚴肅地正色道,“殿下應當清楚,如今的形勢對你不利。你我之間的輸贏結果且不論,就論時間……我耗得起,你卻耗不起。北平城要是丟了,你沒有退路。我即便輸了,還有兀良汗十二部……”
說到此,他似是無奈地嘆了一口氣,“所謂魚與熊掌不可兼得。既然放不下美人兒,那麼我勸你,還是回守北平吧。”
趙樽冷肅的眸中,掠過了一絲笑意,“我若是魚與熊掌都要呢?”
東方青玄靜靜看着他,“你不聽我,會後悔的。”
趙樽還未答話,一直在分辨他脣形的夏初七突地上前。
“趙十九……”她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讓我跟他去,你不必擔心我的安危,他不會怎麼樣我的。他說得對,形勢對我們太爲不利了,尤其我們的寶音在北平,確實與他耗不起……”
“阿七,我此生最討厭受人威脅。”趙樽目光涼涼地望住她,語氣極爲低沉,默一瞬,突地冷冷一笑,“有人想拿整個江山來換你,我都不換,更何況區區一個居庸關?你放心,此一戰,必勝。”
“可是趙十九……”
“沒有可是!我趙樽若是拿妻換城,枉爲男兒。”趙樽聲音冷厲,說罷不再理會她,調轉馬頭,揮劍沉聲。
“晉軍將士聽令,繼續攻城!攻必克,守必勝。”
“是!”
“攻必克,守必勝!”
嘹亮的衝鋒號角再一次迴應在昏暗的天地之間,只不過這一次,對手換了人。他不再是貪財膽小的傅宗源,而是悍勇無匹的兀良汗……還有極爲了解趙樽戰法的東方青玄。
若干年前,當兩個少年在庭院舞劍,臨風把酒之時,誰也不會想到,在未來某一個慘淡的月色下,會有這樣一場殊死的惡戰。
就在居庸關飽受鋒鏑之苦時,北平城也籠罩在一片金革之聲裡。
厚重的城牆上,“嗖”一聲響,一名持弓的守衛被偷襲而來的神臂弓射中,凌空摔落下去,那一支冷箭當胸穿透身體,直直地射向一丈外的牆體,猛烈碰撞後,“叮”的落在青磚上。
箭桿上帶着那兵士的鮮血,還有一封書信。
“陳將軍,你看——”
離那支箭不過寸餘的兵卒嚇得白了臉。
等箭停了下來,他方纔小心翼翼的蹲身,取下信函,遞給陳景。
“……是蘭子安的手書。”
蘭子安到底是讀書人出身,凡事都喜歡走過場。這一封洋洋灑灑千言信,是勸降陳景來的,語氣極是委婉,言詞也很懇切,只可惜,秀才遇到兵,完全沒用。陳景黑着臉只看了一眼,大抵意思看明白了,便“撕拉”一聲扯碎,由着它片片飛出城牆,飄落在空中。
“傳令下去,死守北平!城在,我在,城破,我亡。”
一句話,簡潔,力量,氣概十足,頓時激起熱血無數。
“城在,我在,城破,我亡。”
呼嘯的北風,呼啦啦的吹動着旌旗,卻淹不住北平守衛的吶喊,也淹不出城外成千上萬的南軍吶喊着攻城的聲音。
這已經是南軍第三次衝擊北平城了。
都說打仗得“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可南軍前兩次攻城都無功而返,氣勢卻沒有絲毫的減弱。這一次似乎準備得更爲充分,攻勢也較之前面更爲猛烈。
不得不承認,蘭子安雖是書生,卻自有一套帶兵之法。
相較於攻城的南軍,此時北平城守軍的兵力懸殊極大。
從人數上來說,南軍幾乎有着壓倒性的優勢。從攻城的氣勢上來說,蘭子安訓練後的這一支南軍,似乎一點兒也不比晉軍差。從裝備上來說,南軍除了火器稍微弱了一些,裝備也極爲精良,騎兵猛,步兵烈,弓兵精,看上去根本就不像上次北平一役的殘兵敗將,而是精挑細選的精銳之師。
陳景覺得,這蘭子安的心思,難以琢磨。
他有這樣的本事,若是一心爲趙綿澤保江山,爲何不趁早利用鄔成坤攻城時的三十萬大軍做做文章,一鼓作氣,徹底摧毀晉軍主力?反倒讓鄔成坤在北平栽了大跟頭,把小命都搭上去了,甚至於害得趙綿澤幾乎完全失去了北平的控制力了,方纔出來重整旗鼓?
可是,若他不是一心爲趙綿澤保江山,又何苦在這個時候圍攻北平,以解居庸關之危?
他不懂,也沒有時間給他考慮。
在這個新的對手面前,他必須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
蘭子安的攻城能力,比他想象的厲害了許多。
在他的指揮之下,攻城的南軍,如決堤的江河一般,滾滾涌來,一波又一波,疲軟便通,休息後再來……好在北平這座古城,堅固的城牆自有它的抵制之道,加之陳景早就架在城牆上的火炮,每一次都把南軍的攻擊衝散在城下。
在陳景看來,蘭子安就像一隻兔子。
每一次進攻都是這樣,來得快,也去得也快。
又一次衝鋒,他約摸只持續了一盞茶的工夫,眼看無望一次突破北平城門,那密密麻麻的人影,又如同潮水一般涌退了下去。可他們與以前戰敗的南軍不一樣,即便是敗退,仍是保持着昂然的姿態,並無半分頹然……
他知道,這是蘭子安想要保存實力的打法。
懂得審時度勢,不在晉軍強大的火器下做無謂的犧牲,而是拼人力拼時間與敵人耗……單從這一點上看,蘭子安比鄔成坤精明瞭不知多少。
從古至今的戰役都是這般,打一打,得歇一歇,修整一下。
當北平城浸入一片沉寂之中時,天空已微微泛白。
同一時間,居庸關也已經平靜了下來。
一輪同樣慘白的月光,照着兩個不同的戰場。
可兩個戰場上,卻有着一樣的結果——僵持。
東方青玄的兀良汗兵馬比起趙樽的晉軍從整體勢力來看,還是要稍遜一籌,但他們想要越過晉軍入關南下,基本沒有可能。可正如東方青玄說的,趙樽想要在短時間之內攻破關門,把他們打出關外去,也不容易。
如今他們拼的便是時間。
兀良汗在北邊有源源不斷的補給,可蘭子安在北平卻捅了趙樽背後一刀,若是陳景抵不住,那麼趙樽將失去了大後方的根基,也失去了戰略上的主動性。
按常理來說,趙樽此時應當退去保北平。
但是,他如果就這樣放棄了居庸關,不僅這一個多月的仗白打了,東方青玄還會成爲他長久的隱患。從此,他倨關而守,誰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會突然撲過來,咬住他的尾巴,吃他的勝利果實。
背後有虎,還是一支兇殘的老虎,對於趙樽來說,很是頭痛。尤其東方青玄此人,慣常利用敵人的漏洞做大文章,再用極小的代價得到最大的利益。
除此之外,還有一個更重要的,他不能退去的理由——
若是他此刻退離,指不定整個昌平一線都會覆滅。
緊接着,東方青玄的戰火,很快就會燒遍北邊大地……
他相信,東方青玄有這樣的野心。
他也害怕,東方青玄的嗜血殺戮。
不管他與趙綿澤內戰如何,南晏的國土不能丟,南晏的老百姓也不能枉死。
若不然,他將成爲千古罪人。
次日,兩邊的戰場,都處在平靜中的肅殺裡。
一直到入夜,都風平浪靜。
天兒完全黑下來時,黑沉沉的天幕中,風聲冷厲,冷雨微飄,似乎在醞釀着下一場更爲激烈的戰鬥。
陳景站在城牆上,按着腰刀極目遠眺片刻,調轉頭來,對身側幾位將校道,“諸位先行回去,抓緊時間歇息,養精蓄銳!”
“是,陳將軍。”
一干人退下了,陳景獨自在風口上站了一會兒,慢慢往階下走去。
晉王府。
小雨瀝瀝,溼漉漉的青石板地上,印着陳景的腳步。
他沒有在前殿逗留,徑直往後殿而去。
還沒有邁過門檻,便聽見裡面傳來小寶音稚氣的笑聲。
“晴姨,今日爲啥沒有人放鞭炮?”
陳景一怔,反應過來是小寶音把炮聲當成鞭炮了,嘴脣不由微微一抽。屋子裡,晴嵐也輕笑一聲,聽情緒似乎沒有受到北平城被圍攻的影響,淡然的聲線仿若天籟般傳來,讓陳景入府之前的浮躁之氣一掃而空。
“鞭炮聲那般響,小郡主不害怕嗎?”
寶音嬌聲嬌氣地哼了一聲,“寶音纔不會怕呢。”
晴嵐似乎有些意外,挑高尾音“哦”一聲,笑意徐徐如春風,“小郡主的膽子真大,奴婢好生佩服。可一般小孩子都是怕鞭炮的,我們家小郡主爲什麼會不怕呢?”
這個問題,似乎讓小寶音很難回答。
她摟住晴嵐的脖子,仰着小臉兒想了想,方纔大聲道,“因爲寶音的阿爹是戰神,寶音的阿孃是戰神的媳婦兒,寶音的阿木古郎是戰神中的戰神……”
不管說什麼,她總會提到阿木古郎。
都過去這麼長的時間了,與夏初七當初設想的完全不一樣,這小小的孩兒根本就沒有忘記東方青玄。不僅沒有忘記,而且字裡行間,阿木古郎與她的阿爹和阿孃在她的地位,分明是一樣的。
想到此,晴嵐不禁唏噓一聲。
她尚未答話,門口便傳來陳景的聲音。
“小郡主說得對,戰神的女兒何懼鞭炮?”
晴嵐心裡一怔,下意識的轉過身來,纖細的身影在燈火下,帶着一種柔柔的光芒,如同她此刻看向陳景的眼波,完全是女人看自家男人的眼神兒——纏繞了無數的柔腸,即便不發一言,卻似有萬千的牽掛。
“陳叔叔——”
小寶音尖着嗓子一喚,小小的身影便風一般捲了過去。
抱住陳景的雙腿,她仰着小腦袋,笑眯眯地問,“可是我阿爹和阿孃回來了?”
陳景撫了撫她興致勃勃的小臉蛋兒,淡淡瞄了晴嵐一眼,方纔彎腰把寶音抱了起來,走向那一張鋪了軟墊的南官椅,把小傢伙兒放上去坐着。
“過幾日就回來了,小郡主要乖乖的等。”
“哦”了一聲,小寶音撇了撇嘴,似乎若有所悟的一嘆。
“大人慣會欺騙小孩兒的……”
陳景和晴嵐一怔,對視一眼,都搖頭髮笑。
笑聲是一種最爲神奇的東西,總能給人一種潛在的力量。
屋子裡的沉鬱散去了,晴嵐放鬆了情緒,款款走近,爲陳景倒了一杯溫熱的茶水,看着他飛揚入鬢的劍眉,疲憊的臉色,擔憂的眸光便定住了。
“陳大哥,外頭的情況可還好?”
陳景點點頭,“咕嚕嚕”灌了一大口茶水,瞄了寶音一眼,朝晴嵐使一個眼神,等兩個人一起走到邊上,方纔壓低了聲音。
“蘭子安這廝比我預想的厲害,若是殿下在居庸關久攻不下,來不及回援北平,恐是……”
說到此,他抿脣停住,似有遲疑。
晴嵐心裡一凜,“恐會如何?”
陳景不敢說“北平城凶多吉少”,害怕影響她的情緒,只是凝住眸子,淡聲道,“倒也不會如何。殿下在走之前,就已經吩咐過。若是北平情況有變,你就帶着小郡主從地道離開,暫時躲藏。”
稍稍一頓,他眉頭蹙緊,“今日休戰了一天,蘭子安一定會在今夜有所行動,依我判斷,會是一場總攻……晴嵐姑娘,你馬上帶着二寶公公和小郡主離開,我撥一些侍衛給你,你帶着他們從地道離開,前往密雲方向,那裡是晉軍轄地,暫時可保安全。”
晴嵐微微一怔,“你呢?”
陳景緊握的拳頭鬆開,按住腰上的佩刀,目光堅毅的望向她。
“殿下將北平交予我,我必與北平共存亡。”
“陳大哥……”晴嵐喉嚨一硬,剩下的話卻說不出來。
她與他向來都是一樣的人,忠誠,有信仰。今日若是換了她,也會做出同樣的選擇,她不能勸陳景,也不想勸陳景。他們從來都不怕死,若是可以爲了主子去死,那將是他們的榮耀。
但她還是想留下來,與他同生共死。
“殿下的安排萬無一失,即便沒有我在,小郡主也會安然無恙,陳大哥,我想……”
“晴嵐姑娘,大局之前,切莫兒女情長。”陳景像是知曉她要說什麼,打斷她的話,銳利的視線巡視着她微微泛紅的眼睛,一字一頓,說得極爲緩慢。
“你我若有來日,定當共剪西窗之燭……”
他交代遺言一樣的話,駭得晴嵐呼吸一窒。
她定定望住他,好久無法出聲。
陳景耷拉下眉,瞄了一眼寶音的方向,見小丫頭沒有看過來,偷偷伸手過去,握住了晴嵐的手,與她對視着,面上並沒有小兒女的懵懂澀意,有的只有如同戰友一般的堅定表情。
“北平是晉軍的後方,背水一戰,我惟有以命回報殿下,你懂我的。”
“我懂。”晴嵐聲音微微哽咽。
窗櫺處拂入的夜風,似乎比往常更涼,透過晴嵐薄薄的衣袖,激得她渾身冒出一串雞皮疙瘩,腦子似乎也瞬間失去了思考之力,再顧不得其他,猛地撲上去,緊緊圈住陳景的腰,重重呼吸。
“陳大哥,你定要保重。”
“我會的。”陳景擡起手,終是圈住她的腰。
晴嵐一笑,突地踮起腳,擡目與他對視。
“你隨我出去一趟,我有很重要的東西交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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