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岑森剛忙完一個項目, 這一週他每天都能按時下班,傍晚時分他走出辦公樓,街道上冷風撲面而來, 剛走幾步他便忍不住打了個寒顫。他想起天氣預報說今天會降溫, 低頭看了眼自己身上菲薄的衣物, 不禁苦笑了一下, 忘了穿秋褲, 如果李月白在,肯定又要念叨他。
街道上行人很少,他沒打車, 沿着人行道往前徐徐走着,街角有一間酒吧, 他想到冰冷的公寓, 決定先去喝一杯暖暖身子再回去。
他剛走到酒吧門口, 褲兜裡的手機響了起來,是鄭辰打來的。
鄭辰愉快的聲音從聽筒裡傳來:“國慶快樂!”
岑森愣了一下, 纔想起國內現在正在歡度國慶,微微一笑,“同樂。”
鄭辰:“最近忙嗎?”
岑森轉過身,站在酒吧門口打量着街景,“這幾天不忙, 你呢?國慶有沒有出去旅遊?”
鄭辰:“我倒是想去, 可得工作啊, 這幾天H市這邊有一個展會, 昨天剛跟老金他們匯合, 今天去看他們裝修展臺,對了, 你猜我昨天看見誰了?”
岑森心中一緊,下意識握了一下拳頭,乾巴巴地笑着問:“誰啊?”
鄭辰:“李工,昨天晚上我坐老金的車路過他們那邊的小吃街,看見李工在路邊攤跟人喝酒,沒看太清楚,不過挺像他那個同學。”
岑森心口一陣酸脹,在寒風中幾乎站立不穩,他伸手扶住行道樹冰冷又粗糙的樹幹,他已經有半個多月沒跟李月白聯繫過了,只能通過微信朋友圈窺知對方的生活,前天他還看見李月白髮了和家人在海邊的照片,昨天他就跟郟斐在一起喝酒了,生活還真是多姿多彩啊!
岑森舌底發苦,苦笑說:“看來他過得不錯。”
鄭辰嘆了口氣道:“不錯個鬼,我探過老金的口風,李工在廠裡話本來就不多,這幾個月話更少了,前面幾個月工作老出錯,每天心不在焉的,還把去漬水點着了,手也被燒傷了,老金找他聊了兩次,最近稍微好一點。”
岑森壓抑着心頭的百般滋味,不溫不火地說:“這樣啊。”
鄭辰咕噥道:“你也不問問他手怎麼樣了,看來是真的放下了,那行,以後他的事我也不用幫你留意了,先這樣啊。”
冷風入懷,岑森把手機收起來,用僵硬的手裹緊了圍巾,一頭衝入了身後的酒吧。
即便街上冷如寒冬,酒吧裡也一如既往溫暖如春。
岑森解開圍巾,脫了大衣,在老位置上坐下,打量着四周,落在眼裡的盡是活色生香的紙醉金迷,徘徊在心底的百般情愫卻愈發難以排遣。他每次只有極累的時候纔會來,喝一杯就離開,十分自律,今天卻是不醉不歸的架勢,一杯杯如水般灌進腹中,連酒保都看得目瞪口呆。
空腹喝酒,醉得很快,幾杯後,岑森支撐不住,趴在吧檯上盯着杯子裡的液體發呆,眼眶微微發紅。
一個年輕男子從人羣裡擠過來,在岑森旁邊坐下,正是那天一起做義工的亞裔男孩,他熱情地和岑森打招呼,“嗨,好巧。”
岑森趴着衝他眨了一下眼睛,算作迴應。
男孩打量着岑森和他面前的空杯子,“你喝了好多酒,明天不用工作嗎?”
岑森酒勁上頭,也打量着男孩,“你好像對我很感興趣。”話一出口,才覺得這樣說話有些曖昧,垂下了眼皮。
男孩有點羞澀地笑笑,“大概因爲我們膚色一樣。”
岑森含糊地哼笑一聲,不欲再就這個話題聊下去。
男孩轉身招來酒保叫了一杯酒,酒很快送過來,他淺淺啄着,問道:“你還要喝嗎?”
岑森看着男孩手裡的杯子,“你喝的是什麼,好喝嗎?”
男孩報了個名字,又抿了一口,吐吐舌頭說:“不好喝,好辣。”
岑森笑了笑,叫來酒保,要了一杯和男孩一樣的酒水,男孩彷彿受到了某種鼓舞,端起杯子說了句爛大街的祝酒詞,岑森也不在意,跟他碰了一下杯,坐起身子,喝了一大口酒,這種酒確實很辣,不過他並沒有皺眉頭。
酒吧里人來人往,岑森跟男孩坐在一處,偶爾閒聊幾句,終於到了準備離開的時候,他把男孩的酒水一起結了賬,腳步踉蹌地往外走去,男孩追上來架住了他,怯生生地用中文叫了一聲哥,岑森一下子怔住了。
“我明天上午沒課。”男孩帶着微笑暗示說。
“然後呢?”岑森問。
“我送你回去。”男孩鼓起勇氣說。
岑森盯着男孩看了一會,沒說話,繼續往外走去,到了外面街上,岑森再次打了個寒顫,街道上可真是冷啊,天空有微雪飄落,他仰起臉看了看暗沉的天空,慢慢抽回了手臂,“麻煩你幫我叫輛車,謝謝。”
男孩微微撇了撇嘴,最終什麼也沒說,走去街邊叫車。
岑森上車後隔着車窗玻璃衝男孩揮揮手,揚長而去,男孩有些失落地站在街道邊眺望着汽車的尾燈出神,半分鐘後轉過身向相反的方向走去。
岑森回到公寓後頭疼得厲害,盯着牀頭和李月白合影的相框出神,最後顫抖着摸出手機撥了出去。
電話貼着耳朵響起嘟嘟嘟的等待音,岑森心裡的期望和恐懼在這一刻背道而馳,腦中那根弦像是一根數軸,期望和恐懼佔據數軸的兩側,隨着電話的等待音,無限趨於兩個無窮,弦被兩股無形的力道越拉越緊,終於崩斷,他摁斷電話,一頭栽進了被褥間。
節後第一天上班,休息了四天比上四天班還累,一上午李月白和劉興興都半死不活地各自各着,連句話都懶得說,熬到中午下班,李月白說:“今天中午必須吃頓好的,不然下午更幹不動活兒了。”
劉興興提議說:“去吃牛肉湯吧,那邊新開了一家,上次聽他們說味道還不錯。”
所以李月白電話響起的時候,他正掰着一塊餅子朝牛肉湯裡面泡,兩手都是油,從兜裡摸出手機,還沒顧上翻過來看一看來電顯示,手機一滑,好巧不巧地跌落進了湯碗中,湯水濺出來,坐在對面的劉興興被燙得齜牙咧嘴,“老大你這碗湯貴大發了。”
李月白伸手撈手機,被燙了一下,他縮回手吹了幾口氣,只得用筷子夾着往外撈,可惜湯碗又深又大,手機又光滑,不太好夾出來,劉興興出主意說:“老大你把湯倒掉嘛,倒掉就露出來了。”說着話把一個垃圾桶踢到李月白的位置旁邊。
李月白端起碗倒進去,剩下小半碗時終於露出了手機,他顧不得燙,伸手捏着拿了出來,手機還是過年的時候岑森給他買的,此刻已經自動關機了,不知道壞沒壞,李月白飯也不吃了,轉身往外走去。
劉興興追出來問道:“老大你幹嘛呀?”
李月白:“回家找吹風機吹啊,看能不能搶救回來。”
劉興興指了指馬路對面,“那家店的老闆會修好幾個牌子的手機,你不如拿去讓他看看,比你跑回家還快一點。”
李月白穿過馬路,飛快地奔向了手機修理店。
岑森睡了兩三個小時後醒來,其實因爲是趴在被子上,兩條腿懸在牀下面的姿勢太難受了,他翻了個身躺好,輕輕擡起痠麻的腿,擡一下就很難受,他放棄了,忽然想起什麼,顧不得難受,飛快地拿起手機查看,當時電話沒打通,事後李月白卻也沒有回電話,是沒看到還是?
岑森的頭腦被失望佔據着,酒醒了一大半。他捏着手機呆呆地坐了一會,起身去外面找水喝。
客廳的窗戶有一條縫沒關嚴,他路過時又被冷風吹得一個激靈,沒忍住打了個噴嚏,公寓裡沒有熱水,他找了瓶純淨水擰開喝着,走去關窗戶,雪花從沒有關嚴的窗戶縫隙裡飄進來,落在地板上的那些很快就融化掉了,靠窗的地板溼漉漉的,落在窗臺上的沒有融化,堆積了厚厚的一層,他鬼使神差地伸手挖了一小塊,把指頭放進嘴巴里品嚐雪花的味道,居然是苦的,遂縮回手指拉上了窗戶。
下午的時候李月白和劉興興接到老金的召喚,讓他們去H市布展,出發前李月白又特意去了一趟修理店,他送去的手機還沒修好,老闆讓他明天再來,李月白悻悻離開,劉興興好心道:“你有事用我的電話打吧。”
李月白道:“行,謝謝你啊。”他反覆思考中午那個電話會是誰打來的?想到岑森的時候,立即就被他自己否掉了,漫說那邊是深夜岑森在休息,就算是其他時間,岑森也不會主動打給他,他們已經好久沒有聽過彼此的聲音了。
參加展會其實是一件很無聊的事情,李月白是技術工種,把帶去的樣品在展臺上佈置妥當後就沒他什麼事了,劉興興好歹還有手機可以打發時間,他沒手機,時間特別難捱。中午吃了盒飯,劉興興鬼鬼祟祟地說:“老大,聽說樓下有車展,要不要去看看。”
李月白知道他所謂的看看是看什麼,瞥他一眼說:“早被叫停了,沒車模給你看。”
劉興興:“誰說沒有,就是穿得得體一些,不像以前那麼暴露。”
李月白心想反正待在這邊也很無聊,不如下去逛逛,就在劉興興的攛掇下下樓看車展去了。
車模還是有的,大直男劉興興歡欣鼓舞,李月白無精打采地綴在後面慢慢晃悠,路過寶馬的展廳時,他忽然想起岑森當初說要給他買七系,嘴角泛起一絲苦澀的笑意。
他盯着車子看,不妨鄭辰從其中一輛裡推門出來,四目相對,雙雙愣了一下,都有點尷尬。
李月白回過神,微笑着說:“鄭總看車呢。”
鄭辰訕訕笑笑,“準備給我老婆買輛車,在上面待着無聊,就過來看一下新款,你也過來看車?”
李月白笑着說:“買不起,就瞎看。”
已經走過去的劉興興見李月白沒有跟上,又退回來找他,看見鄭辰也在,出來溜達被老闆抓包有些不自在,乾笑着叫了一聲“鄭總。”
鄭辰心思剔透,注意到劉興興的拘束,別說他不參與工廠的日常管理,就算是參與,這種展覽這麼無聊,也不可能拘着員工在展廳幹坐,笑容和煦地道:“李工說自己在瞎看,小劉看到什麼喜歡的車了嗎?”
劉興興大言不慚道:“我不看車,純來看車模的。”
三人相視大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