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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州北首,峰巒疊嶂,青山起伏,綠水長流。在那瀟瀟流雲之間,隱約可見金頂銅檐,正是一座恢弘樓宇,坐落於崇山峻嶺之上。山風輕拂,流雲奔壑,當飄渺迷霧散盡,驕陽映射之下,只見樓宇層疊,琉璃璀璨,樓靠青山,池涵綠水,雕樑畫棟與碧空浮雲相映襯,美不勝收,有若天庭仙宮。
就在這如詩如畫的美景之中,忽見流光閃動,竟是一個發冠高束、身着紫色道袍的偉岸男子,腳踩一柄銀色飛劍,御劍騰空,穿過山巒雲霧,落在偌大的廣場上。這廣場三面環樓,青石鋪就的地面上,以五色鵝卵石拼出青龍、白虎、朱雀、玄武四聖獸的圖騰。廣場正中,數十名劍客豎成列、橫成行,正在一名青袍劍者的帶領下,修習劍法招式。他們的動作整齊劃一,好不凌亂,只見劍光灼灼,如星如電。
瞧見那紫袍男子御劍飛落,爲首的那名青袍劍客,旋身挽了一個劍花,收了劍招,抱起雙拳向對方行禮致意,朗聲喚道:“大師兄。”
原來,此處正是天玄門。作爲誅妖盟四派之首,天玄門亦是當今武林的中流砥柱。相傳天玄門劍法無雙,劍陣更是精絕詭奇,門中高人還可御劍飛行,日行千里。在百姓眼中,天玄門的劍者就如同仙人一般,斬妖除魔,超凡脫俗。
這名紫袍男子,便是天玄門第七代弟子之首——慕子真。瞧他面目俊朗非凡,頗具英武之氣,雖看似剛過而立之年,但武功修爲卻已是上乘,只稍稍遜於門派中七位長老,是年輕一輩弟子中的楷模。
而那名青袍劍客,生了張娃娃臉,似是二十出頭的模樣。他的嘴角天生上揚,令他面目含笑,親切近人。他名爲“居塵”,是第七代弟子中排行最小的一位。十年前青川山上,正是這個居塵,放過了年幼的歸海鳴。
聽得居塵呼喚,慕子真微一頷首,他振袖一揮,那飛劍憑空而起,徑直飛入他背後的劍匣裡。見慕子真雙眉緊蹙,面若寒霜,神情極是嚴肅,居塵不由疑道:“大師兄,出什麼事兒了?”
慕子真面色凝重,他望了小師弟一眼,沉聲道:“七印星陣被毀,應龍已脫出東海。”
“什麼?”居塵大驚,上揚的嘴角頓時僵硬凝固。場上弟子也都聞言色變,一時之間,“發生何事?”、“怎會如此?”之類的驚問,不絕於耳。慕子真並未作答,只是冷眼掃過諸位弟子,隨即一振衣袖,大步踏入位於廣場北首的正殿之中。
大殿之中,七把以青石雕刻而成的石座,成扇形排開。此青石非同尋常,乃是自極北苦寒之地採集而來,眼下放在室內,仍有寒氣嫋嫋,如煙如霧。石座上,天玄門七大長老正襟而坐,位於最中央的是七長老之首、亦是天玄門掌門人——玄麒真人,嫋娜寒氣時隱時現,露出玄麒的面目來,只見他鬚髮皆白,五官面色卻如三十出頭的青年人一般,雙目如星,風姿俊美。
慕子真踏入正殿,他抱起雙拳,向玄麒與諸位長老作揖行禮之後,方纔沉聲道:“稟報掌門與各位師伯師叔,東海之濱的七印星陣已盡數毀滅,應龍與其座下四尊者已脫出東海,如今下落不明。”
聽他這句,長老們嘆息不已。排行第六的天胤真人,看似不惑之年,留一把絡腮鬍子,他性子最急,當下拍案而起,聲若洪鐘:“我就說這是邪道!當日,正德老頭非說提煉妖靈內丹,輔以咱們天玄門的七印星陣,能讓應龍永無翻身之地。可現在又怎樣?封印一年比一年衰弱,應龍還不是破封而出?嘖!”
說到最後,天胤啐了一口,忿忿不平地重重坐下。十年前,天玄門加入誅妖盟,殘殺妖靈提取內丹、用以製作東海封印之時,他就極不贊成,並出言力辯。可最終,隨着東海形勢日漸堪憂,應龍與相柳之力毀天滅地、禍及神州內陸,其餘六位長老皆贊成了煉魂爲封的作法,而天胤也只有沉默。
七長老中排行第二、看似耄耋老者的元虛真人,長嘆一聲道:“以殺制殺,本是不得已而爲之。按本座先前估算,千妖之力能將應龍與相柳禁錮於東海之濱,至少九百年不得出。如今這番變故,定是另有緣由。”
“元虛師伯明鑑,”慕子真沉聲道,“據弟子調查,應龍四尊者中有一位是當日青川山的鳴蛇餘孽,七印破封時他亦在場。妖力流失、封印衰弱一事,應與他脫不了干係。”
天胤冷哼一聲,道:“眼下跟誰有干係都沒用,封印已解,應龍脫困,而相柳仍被禁制,應龍一人獨大,比起當日兩大神魔對陣,此刻情勢更糟百倍。以應龍睚眥必報之個性,必要掀起滔天的禍事來。你們還有什麼招兒?再去找千百個妖怪來殺一殺麼?”
“天胤!”一聲呵斥,截斷了天胤真人的話頭,正是七長老中排行第三的紫術真人。他兩鬢斑白,面露風霜,神情肅穆,只聽他厲聲道:“當日若不痛下決心,這十年間神州早已淪陷,成爲應龍相柳爭鬥的戰場。吾等雖造殺孽,但亦保得神州大陸十載平安。兩弊相衡取其輕,這道理你本該明白,一味指責又有何用,難不成你另有解決之道嗎?”
聽得紫術反問,天胤張了張口,卻終究沒說出一個字來,只能皺起眉頭,默然不語。元虛見狀,無奈撫起長鬚,隨後一甩手中拂塵,朗聲道:“應龍破封,當務之急,便是尋找雲生鏡,將這上古神魔再度封印。子真,你帶領弟子四處查探,尋找雲生鏡的下落。若遇地仙墨白,你切莫硬拼,以飛劍傳書,我等自會御劍前往。”
“是,元虛師伯。”慕子真抱拳應承。
就在這一剎,忽然,先前一直未言語的掌門人玄麒,忽騰身飛縱,化作一道白影衝出殿外。慕子真一驚,喚了聲“師父”,忙追出殿去,卻見那鶴髮青顏的劍客,憑虛御風,衣袂飄飄,正足踏飛劍,立於虛空之中。
清風拂過,吹動玄麒兩鬢華髮,如雪如霜,隨風輕揚。只見這面若溫玉的道者,此時神色凝重,一雙星目遙望東方天際。就在這時,他身後的劍匣忽顫動起來,並不住地震顫嗡鳴。忽一陣青綠華光劃破長空,直衝雲霄,竟是他的佩劍——斬妖劍,自行衝破劍匣。玄麒劍眉一挑,他薄脣微啓,音若冷玉:
“佈陣。”
兩個字,音量雖不大,氣勢卻是不容置疑。聞言,其餘六位長老,也都飛身出殿。天胤真人動作最快,他“喝”地一聲,背後劍匣轟然開啓,一柄半人高的大劍瞬時飛出,直立於虛空,隱隱透出青氣。元虛、紫術、玉儀等人亦是各據一方,七人站位恰如北斗七星,皆御劍而起。頓時,劍氣沖霄,劍光流轉,七道劍光以上天星宿之陣法,在天幕中組成一個幻彩星圖。
居塵與廣場上的衆多弟子,都訝異於長老們的動作,只有慕子真順着玄麒的視線,向東首望去:本是一望無際的蔚藍晴空,忽涌動大片陰霾。烏雲密佈,狂風肆虐。厚重雲層覆壓在山巔,暴風吹得山中古木飄搖,落葉紛紛。弟子們被這陣邪風吹得睜不開眼,只得以手掩目,勉強站立。
風起雲涌,妖氣襲來。天際傳來嬰兒啼哭之聲、嘶吼鳴叫之聲,涌動而來的,哪裡是什麼烏雲,竟是成百上千只飛鴉妖異:形態醜惡、鳴若嬰啼、嗜好吃人的蠱雕,獨頭雙身、六腿四翅的肥遺,通體烏黑的三足烏,九頭獨生、噴火食人的九嬰……
伴隨着妖異的嘶鳴之聲,驚人的妖氣狂襲而來。爲首的蠱雕身上,立着一道魁梧人影。那人身披龍紋戰甲,濃眉大眼,右臉上有一道可怖的疤痕,從眼角一直劃到下顎。而在他身側的三足烏上,側身坐着一位瘦弱男子,他身披五色霓裳、白麪朱脣、顯得妖嬈無比。
“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陣狂笑,響徹雲霄。正是那面目猙獰、身材魁梧的漢子,抱起雙臂,居高臨下地望着衆人,大喝道:“應龍尊者•九煌,今日要血洗天玄門,以報十載前仇!”
此言一出,震驚四座。天玄門衆弟子做夢也想不到,剛剛得知“應龍臨世”的消息,便遇上應龍黨羽前來尋仇。更何況眼前形勢,這九煌所領妖物,成百上千,年輕弟子何時見過這等陣仗,登時又驚又駭,愣在當場。唯有慕子真拔出佩劍,清吒一聲:
“還愣着做什麼?二十八星宿陣,起!”
聽他一聲呵斥,先前微微失神的居塵,當下橫劍佈陣,其餘弟子也紛紛效仿。只見衆人分戰東南西北四方,百餘名弟子御劍沖霄,構成一個龐大的劍陣。每一柄劍上,都閃爍着盈盈流光,相輔相成,隨着慕子真一聲令下,百劍沖霄,劍光灼灼,向那揹負着九煌•玄翼的蠱雕直插而去——
“呦,這娃娃家的小把戲,也敢拿出來丟人現眼,奴家真是看不下去哩。”
忽聽一聲嬌笑,那側坐於三足烏上白麪男子,揮動水袖,彩衫一揚。霎時間,上千之銀針如疾風驟雨般落下,正撞擊在長劍之上,只聽“叮叮”之聲不絕於耳,天玄門弟子的攻擊,竟被這一把銀針盡數攔下。那詭譎男子一手掩脣,咯咯一笑,故作嬌羞道:“什麼百年基業的天玄門,不過也就這點儘量,還自稱什麼‘陣法精絕’,‘劍術無雙’,簡直笑掉奴家的牙。”
聽他言語不敬極是輕蔑,慕子真雙眉緊蹙,持劍而立,朗聲呵斥道:“妖孽!住口!”
“哎呦呦,奴家好怕。”那男子故作捧心狀,連拍了數下心口。
一旁的玄翼似是看不下去他那做作模樣,皺眉道:“魂煞,少與這些螻蟻囉嗦,一併碾死了就是!”
他話音剛落,那蠱雕發出尖聲嘶鳴,登時,千百妖魔同急衝而下,如一朵烏壓壓的黑雲,以泰山壓頂之勢直衝天玄門!眼看妖魔們就要俯衝殺入,忽然,天幕上亮起幻彩流光,蠱雕黑鴉等似是撞上了瞧不見的屏障,哀鳴陣陣。
原來,方纔掌門玄麒真人與諸位長老佈下的,正是天玄門秘法“七印星陣”。當年東海之濱的封印,亦是參照此法鑄造,這也是應龍尊者首先殺上天玄門報仇的緣由。眼見情勢危急,七長老豎劍佈陣,七劍七星,正在天地間拉開了一道幻彩穹窿,籠罩並守護門派樓宇與一衆弟子。
眼見諸妖不得入,“魂煞”帝奴抓起手中的絲帕,憤憤地道:“哼,使來使去就這麼一招!這陣法雖是有點能耐,但無妖魔內丹,只憑區區幾個凡人的法力,我倒要看看,你們能撐到幾時!喝啊!”
言畢,帝奴尖嘯一聲,上百隻九嬰飛出隊列。這種九個腦袋的妖怪,既能噴水又能噴火,以人肉爲食,食量極大。它們用貪婪的目光盯着地面上的人,九個腦袋同時張開了九張血盆大口,冰寒的兇水與熾熱的烈火,同時噴薄而出。上百隻九嬰,近千道火焰與激流,重重地撞擊在星陣的護壁上,激起一陣炫目幻光!
“咯咯咯咯,小娃娃,你們可要賣力些。”帝奴翻臉如翻書,此時又換上了嬌羞笑容。他一手掩在脣上,做了個飛吻,拋了個媚眼,媚笑着望向玄麒真人。
玄麒真人面若凝玉,俊秀非凡,他持劍而立,背脊挺拔,高束的白髮與衣袂隨風飄揚,宛若一尊神像。面對“魂煞”帝奴挑逗的動作,他絲毫不爲所動,只是斂眉望向天幕黑壓壓的妖魔,望向那冰火兩重天的妖法。他右手操控斬妖劍,維持陣法屏障,左手忽單掌一翻,背後的劍匣再度開啓,一道炫目紫光轟然擊出,掠過虛空,竟是穿透了七星護壁,劍氣縱橫,一舉刺穿九嬰,將它的九個腦袋,齊齊割下!
“呦,這倒是個好東西!”帝奴拍掌笑道,他水袖輕揚,如靈蛇一般向那紫劍纏去。而那紫劍亦是有靈性一般,“嗖”地一聲,急速飛回陣中,停駐於玄麒真人身側,立於虛空兀自轉動着。
這把劍,就是天玄門至寶——紫霄劍。相傳曾有一名神將,以天外隕石爲原料,輔以三味真火與天河寒水,鑄造了這把斬妖除魔的神兵利器。雖不知是何因由,讓它成爲了天玄門的鎮派之寶,但數百年間,紫宵劍確實由天玄門妥善保管,並世代相傳。
“聒噪!”玄翼失了耐性,只見他雙掌一翻,天幕驟然一亮,一道閃電從天而降,如倒豎的角叉兜頭劈下!那兩道分岔的電光,正落在玄翼兩隻手掌裡,登時化作兩柄粗壯的金鐗。那一對閃着霹靂電光的金鐗,足有一尺來長,又粗又重。玄翼敲擊一對金鐗,只聽轟然巨響,聲若炸雷,他大笑一聲,囂狂地道:“少囉嗦!速速碾平了這天玄門!”
說罷,玄翼縱身一躍,從蠱雕身上騰空飛起,他抄着一對金鐗,如落雷一般,砸向七星護壁。登時,雷光大作,幻光涌動,激起炫目光華!
七長老中,除了玄麒面色不改,其餘六人或多或少面有動容。分別排行六、七的天胤、玉儀兩位真人,更是面色發白,額角滾落汗珠。只見天胤這心直口快的漢子,“喝”地一聲吼,改爲雙手握劍,將全身靈力灌注其中,用以支撐七星陣的力量。
“雕蟲小技。”玄翼冷笑道,高舉雙臂,雷霆一擊,再度落下!
金鐗閃着電光,一道霹靂自幻彩穹窿上方急速遊走,只聽悉索之聲,那護壁上竟是裂開了一道細小縫隙。而反觀地面,元虛、紫術持劍而立,苦撐陣法,可他們的雙足,卻已踏碎了青石板,入土三分。玄翼力道驚人,可想而知。
九煌、魂煞不給天玄門一衆任何喘息的時間,玄翼金鐗神力頻頻擊出,帝奴操控着九嬰噴火吐水,衆妖魔盯準了七印星陣的裂縫處,一次又一次地發動衝擊。終於,排行最末的玉儀真人,法力耗盡,內傷嚴重,“噗”地噴出一口血來,手中長劍也驟然摔落。
剎那間,護壁失效,數百隻妖魔涌入天玄門!蠱雕見人就叼,弟子們被它抓上半空,又重重摔落在地,再也動彈不得。九嬰嗜食,九張大口同時咬響天玄門弟子,引來哀嚎慘呼不斷。肥遺與三足烏所到之處,漫天火起,樓宇檐角盡數被點燃,烈火吞噬了這本該仙境般的隔世門派。
眼見情勢危急,慕子真與居塵師兄弟,想也不想地衝至玉儀真人身旁,兩人同時高舉手中長劍,屏息凝神,運功頂起了“瑤光”星位。剎那間,劍光再起,連成北斗陣型,幻彩光華再度籠罩了天玄門,將還未來得及衝入的妖魔、以及玄翼帝奴二人,阻攔在了護壁外圍。
然而,護壁之內,卻仍有數百隻妖魔肆虐。一時之間,天玄門火勢熊熊,弟子們發出慘烈悲鳴。玄麒真人一面操控紫宵劍斬殺不斷衝向他的妖魔,一邊沉聲道出指令:“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