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外人眼裡,這似乎是一個平分秋色的回合。然而歡長歌心裡清楚,自己已經沒有可能再用搜神術窺探楚天的靈臺。儘管他的靈臺依然能夠感應到楚天的心念,但已經形同虛設。
楚天的劍招如雲如水飄忽不定令人無從預知,即使能夠提前知曉,也根本來不及搶先做出反應。
楚天信心大增,再次縱劍搶攻。蒼雲元辰劍指東打西,瞻之於前故之於後,完全沒有痕跡可循。到後來甚至連他自己都不知道下一招該做如何的變化。
一式式、一招招,如同汩汩的清泉從心底涌出,無需刻意思想無需苦心成就。
越是如此蒼雲元辰劍就越是揮灑自如,宛若一條掙脫枷鎖的蛟龍肆意飛翔。
歡長歌應對得越來越吃力,他已經放棄運功探知楚天的心念,這麼做同樣也需要耗損極大的心力。
然而失去了對楚天招式的預先判斷,他便如折翼的飛鳥,在蒼雲元辰洶涌磅礴的攻勢下苦苦支撐。
楚天的料峭六劍霸氣依舊,卻平添了一股天馬行空的飄逸與空靈,更多了一絲難以形容的壯闊氣象。
如果說上一次交手時,楚天的劍法如從萬丈高崖沖瀉而下的瀑布,狂暴湍急卻終有脈絡可循;此時此刻他的料峭六劍就像萬里海疆,碧波連天遼闊無邊。
現在輪到歡長歌無從捉摸楚天的招式,在蒼雲元辰劍下只有招架之功全無還手之力。而這樣的逆轉,只發生在短短三天之內!
兩人激戰到二十個回合後,楚天對料峭六劍的感悟更加透徹,劍招愈發地神乎其神酣暢淋漓。
歡長歌徹底陷入被動,在蒼雲元辰劍的壓制下一步步被逼進了鐵衣幫議事廳中。
“啪!”兩人身影交錯,楚天匪夷所思地擰身反手,一劍拍擊在歡長歌的左臂上,正是料峭六劍的最後一式“回頭是岸”!
歡長歌悶哼側飛,右臂臂骨被蒼雲元辰劍拍得粉碎,盡歡劍脫手飛出,一股劍氣襲入胸口,絞得他嘴角溢血。
歡長歌冷哼一聲猛噴一口血箭,催動真元厲聲喝道:“萬象無常!”
“唿——”他的雙眼爆出兩簇妖豔的金光,全身金氣冉冉瞬間瀰漫議事廳。
楚天的眼睛像被鍼芒刺中,緊跟着心頭一陣劇痛,神智恍惚不定。
四周的景物斗轉星移,一片火海由遠而近,依稀便是他曾經的故鄉。
一座座農舍在大火中坍塌,一聲聲哀嚎在夜色裡飄蕩。
火海中他的父母在絕望地掙扎呼喊,一塊塊燃燒的磚瓦落下,砸在他們的身上。
“爹、媽——”楚天痛徹心腑的大喊,全然沒有意識到自己已陷入了心魔幻境。
“小天,小天——”母親匍匐在廢墟下,遠遠地向他伸出手。
楚天情不自禁地奔向母親,伸手想將她拉出火海,卻抓了個空。
“啪!”他的胸口傳來一陣鑽心刺骨的劇痛,那麼真實絕不是夢。
就在楚天陷入萬象無常幻境之時,歡長歌悄無聲息地欺近,一掌擊中他的胸口。
“噗!”楚天吐血飛跌,痛楚的感覺令他的神智稍稍一省,火海倏然消逝。
“從來沒人讓我傷得這麼重。是你迫使我改變主意,我要殺了你!”
歡長歌冷笑着一步步迫近,詭異的目光罩定楚天。楚天強嚥下一口淤血,努力凝神抗拒歡長歌的魔功攻擊。
然而他的腦海裡總有一團不盡真切的雲絮在飄蕩,令思維變得飄渺遙遠起來。
他朦朦朧朧看見晴兒從淮陽河對岸向自己走來,卻被滔滔河水阻斷。
“哥哥,哥哥!”晴兒淚盈盈地在呼喚,她的背後徐徐浮現出一道巨大的黑影。
“該死的幻象!”楚天猛力甩頭,試圖將眼前的景象從腦海裡摒除出去。
但沒有用,四周的幻景變得越來越真實,越來越清晰,連帶那道黑影的面容也開始真切起來,正是那個擄走晴兒的白衣老者。
生死一發之際,元辰寶珠猛然發出蒼勁激越的長吟。
楚天的心頭一震,一道來自劍靈的記憶如黑暗裡的閃電霎那照亮沉沉夜幕。
他全力凝聚一縷靈覺渡入元辰寶珠中,就看到一片黑暗的虛空裡有團金光在閃,遠遠望去有如一輪皓月。
楚天的靈覺不由自主地與它交匯融合在一處,頓時腦海裡響起轟然雷鳴。
“嗡——”元辰寶珠與蒼雲劍身齊時共鳴,煥發出一團醇厚的白光。
白光中那輪金色皓月緩緩浮現,然後不斷向外膨脹並向楚天的胸口飛去。
“這是……”歡長歌面色驟變。
他曾聽說過元辰寶珠內蘊藏七道法印加持,第一道便是“菩提鏡月”。
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臺;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
任何人如果能夠獲得菩提鏡月印的加持,靈臺堅守如磐,外魔再也難以入侵。
只不過六百年前蒼雲元辰劍元氣大傷,七道加持法印也幾乎灰飛煙滅。
沒有想到經過六百年的沉睡休養,作爲七道法印之首的菩提鏡月印,竟在這最爲關鍵的時刻猛然爆發。
“不好!”歡長歌跨上一步,集中全力凝掌狠狠拍向楚天的頭頂。
就在這時候,菩提鏡月印已完全融入到楚天的胸膛中與他的靈臺合二爲一。
如明月映心,所有的幻象一掃而空,靈臺像是得到無邊法力加持,重複光明。
楚天霍然看清歡長歌的魔掌正在拍落,距離自己的頭頂不到一米。
他已經來不及拔劍招架,近乎本能地施展出“沉魚落雁身法”就地翻滾。
歡長歌一掌拍空,卻發現自己已無法窺視到楚天的心念。對方的靈臺如有磐石圍繞,他的靈覺根本無法滲入。
歡長歌忍不住生出嫉妒之念,又是一掌拍向楚天。
突然眼前寒光晃動,蒼雲元辰劍不可思議地從楚天身下掠出,如潛龍出淵裂開長空,由下往上斜斜地插入歡長歌的小腹。
“這是……逆天改命!”
歡長歌手捂傷口,踉蹌踉蹌往後退去。忽然身體像是失去所有的力量,跌坐在議事廳冰涼的地磚上。
楚天怔了下,才意識到自己施展出來的是“逆天改命”。
原來,逆天改命還可以這麼用。他愈發領悟到料峭六劍的博大精深。
“裂海斷流”、“縱橫八荒”、“睥睨四海”、“逆改天命”、“天外飛仙”、“回頭是岸”……每一式都是在無數類似的劍招基礎上加以提煉萃取,幾乎傾注了寒料峭畢生心血才最終凝鍊成爲返璞歸真絕世劍法。
因此每一式使出,既可以說它只是簡簡單單的一招,卻也擁有萬千變化。
明瞭了這點,楚天的心中對六百年前的這位魔道前輩更添敬佩之情。
不遠處,歡長歌小腹涌出的鮮血順着磚縫流淌,他已無力運氣封住傷口。
他擡起顫抖的左手,理了理凌亂額頭的髮絲,然後努力坐直身體垂首逝去。
強敵斃命,楚天長舒一口氣,他全憑蒼雲元辰劍的力量支撐住身軀,體內氣血暴走,經脈骨骸如被拆散了一般。
顯然歡長歌雖然死了,但他的那一掌也差不多要了楚天的命。 wωω◆ T Tκan◆ C○
議事廳外傳來激烈的喊殺聲,楚天一面凝神調息壓制胸口的傷勢,一面以劍駐地步履蹣跚地走過歡長歌的身邊,邁向門外。
大院裡鐵衣幫近百名高手倚仗人多勢衆,將殷紅鵝等人重重圍困在核心。
天意門三弟子奮力血戰,全世鼐和元世亨都已多處負傷,殷紅鵝被護在兩人中間,雖無損傷,卻早已是香汗淋漓、勉力支撐。
“住手!”楚天勉強提起一口真氣向鐵衣幫幫衆喝道:“歡長歌已經死了,還有誰不服,儘管放馬過來!”
霎那間一片死寂,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停止了打鬥,所有目光都聚焦在楚天的身上。
楚天緩緩步下議事廳的臺階,近旁的鐵衣幫幫衆忙不迭地往後躲,讓開一條通道。
“走!”楚天對全世鼐等人說道,事實上此刻他只剩下一個空架子,多說一個字也需要強壓下胸口氣血翻涌。
但沒有人敢嘗試挑戰楚天。劍斬秦觀天,擊斃歡長歌,已令鐵衣幫衆膽寒。
尤其是作爲北冥神府使者的歡長歌,在鐵衣幫衆人的心目中等若劍仙一般,竟也被楚天殺死,試問誰還敢再上去自尋死路!
黑壓壓一大片的鐵衣幫高手不住地退卻,任由楚天和全世鼐等人走出了大門。
四個人來到街道上,殷紅鵝剛想開口說話,楚天低聲道:“快出城!”
全世鼐面色微變,猜到楚天的傷勢必定極爲嚴重,小聲道:“你能堅持嗎?”
楚天扯着嘴角笑了笑,一馬當先往城門方向走去。
四個人相互扶持出了淮陽城,依舊不敢在附近停留,強咬牙關又走出數十里,遠遠看到了松林中的道觀廢墟。
全世鼐微鬆口氣道:“幸好鐵衣幫的人沒敢跟蹤我們,不然就麻煩了。”
殷紅鵝眼圈發紅道:“你們三個都不要緊吧,都是我沒用,拖累大家了。”
楚天似鬆了一口氣,搖搖頭道:“不關你的事,我……”話說到一半,突然身體直挺挺地往後仰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