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院中,有片刻詭異的寧靜。
直到蘇兒的驚呼聲響起,衆人才後知後覺的回過神,再次小心翼翼凝目,朝蘇婉若手中的錦盒看去。
錦盒,的確是當日蘇兒親手挑選的那一隻。只是盒中之物卻不再是“鬼雕”所刻的那隻白玉觀音,而換成了一方薄薄的輕紗。
只見這方輕紗只有尋常女子的單隻手掌大小,通體呈淺淺的淡藍色,四角綴了七彩的八寶流蘇,以珍珠綴尾,精緻華美異常。
當蘇婉若伸手輕輕的將這方輕紗取出時,才發現它似紗非紗,既有絹絲的輕薄,又有綢緞的光滑,還有棉麻的韌性,薄而不透,自陽光下閃耀着淡淡的光華……
這方輕紗,竟是一塊只在古書中出現過的鮫綃。
“小姐,沒想到這世上當真有鮫綃此物!”半晌才止了驚呼聲,蘇兒杏眼睜得大大的看着面前的鮫綃,張口驚歎道。
蘇婉若頷首,一邊自贊嘆中穩了穩情緒,一邊屈指撫過手中的鮫綃。待感覺到手下的觸感有些怪異時,蘇婉若的手指微頓,面色疑惑間,突然擡臂將手中的鮫綃舉過頭頂,凝目對着太陽看去。
當陽光透過的一剎那,蘇婉若便發現手中的鮫綃突然變成了濃濃的深藍色。
還未來得及驚歎,便見那鮫綃的中心,突然浮出幾個小字,如海水中的浪花般跳躍進蘇婉若的雙眼。
“端午時節,百寶薄宴。以此爲約,掃花以待。”
蘇婉若驚呼……因爲直到此時她才意識到,如此珍貴的鮫綃,竟是一張請柬。
當翊王府中,衆人正在爲那張別緻的請柬驚歎時,皇宮的隅隅一角,北棱王歐陽堯旭正面色沉沉的看着面前燃起的甘松香,沉默不語。
“這甘松香有清涼靜氣之功效,夏日用來最好。”沉默中,有女子的聲音緩緩響起,似是意識到了歐陽堯旭的沉默,突然疑惑的轉頭道:“怎得不說話了?”
歐陽堯旭聞聲回神,半晌才緩緩開口道:“無事,只是走神罷了。”
“走神?”女子聞聲輕笑,伸手碾起面前的一朵嬌花,若有所思道:“恐怕是在思人吧。”
見歐陽堯旭不置可否,女子眼神微凝,半晌突然開口建議道:“要不要我派人,去將她給你抓來。”
“不需要。”歐陽堯旭搖頭,看着女子手中粉嫩的嬌花,突然咧嘴冷笑道:“我喜歡的人,我自會想辦法得到,無需他人插手。”話落,眼中露出滿滿的野性和自信。
“呵,也好。”見歐陽堯旭興致頗高,女子不甚在意的點了點頭。
而後,似乎是想到什麼般,女子突然皺起了雙眉看向面前的歐陽堯旭,聲音也隨之變的冷厲起來:“那日到底發生了什麼,派出去那麼多人,竟然只有一個活着回來?”
想着自己多年來悉心培養的殺手,就這麼不明不白的折了進去,女子貝齒緊咬,手指徒然收緊,碾碎了手中的嬌花。
“是……毒藥。”聽女子問起了當日之事,歐陽堯旭皺眉道。饒是如他這般心志狠厲之人,回想起當日蘇婉若手中的毒藥來,都不禁有些後怕。
“毒藥?”女子聞言,臉上不由露出了些許忿恨之色,看着地上殘損的花瓣,皺眉道:“看起來,咱們對她的瞭解太過少了些,能
不動聲色的殺掉數名好手,她蘇婉若的本事,當真不可小覷。”
歐陽堯旭聞聲不語,女子見狀,卻突然掩口笑了起來:“不過若是咱們北棱王能收了她,想必將來,必能添爲一大助力呢。”
“我歐陽堯旭做事,從來不靠女人。”見女子笑的暢快,歐陽堯旭冷冷的皺眉道。
“哦,那我呢?難道我不是女人?還是……我有所不同?”女子輕笑,看着歐陽堯旭再次陷入沉默的樣子,眼神漸漸亮了起來。
“端午時節,掃花以待。”
薄薄的鮫綃,靜靜的放在平整的桌案上。後院中,終於衝開穴道的雲翊正同雪音一起靜靜的坐在梨花樹下,面色沉沉的看着手邊的鮫綃,沉默不語。
如此的心思,如此的手筆……怎麼看都不像是一個普通的異國遊商所能做到的。
想着那日韓越自百寶閣回來後對澹臺昊的評價,雲翊的雙眉便緊緊皺了起來。
如此看來,當日在百寶閣中,澹臺昊那副貪財的樣子,必是故意裝出來給韓越看的。如今他又用瞭如此隱秘的手段邀請若兒,想來必是另有所圖。
一想到還有其他男子敢打他家若兒的主意,雲翊心中便是一陣醋意上涌。
可是……
暗歎着回頭看了一眼身後緊閉的房門,雲翊臉上便閃過一絲淒涼。
他的若兒不理他了,這可如何是好?難不成當真將她禁足在房中不成?
可是即便如此,他也還是見不到若兒啊……
雲翊皺眉,轉頭看着身邊一臉懶散之態、正翻身自地上打着滾獨自玩鬧的雪音,心情失落的拿了方纔隨意丟在一邊的長琴,無聊的擡手撥弄了起來。
窗外,斷斷續續的琴音順着暖風清晰的傳進了屋子。
軟榻上,蘇婉若心情紛亂的丟了手中的書簡,聽着窗外不成調子的曲音,突然忿忿的起身,伸手關了以短木支起的梨花木窗。
“砰”的一聲重響自不遠處的房中傳來。
梨花樹下,雲翊聞聲徒然停手,回頭看了看身後同樣緊閉的窗子,感覺整個人都自心底泛起一股颼颼的冷意。
就在雲翊吃着閉門羹時,已經快要被人遺忘的西院中,風緲緲正狠狠的扯着手中的錦帕,咬牙頓足的發着脾氣。
“姑娘,您可千萬要沉住氣啊。”開敗的玉蘭花下,琴兒看着氣的臉色煞白的風緲緲,小心翼翼的低聲勸道。
“沉住氣?你還要我沉住氣?”狠狠的將手中的錦帕甩到琴兒臉上,風緲緲索性開口叱罵起來:“你說,王爺都幾天沒到我這兒來了?他原先不是不喜歡王妃麼?怎麼突然就你儂我儂起來了。”
“姑娘……是您說要對男人要忽近忽遠,才能牢牢拴住他們的心的。”見風緲緲把火氣撒到了自己身上,琴兒十分不服氣低了頭小聲辯駁道。
“好啊,你還敢頂嘴了。”低低的抱怨聲傳到耳中,風緲緲的口中猛地一噎,右手便擰上了琴兒的耳朵。
琴兒吃痛,忙嚇的收了聲音,一雙眼睛中泛着淚花服軟道:“姑娘,奴婢錯了,奴婢再也不敢了。”
“哼,看你這小蹄子以後還敢頂嘴。再頂嘴,我便擰掉你一雙耳朵。”聽琴兒服軟,風緲緲的氣才總算消了消,又下手狠狠
擰了一下琴兒的耳朵,這才收手作罷。
這下子,琴兒連大氣都不敢出了,只是默默的低頭跟在風緲緲身後,偷偷伸手拭着眼淚。
聽着身後突然沒了動靜,風緲緲猛地回身,待見到琴兒一臉委屈的樣子時,頓時感到氣不打一處來,伸手便劈頭蓋臉的朝琴兒打去。
“哭哭哭,就知道哭,沒用的東西。”風緲緲叱道,看着琴兒那副只顧流眼淚的沒出息的樣子,頓時感覺心裡的煩躁更甚,索性擡腳便朝琴兒踢去。
嫩粉色的繡花鞋剛一擡起,卻見院門處,有個青衫短打的小廝正匆匆朝院中跑來。
風緲緲凝目望去,待認出來人是在前院伺候的小廝韓三時,腳下的動作一頓,忙伸手扯了一把正在哭泣的琴兒,先是眼含警告的瞪了她一眼,而後自臉上擠出了一個還算嬌媚的微笑,擡腳迎了上去。
“喲,這不是韓三嗎?”開敗的玉蘭花下,風緲緲掩口嬌笑道,一張俏臉如三月的桃花般嬌豔。
“風姑娘請了。”恭敬的朝風緲緲擡手施了一禮,韓三先是看了一眼旁邊的琴兒,見她眼眶泛紅,不由自暗中皺了皺眉。
“請了請了。”沒有留意到韓三的神色,風緲緲見王府裡的下人仍對自己恭敬有加,心裡頓時舒坦了不少,想着韓三是王爺身邊的人,心中不由帶上了幾許期待:“今日怎麼有空來我這西院了?”
“是王爺吩咐小的來的。”見風緲緲問起,韓三忙壓下心中的不快,張口回道。
當風緲緲親自送了韓三出門後,便感覺自己的身子連同腳步都一起輕快了起來。
一想到方纔韓三口中所說的“王妃被王爺禁了足,王爺現在正在氣頭上,特意傳喚風姑娘前去陪伴”的話,風緲緲臉上的笑容便越發嬌媚起來。
當下,風緲緲也顧不上再責怪琴兒沒用,親自牽了琴兒的小手,快步朝蘭幽閣中走去。
“好了琴兒,快別哭了,過來替我更衣梳妝。”
明豔的陽光下,風緲緲甜膩的嗓音響起,如清晨的鸝鳥般,婉轉清回。
“是,姑娘。”紫木花紋的妝臺邊,琴兒怯怯的嗓音響起,眼眶紅紅的低頭應道。
見此,風緲緲只得放下手中的簪花,轉身拉了琴兒的手道:“好了好了,是姑娘我不對,不該打你的。”
見琴兒仍低頭不語,風緲緲的一雙眼珠便轉了一轉,而後突然輕嘆了一聲,耷拉下了一雙秀眉。
“琴兒,你莫要忘了,你我皆是賣身與鳳仙樓的苦命女子。我風緲緲雖然被稱花魁、看起來風光無限,可是你想想咱們在樓中過的是什麼日子?”
想到往日在鳳仙樓所遭的欺凌,風緲緲的眼眶當真紅了一紅:“若不是此番我得了王爺的喜愛,進了這翊王府……咱們主僕二人,哪有如今的好日子過?”
“姑娘,琴兒知道了,姑娘莫要再傷心了。”見風緲緲紅了眼眶,琴兒心下也是一軟,忙好聲的勸起了主子。
風緲緲見此,終於破涕爲笑起來。
“小的已經按照管家的吩咐去了西院。”重重房檐下,韓三熟悉的聲音響起。
“做得好。”韓越聞聲,滿意的伸手拍了拍韓三的肩膀。看着他轉身離去的背影,嘴邊突然閃過一絲濃濃的笑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