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繭中慢抽絲
月夕靜靜地跪伏在地上。
“是月兒麼?”席榻上那人擡起了頭,朝月夕招了招手。他六十有多,雙鬢盡白,聲音微顯衰老,雙眼狹長,瞧不出神采,眉眼間一股冷冽之氣若隱若現。
“月兒拜見秦王爺爺。”月夕再拜。
秦王擺手攔住了她:“快過來,陪爺爺坐。寡人多久未見到月兒了?”
月夕忙盈盈上前,坐在了他腳前的臺階上,仰面笑道:“秦王爺爺,自月兒離開宣華宮,已然十年了。”
“啊,十年了,讓寡人瞧瞧這當年淘氣丫頭……”秦王低下頭,忽地倒抽了一口冷氣,喃喃道,“像,真是像……”
“像祖奶奶麼?”月夕微笑道。
秦王又凝視了許久,默默點頭:“很像母后年輕時,相貌雖然不同,可這神氣卻是一模一樣的。”
“能與祖奶奶有一分相似,是月兒的福氣。”月夕將自己靠在秦王的身邊。秦王伸出手,一下一下地拍着她的肩膀,嘆道:“寡人幼年繼位,四十多年來一直由母后主持政事。後來應侯入秦,母后歸還了朝政,可寡人心中總是十分孤單。一遇到事情,便總想同母後商量。方纔你一進來,不曉得怎的,寡人又似見到了母后一般……”
月夕沒有接話,只是靜靜聆聽。
秦王又說道:“月兒,這次回來,不回雲蒙山了罷?”是他急召月夕回秦,可此刻這句問話,輕飄飄而出,卻似月夕返秦與他一點關係都沒有。
月夕直起了身,拉住秦王的袖,在他耳邊輕聲道:“秦王爺爺,你心中孤單,月兒便回來陪着你不走了……”
“好,好。不愧是母后身邊的人,曉得寡人的難處。”秦王不住地點頭,拍着月夕的肩膀,嘆道,“母后將你調教得很好。這一回來,便爲寡人抓回了那個靳韋,還救了王齕一命。”
“這都是月兒的本分。”月夕見秦王終於提到了靳韋與王齕,輕聲道,“秦王爺爺,月兒捉到靳韋,認出他是月兒師父從前的徒弟。秦王爺爺可否網開一面,饒了他一命?”
“這一上,你不曾詢問靳韋上黨一事的來龍去脈麼?”秦王奇道。
“月兒不敢。國家大事當由秦王與應侯處置,月兒豈敢越俎代庖。”
“難怪……方纔連應侯都誇你,說你識得大體……”秦王笑道,“應侯已經查明真相,是馮亭這個小人,不欲降秦,私通趙國平原君。故以靳蘣性命要挾,靳韋爲救父親,不得不屈從於他,爲他去邯鄲送信。”
“原來如此。”月夕恍然大悟,恨恨地道,“這馮亭真是可惡,還有那個平原君,月兒在上黨也吃了他的大虧,幾乎回不來了。”
“這個趙勝着實可恨,年前他來秦國出使,寡人聽說他的名聲,本想趁機殺了他,還是母后網開一面,勸寡人放他離走。”秦王一掌拍在了几案上,面上突現凌厲之色,“早知今日,當初便該殺了他,免留後患。”
“王齕也疏忽了,在中條山幾乎被他所擒……”秦王哼了一聲,又沉吟道,“這件事到也奇怪,平原君門客雖多,可領軍作戰一向非他所長……寡聽說他器重那個什麼馬服……月兒,你自上黨回來,可見到那個趙括了麼?他可是真有幾分本事?”
趙括,到哪裡都聽得到他的名字。月夕慌忙搖了搖頭,不敢接話。
“不過這事也怪不王齕,其實應該怪寡人。”秦王拍着月夕的手,和聲道,“你可還記得義渠麼?”
“記得,”月夕心中一整,曉得秦王終於說到了正題,點頭道,“十年前月兒去了雲蒙山後,祖奶奶設計殺了義渠王,義渠終於降了我們秦國。”
“可這幾年,他們私下又推舉了一個新王,又要起兵反秦。”秦王冷聲道,“寡人便是因爲義渠之事分了心,怕他們做亂後防不穩,纔不敢將關中重兵交給王齕,只讓他帶了兩萬人馬……”
“兵家法則,後方爲本,但求防而無敵,不求敵來無防。秦王爺爺所慮是。”
秦王皺着眉,站起來踱了兩步,道:“前方戰事吃緊,後方無謂再起波瀾。寡人已經安排王族之女,明日便前往義渠和親。若義渠新王願意誠心接納,不再作亂,寡人方可放心將關中的大軍,派往上黨。”
他一邊說,眼睛卻不時地望着月夕。月夕沉思了片刻,笑道:“秦王爺爺,義渠蠻荒之地,怎能委屈王族的公主下嫁,不如讓月兒替公主去?”
“你?”秦王立刻拒絕,“不行不行,寡人怎能叫你受這樣的委屈?那樣邊陲小國,若你去了那邊,寡人又怎能對的住母后和你爺爺?”
他俯身低頭,面上露出神秘的微笑:“不過……你可曉得那義渠新王是誰麼?”
月夕搖了搖頭。秦王笑道:“就是當初教你騎術的那個須卜。母后死後,他又回了義渠,竟然也弄出了點聲勢。寡人幾次派人同他議和,他都問起你。他對你……”
“正是念念不忘,”秦王哈哈大笑,“你若肯下嫁於他,他豈不是會生生世世得記得寡人的恩德?”
“月兒那時不過七八歲,除了騎馬,連他長什麼樣都忘記了。”月夕亦笑道,“不過他既然惦記着我,我更要去見見他了。秦王爺爺,你便同意了讓月兒去義渠罷?”
“你真的要去?”秦王遲疑道。
“若秦王爺爺肯,讓王恪再同我一起去。”
“啊……這樣啊……”秦王沉吟了片刻,緩緩道,“若你執意要去,我也不能勉強,王恪自幼隨侍你,自然與你同去。此外……”他壓低了聲音:“寡人再派千精兵隨行,可夠用了麼?”
“義渠馬上一族,若帶千步兵,不若給月兒一千騎兵,那便綽綽有餘。”月夕仰面笑道。
“騎兵……騎兵……若真要打戰,以義渠的兵力,便是給你派上數萬人都是不夠的。寡人本是想……”秦王卻又有些遊疑,他不住地長吁短嘆,凝望着月夕,“王齕回報說,在中條山,是你和司馬梗各帶了一隊人,和趙國的騎兵相抗;他還說,司馬梗及那些人對你是心服口服……”
“是左庶長謬讚了……”月夕笑道。
“瞧來你真是同你爺爺一樣,骨血裡便會打戰。”秦王一拳砸在几案上,“也罷,寡人便將身邊的飛鷹銳士撥一千人馬交給你……”
“便是當初須卜爲祖奶奶訓練的那支騎兵麼?”
秦王點了點頭,伸出右掌,低聲道:“寡人與你月爲期。月後,寡人親自在章臺迎接月兒歸來,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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