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良玉瘋了?”
聽到王喜的彙報,徐長青一愣,旋即微微眯起了眼睛,看向前方依然火光沖霄的武昌城。
此時,武昌城的局勢已經全面被模範軍掌控,無數熱氣球在天空中盤旋,卡死幾大城門與軍營府庫,諸多兒郎們已經深入到城中主要街道,強勢壓制。
京師都已經被打下來,眼下區區武昌城,對兒郎們而言,儼然只是小場面。
旁邊,看徐長青居然不接這個話茬了,邱磊眉頭不由輕輕挑動,猶豫片刻還是強撐着道:“長青,左,左良玉年輕時腦子好像是受過傷,這廝,若是真的瘋了,可就……”
邱磊這話雖是沒說完,但徐長青又豈能不明白他的意思?
笑道:“岳父無需擔憂。我徐長青不是心胸狹隘之人。此時已經拿下了武昌城,縱然左良玉罪不可赦,我也不會趕盡殺絕。罪不及妻女嘛。”
邱磊稍稍鬆了一口氣,老臉上卻是充滿尷尬,“長青,這,這事情……哎……”
徐長青笑着拍了拍邱磊的肩膀:“岳父,你也無需太過自責,我知道你跟左良玉是過命的交情。若是有可能,我讓你送他最後一程。”
“嗯。”
邱磊忙重重點頭。
徐長青已經把話說到這個份上了,可謂是仁至義盡,他還能說些什麼呢?
只是,他眼圈不自禁便是紅了,又想起當年在遼地的那漫天風雪中,他因爲手腳不乾淨、偷賣軍糧犯了大忌諱,馬上就要被祭旗,在臨刑前把獨女左夢梅託付給左良玉時的情景……
……
“施主,貧僧觀你紫氣東來,貴不可言,但近期氣運似有不順,疑有血光之災啊。不若讓貧僧幫您做場法事,破除災禍,順暢氣運如何?”
不多時,隨着一條條新戰報傳過來,左良玉也被帶到了徐長青身前。
此時左良玉似乎已經完全入戲了,哪怕還披着他的大紅披風,卻是道骨仙風,像極了得道高人。
“呵呵。”
徐長青看着眼前左良玉的模樣,不由笑了,很快笑出聲來。
雖是早已經久聞這廝的大名多時,但直至此時,徐長青纔是第一次真正見到左良玉的本尊。
左良玉看到徐長青這明顯帶有輕蔑的笑聲,卻是沒有任何波動,依然一板一眼的看着徐長青,一副‘天機不可泄露’的模樣。
徐長青身邊,雪代紗也有些懵逼了。
這什麼情況?
這個高高在上的老明人權貴,怎的,怎的短短時間竟變成了這個模樣?
邱磊此時已經迴避,但並沒有走遠,依然躲在遠處遙遙的盯着這邊。
看到左良玉竟然用這種方式來面對徐長青,他的心裡也有點說不出的滋味,最後卻只能是化爲一聲嘆息。
遙想當年,他這位左兄弟是何等英武睿智,彷彿天下間就沒有難得到他的事情。
也正是憑藉着這種鋒銳,他纔是打下了今天的基業。
可此時……
邱磊已經不敢再想,痛苦的閉上了眼睛。
“左帥,這樣,不好吧?”
這邊,徐長青笑着上下打量左良玉:“如果你乾脆利索的認輸,說不定,我還敬你是條漢子。可你現在這樣,只會讓我瞧不起你。”
左良玉眼中露出一抹異色,但稍縱即逝,略有不滿的看向徐長青:“施主,你這是何意?不讓貧僧做法事,放貧僧離開便是,貧僧還不想泄露天機,有損天道呢。可你這樣恃強凌弱,不怕遭天譴嗎?”
徐長青哈哈大笑:“左帥,我徐長青自然怕遭天譴!可你呢?中原,秦川,湖廣,包括這武昌城,那些被你坑蒙拐騙坑殺的幾十上百萬可憐百姓?他們去找誰要天譴?你這條老狗這些年不是活的挺滋潤嗎?!行,既然你喜歡裝瘋賣傻,那我便成全你!來人,把這條老狗給我綁到旗杆上,扒皮填草,府中所有男丁,即刻投江!”
“是!”
身邊親兵早就等待多時,迅速上前來,拖死狗一般制住左良玉,直接將他綁到旗杆上。
不遠處將將被壓過來的左夢庚、盧光祖、李國英等人正好看到這一幕,不由都是痛苦的閉上了眼睛。
已經到這般了,就算裝瘋賣傻,徐長青會放過他嗎?
無外乎是自取其辱啊。
旗杆上,左良玉這邊還在裝瘋賣傻,可當一個屠夫出身的親兵,鋒銳的鉤子刀切開他第一寸皮膚時,他再也繃不住了,殺豬一般苦嚎:“徐長青,你憑什麼這麼對我?我左某人是平賊將軍、朝廷大員,我爲大明徵戰幾十年,你沒有天子御令,憑什麼這對我?你若敢殺我,天子不會放過你的,朝廷諸公也不會放過你的……”
徐長青本來已經要過去聽取戰報,可聽到左良玉的呼喊,忽然又來了興致,大步走向他這邊。
雪代紗愣了片刻,忙是小碎步快步跟過來。
她也不知道爲什麼,反正本能已經在告訴她,不論用什麼方式,也一定要抱緊這個明人權貴的大腿。
或許,她們雪代家的復興之路,眼前這明人權貴便是最大的貴人……
“徐長青,你焉敢殺我?!”
看到徐長青過來,左良玉如狼般死死鎖定徐長青。
如果目光能殺人,此時徐長青怕早已經被左良玉千刀萬剮。
徐長青笑了笑,走到左良玉身前,貼着他的耳邊低低耳語幾句。
“什麼?”
左良玉臉色不由大變,眼珠子都要爆出來,旋即止不住歇斯底里的怒吼:“怎麼可能?這怎麼可能?這根本就不可能!你,你騙我!徐長青,你騙我!這根本就不可能啊……”
徐長青搖了搖頭,又對他低低耳語幾句,旋即便頭也不回,轉身而去。
“……”
大江滾滾,江風呼嘯,夕陽最後的一絲餘暉下,左良玉就像是個木雕一般,傻傻愣在了當場。
眼見徐長青已經漸行漸遠,旁邊劊子手的刀鋒又到了他的身上,他止不住瘋了一般大吼:“徐長青,你這國賊,你這卑鄙小人,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啊!啊——唔……”
“別喊了。都到這個份上了,還喊什麼?晚節不保啊。”
正當左良玉還要掙命的時候,眼前忽然一花,嘴巴已經被人用一塊破布堵上了。
等看清了來人的身份,左良玉瞳孔不由猛的一縮,眼珠子是真的要爆出來了。
來人正是他的鐵兄弟邱磊。
但此時,邱磊儼然沒有了尋常時對他的那種尊重。
邱磊幫左良玉擦了擦額頭上的汗,又看向徐長青已經走遠的方向,轉頭對左良玉道:“老左,到了這個份上,別再掙扎了。我跟長青求了情,割你十幾刀,就給你個痛快吧。呵呵,你也別怪我,更不要怪長青。”
邱磊止不住苦笑:“以長青的氣量,容下你其實不難。可是,你不給他面子啊。他又如何給天子和朝廷交代?又如何對天下這萬萬百姓交代?”
說着,有親兵給邱磊拿來一罈酒和兩個大碗。邱磊親手把大碗滿上酒,遞到了左良玉面前:“老左,喝了這杯酒,就上路吧。你痛快點,夢庚他們這邊也能少受點罪。來,兄弟我敬你一杯,走好了!”
左良玉驚悚的看着酒杯遞到了他的身前,大碗晃動之間,碗中酒似乎隱隱倒映出了他的模樣。
左良玉這時反而是平復了下來,他這一生的一幕一幕,就像是放電影般,不斷從眼前掠過。
可是直到這個時候他纔是想明白一件事……
扒了他的這身皮,他比那些肉雞、菜雞般的窮哈哈老百姓,也沒強到哪兒去啊……
……
左良玉最終沒有承受太過痛苦便上了路,但他的屍體卻並不好受,依然要掛在江邊的旗杆上示衆十天,以儆效尤。
徐長青很快也處理完了軍務方面的事情,開始召見左夢梅、盧光祖、李國英等衆人。
今天畢竟已經太晚了,徐長青肯定不會入城。
熟悉的酒樓後小院內,雖只隔了短短半天時間,可左夢庚此時再過來,已然恍如隔世。
那種痛苦,就像是心臟被刀攪了一般,根本就無法形容。
所有的希冀,所有的期待,就像是個笑話……
他們左軍,別說一天了,居然連半天都沒有堅持到……簡直還不如一羣野狗……
這也讓左夢庚深刻的明白,人和人之間的差距,是真的大到沒邊了。
徐長青幾乎是十年前,便是已經獲得了‘大明第一戰將’的霸道稱呼,怎可能會是浪得虛名啊……
“少帥,沒想到,事情最後變成了這樣。你知道,我並不想這樣的。”
徐長青點了一袋煙,深深吐出一口,看向左夢庚。
“呵呵。”
左夢庚忽然搖頭失笑,旋即顫顫巍巍的跪倒在地上,恭敬對徐長青磕了個頭道:“侯爺,是非功過,都已是過眼雲煙了。事情到此時,卑職也沒什麼好說的。我左家,也是自作孽,不可活……只是懇請侯爺看在,看在夢梅的份上,能,給我左家留個香火……”
說着,左夢庚便是將額頭死死的抵住了地面,不再說話。
徐長青長長吐出一口氣,卻不再理會左夢庚,而是饒有興致的看向盧光祖、李國英等人。
盧光祖有些羞愧的垂下了頭,不過他儼然做好了赴死準備,很快又挺起了胸膛,直面徐長青。
徐長青卻不看他,而是饒有興致的看向了滿面諂媚的李國英,笑道:“你便是李國英?你不是在西線應對流民軍嗎?”
“侯爺,卑職有罪,卑職有罪啊。是卑職輕信了左良玉的讒言,纔會……”
他還想說些什麼,徐長青卻是笑着擺了擺手:“你有沒有罪,你自己心裡清楚。不過你想活命,也並非沒有機會。我給你三天時間,你把你這些年跟隨左家的事情,都給我理清楚。若是理的好,我未嘗不會再給你個機會,乃至重新讓你領兵!”
“這……”
李國英都傻了眼,沒想到,徐長青對他居然會這麼寬鬆,但轉瞬便是大喜,忙是跪在地上拼命磕頭:“謝侯爺,謝侯爺,卑職以後就是侯爺您的一條狗……”
但這邊,左夢庚和盧光祖,包括早就被收拾妥帖的金聲桓、常登等人卻都是傻了。
誰能想到,李國英這般,徐長青竟然會饒過他?
徐長青這,到底是想幹什麼?
徐長青這時也笑着看向左夢庚、盧光祖衆人:“少帥,盧兄,這般處置,你們可還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