座上官員熱烈的議論着,談論此曲之妙,讚頌王源大才。當然也並非所有人都是讚美之詞,安祿山便不這麼認爲。他撇嘴對王源道:“娘娘的大好日子,你獻的什麼曲?把貴妃娘娘都弄哭了。我若沒聽錯的話,歌詞裡說什麼太苦太難什麼艱險之類的話,這種場合你寫這些東西,不覺得煞風景麼?”
衆人聽他言語,倒也覺得有幾分道理。好像確實不該獻這樣的曲子在今日。玄宗經他這麼一說,也覺得有些不是滋味,特別是貴妃娘娘一流淚,玄宗便也覺得王源的曲兒雖好,但卻有些不合時宜了。
楊貴妃聽了這話皺眉道:“你懂什麼?什麼叫煞風景?今夜有了王源獻出的這首曲子,這纔是最後的完美。曲中之意你又能聽出來多少?便在此大放厥詞?我不許你胡亂指謫此曲。”
衆人都詫異不已,貴妃娘娘可從不在公開場合斥責別人,給人的印象都是沉靜和氣的樣子,沒想到今天竟然對着安祿山說了這些重話。安祿山也嚇了一跳,忙道:“貴妃娘娘不要惱怒,臣多嘴了,臣該死。”
玄宗哈哈一笑出聲爲安祿山解圍道:“好了好了,衆人聽曲,各有所思所想罷了。此曲既是王源獻給愛妃的,愛妃說好那便是好,旁人聽不慣便不聽就是了。總之,愛妃開心纔是你最重要的。”
“陛下說的對,娘娘喜歡便好,其他人沒有發言權。”不少官員連忙附和道。
玄宗看着楊貴妃道:“愛妃今晚開心麼?”
楊貴妃身子微微晃動,笑道:“開心的,多謝三郎了。”
玄宗笑道:“這是什麼話?還謝朕作甚?我瞧愛妃多飲了幾杯酒,好像有些醉意了。莫若乘興而散,宴席到此爲止如何?朕有些倦意了。”
楊貴妃點頭道:“好,便聽陛下的便是,陛下今日一天可傷了不少的神,原該早些歇息的,已經快三更了。”
玄宗微笑點頭,伸手招過高力士來吩咐道:“力士告知衆臣,他們可留此暢飲,朕和貴妃卻要回宮歇息了。着陳玄禮讓人好生的戒備左右,散場時保證衆大臣安然抵家便可。”
“老奴遵命!”高力士沉聲應了,剛欲起身宣佈此事,猛見到一名內侍匆匆從南門屏風處闖入,神色慌張的直奔龍案而來。
高力士皺眉喝道:“李德寶,你慌慌張張的做什麼?”
那內侍臉色緊張之極,快步走到高力士身邊,低聲道:“高爺爺,大事不好了。”
高力士斥道:“什麼事?你慌什麼,抖什麼?”
那內侍嚥着吐沫低聲道:“奴婢沒法不發抖啊,剛剛得到的消息,李相國……李相國他死了。”
“啊?”高力士身子一哆嗦,攥在手中不離身的拂塵抓握不住落到地上。高力士伸出蒼老枯瘦的手指,一把抓在那內侍的肩頭
上喝道:“你說什麼?再說一遍。”
內侍李德寶疼的齜牙咧嘴,但還是忍住疼痛道:“奴婢說,剛得到消息,李相國剛剛昇天了。”
高力士這一次沒有聽錯,臉色頓時變得驚恐起來,愣了半晌沉聲道:“先等着,我稟報陛下。”
高力士忙匆匆走到正準備離席的玄宗身邊,低聲將內侍的話說了一遍,玄宗和楊貴妃都驚的睜大眼睛。玄宗面色煞白,一屁股坐下,驚駭大聲道:“怎麼可能?剛剛走得時候還是好好的,怎麼就死了?”
玄宗這一嗓子讓本已經注意有些不對勁的羣臣們都驚的目瞪口呆。接下來玄宗叫那內侍近前稟報,那內侍當着羣臣的面一五一十的將事情說了一遍。
原來就在不久之前,李林甫的府中人趕到興慶宮中稟報了李林甫的死訊,來人支支吾吾沒有說出死因來。內侍李德寶也不敢多問,趕忙將這個消息稟報了進來。
羣臣呆若木雞,一個多時辰前,李林甫還坐在這裡談笑風生,怎麼離開回府之後便忽然斃命?這裡邊絕對大有文章。
玄宗壓抑着心中的悲痛,沉聲道:“傳相國府送信的人來問話。”
內侍急忙傳旨,不久後一名四十多歲的男子哭喪着臉急匆匆進來,一到玄宗面前便放聲大哭起來:“陛下,陛下,臣李岫見過陛下,父親大人他……他歸天了。”
座上衆臣盡皆愕然,李岫是李林甫的長子李岫,在將作監任職。聞聽李岫大哭親口說出這個消息,那麼事情想必是真的了。
高力士在旁道:“李岫,今日是貴妃娘娘的好日子,你怎可哭叫?”
楊貴妃輕聲道:“不要責怪他,李相國去世,他如何不悲痛?”
高力士點頭稱是,退到一旁。玄宗嘴角抖動,皺眉問道:“李岫,怎麼回事?剛纔相國還好的很,只是有些氣喘,怎地一會功夫人便沒了?”
李岫嗚咽着哭泣,跪在地上期期艾艾的道:“臣……臣……”
“你倒是說啊,吞吞吐吐的作甚?”玄宗急道。
“臣……臣不敢說。”李岫低聲道。
玄宗詫異道:“怎麼不敢說?另有別情不成?說,朕在這裡你怕什麼?”
李岫道:“陛下當真要臣說麼?”
“你這蠢兒,要急死朕麼?”玄宗罵道。
楊貴妃柔聲道:“李岫,你有什麼話便直說,陛下給你做主你還怕什麼?站起來回話。”
李岫站起身來,伸袖子擦擦眼淚道:“好,既然陛下和娘娘都給我做主,那臣便說了。陛下聽了之後不要多心,臣知道此事和陛下無干。”
玄宗越發的詫異道:“朕多什麼心?你這李岫怕是糊塗了吧。快說。”
李岫呼了口氣終於開始沉聲講述起來。原來李林甫
身子不適從宴席上告退之後,僕役們便將李林甫擡回了相國府。在後宅休息靜養了片刻,又喝了點藥之後,李林甫的症狀好了許多,人也鬆快了不少。這時候玄宗下令的宮中劉御醫趕到相國府中,說是陛下旨意要來瞧瞧相國,表達關愛之意。李林甫自然是感激不盡。那劉御醫便替李林甫望聞問切了一番,然後告訴李林甫,他有一劑藥方可以治療李林甫的咳喘之症,要親自煎熬了給李林甫治病。
李林甫當然很是高興,陛下派來的御醫必是經過選擇的,正是爲了自己的病症而來。此刻御醫說有對症之藥,李林甫自然求之不得,將之當作了陛下的恩惠了。
於是乎,那劉御醫便開始親自爲李林甫配藥煎熬,並且親自看着李林甫服用了之後這才告辭離去。然而,就在他離去不久,李林甫便開始胸口絞痛的厲害,家中人急着不知如何是好,家裡日常給治病的醫師趕到時,李林甫已經氣若游絲了。醫師回天乏術,眼睜睜看着李林甫在自己面前斷了氣,他們也詫異怎麼會突然間病情惡化到如此的地步。最後他們檢查了李林甫剛剛服下的那碗藥,竟發覺藥物之中有致命之毒。總李林甫的口中用銀針刺探,也發現了殘留的毒物,李林甫竟然是被剛纔的那劉御醫哄着喝了一碗毒藥而導致氣絕身亡。
李岫說到此處,在場之人包括玄宗在內都驚的目瞪口呆。高力士反應最快,沉聲喝道:“大膽李岫,竟敢信口開河。你這是說,是陛下派去的御醫毒死了李相國,李相國之死竟然是陛下所爲了?”
高力士此言也代表了在場大多數人的心理。他們懷疑是陛下的指使賜死了李林甫,否則一名御醫又怎敢這麼做。
李岫忙再次跪地磕頭道:“臣不敢,臣並非此意。陛下和我父之間情義深篤,怎會是陛下的旨意。臣也不明白這其中的緣故,故而剛纔陛下相詢,臣不敢直言。陛下要臣直說,臣才直說了。”
玄宗面沉如水,高聲喝道:“朕豈會對相國如此?朕和相國之間情若兄弟,怎會做出這種事來?再說了,朕要殺誰,還需要用這樣的陰暗手段麼?還不快命人將御醫劉儉抓來問話?”
高力士連聲答應,神武大將軍陳玄禮也立刻離席,親自帶着宮中禁衛前往捉拿御醫劉儉前來問話。
在等候劉儉到來的時候,沉香亭內外一片沉寂。羣臣面容嚴肅,呆呆而坐。李林甫的死可不是小事,很多人心中已經起伏如濤,開始盤算着李相國去世後的格局。很多依附於李林甫的官員已經開始盤算着誰將取代李林甫之位,要去跟誰搞好關係安身立命的事情了。
一時間百花園沉香亭內外衆官無語而坐,各懷心事。夜風微涼,吹的人身子發冷。本來流光溢彩的宮燈,也在風中變的忽明忽暗。整個宴飲之所一下子變得蕭索詭異起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