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二

雷諾在地下三層睡的正香,突然被上面的轟隆聲吵醒,他封閉了聽覺,本想翻個身繼續睡,整個地下三層的能源突然全部被抽乾了,他還沒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摸黑掰開平衡魔力的修復艙,打算自己檢修一下能源池。

一根金屬柱突然脫落下來,砸在雷諾腳邊,更多的零件從頭頂掉下來,沒有融合法陣支持,再加上大範圍的轟炸,地下比上面塌的更快,要不是沒了抑制魔力的系統,雷諾恐怕要再修養幾個月了。

“要打架也得顧慮一下傷員吧,不懂建築就不要亂蓋危房。”回去以後必須在哥哥面前借題發揮一下,雷諾一邊躲一邊想。

其實這也怪不得凌徹,他又不是人類,設計建築只用考慮美觀,至於防爆防震什麼的,只能說,在內側加上一層魔光屏障就可以解決任何問題。要不是艾希利亞出了事,這點程度的爆炸也不至於把皇宮炸塌了。

爲了給綺莉騰地方,雷諾平時要麼在地下修養,要麼就待在艾希利亞房間裡,當然,是在艾希利亞不在的時候。但現在他只能躲在一堆廢墟後,還得躲着地面的人,畢竟被人看到了,他總得象徵性營業一下,能光明正大的把所有工作都丟給塞勒斯的機會可不是年年有的。至於哥哥的安全問題,他確實不太擔心,他對凌徹的意見雖大,但凌徹的能力實在沒什麼可讓人質疑的。

“哥哥,你沒事吧?”還在冷戰期間,雷諾不好跟艾希利亞講什麼熱切的話,坐在屋檐上扭捏了半天才問出一句像樣的話。片刻後,這塊屋頂也不負衆望的塌了,他索性跟着屋檐一起墜地,然後單手攀住窗沿,翻進走廊。地上有一個碎掉的畫框,玻璃碎片在明滅的燈影下閃爍着磷光,他沒有急着去找艾希利亞,緩緩蹲下來把那些碎成渣的玻璃拼進畫框裡,畫上是一個捕捉蝴蝶的小男孩。

沒等他蹲多久,畫框又自動拼合在一起,回到了牆上,他就站在原地不肯動,搜尋着周圍每一樣能轉移他注意力的東西,又忍不住想看看艾希利亞有沒有回信給他,就是不肯去見他。像個鬧脾氣的孩子一樣,想到這裡,他冷冷的嗤笑一聲,真的是,夠好笑的。

等了很久還是沒得到迴應,雷諾也沒心思繼續耍小脾氣,身形一閃就自然的闖進艾希利亞的寢室,艾希利亞的房間當然不是誰想進就能進的,不過對他和綺莉沒什麼限制罷了。

“哥?”房間裡一如既往的黑,這對他的視覺倒沒有多大影響,他走近牀前,隱約見到艾希利亞躺在牀上,一張輕薄的布從頭到腳把他蓋的嚴嚴實實,只留下些許模糊的輪廓,怎麼看怎麼像停屍房的屍體。

“喵。”房間裡響起一聲微不可查的貓叫聲。

“凌徹,我哥怎麼了!”他打開屋裡的燈,掀飛黑布,只見艾希利亞躺在牀上,胸口沒有一點起伏。艾希利亞駭人的氣勢一多半歸功於他殺人如麻的傳聞,另一半則歸功於那雙鬼魅般的眼睛。不知道爲什麼,他那雙眼睛即使在笑意盈盈時,也總讓人心生怪異,所以他當他緊閉着眼的時候,半身的氣勢便盡數被收攏進身體裡。

雷諾顫抖着不敢觸碰他,那張天使一樣美麗的臉龐在燈光下唯餘血色盡褪的蒼白,像一朵將謝的朝露花,明媚糾纏着陰鬱。

“哥……哥哥……你怎麼……”受傷了,還是……他腦子裡嗡嗡作響,說話也語不成調,像被一柄重錘狠狠擊中一樣,眼前一片花白,差點坐倒在地上。他不該跟哥哥耍脾氣的,濃烈的悔意淹沒了他的頭腦。

如果我早點過來的話……

“喵嗷!!”黑布下蓋着一隻巴掌大的小黑貓掙扎着鑽出黑布,正憤怒的朝他呲牙。

“喏,你哥。”凌徹說完,丟給他一個玻璃球,黑貓用爪子把玻璃球推來推去,又不小心讓玻璃球滾落到了地毯上,一路滾到了更衣室。

“什麼!!?”

“你哥好着呢,這不是玩玻璃球玩的挺開心的。”

“哥哥,你沒事?”

大喜大悲之間,雷諾腦子有點轉換不過來,就這麼呆呆的看着凌徹走進更衣慢又慢悠悠的把球又撿了回來。

“啊?有一點吧。後花園的大咪生了幾隻小貓兒,有一隻死掉了,我拿它的身體玩玩。”艾希利亞忘記身上還帶着傷,正想坐起來炫耀一下自己的新玩具,鈍痛瞬間像電流一樣傳向四肢百骸,痛的他眼前發黑,於是他沒有爲難自己,安分的躺下了。

魔力還在沸騰,回溯時間就不能完全修復他的身體。他的技藝不如凌徹專業,但對修改自己的身體,他一向堅持親力親爲,即使這會留下些無傷大雅的小問題,例如多年後看着比自己高出一個頭的綺莉,艾希利亞才驚覺自己這些年竟然沒有長高,併爲此連夜修改了體型。凌徹不是很理解他堅持按照人類的模板規劃身體結構的行爲。

“快躺下吧,受了傷還有心思玩,你真是……”雷諾真被他氣笑了,有時候真不知道該怎麼說他。像屍體似的蓋着片布,他還以爲……

“是什麼人做的,查清楚了嗎。”能越過凌徹的手傷到艾希利亞,就絕對不能以之前那種不癢不痛的態度來對待。

“不知道,我睡着了。”艾希利亞困惑道:“我的花園怎麼辦,我想去花園玩。”

“已經修好了,放心吧。”凌徹在艾希利亞身後豎起食指,對雷諾作了個噓聲的手勢。

“你……那你把牀單蓋頭上幹什麼。”又是他的秘密,雷諾垂下頭,又不知道該跟他說什麼了。

“沒穿衣服這樣躺着好像屍體欸,爲了不嚇到你我才藏起來的。”

快嚇死他了好嗎。難道蓋着牀單就不像屍體嗎?

“問題嚴重嗎?”雷諾低着頭沉默了一會,無奈的發現艾希利亞根本沒察覺到他這些心思,又回到小貓的身體裡來回撲騰着手裡的玻璃球。

“還好,也就是多處臟器破裂,再有點骨折什麼的。皮膚和肌肉組織癒合的很快,已經好的差不多了。既然你來了,先陪他玩會吧。”凌徹認爲艾希利亞可以直接把他丟掉,重新做一具更完美的身體,但這是艾希利亞的心血之作,說出這種話一定會捱打。

雷諾又皺起眉頭,一言不發的看着他蒼白的睡臉,仔細看才能看得出來,黑色牀單上凝固的血跡近乎染遍了整張牀,從登基後,他就再也沒受過這麼重的傷了。但這只是一具身體,對艾希利亞來說。

“哥哥……”小貓停下手,歪着頭看他,然後把手裡的玻璃球推到他手邊。

“你真的把家族的遺產全部交給她了?”

小貓點點頭,喵喵叫了兩聲。

“他叫你快把球丟給他。”凌徹貼心翻譯道。

“你就這麼信任她?”就這麼不相信我,說着說着,雷諾又想發火,但回頭想想,即使自己發了火,哥哥也不一定看得出來,這樣一想,更氣了呢。雷諾把球扣在手裡,偏不丟給艾希利亞。

“你還沒回答我呢,哥哥。”

“喵喵喵。”

“他說如果你想要,也可以給你,反正遺產繼承的手續還沒辦好。”

小貓煞有介事的點點頭,蹦起來努力夠着他的手。

這確實像哥哥會說出來的話,但凌徹是怎麼從幾聲貓叫中聽出這麼多信息的。

“你知道我不是在說這個!”雷諾憤怒的低吼道。“你想要什麼,我都可以爲你做。一定得是綺莉嗎?”

“他說你沒用,拖油瓶一個,別白費心思了。”

簡直越編越離譜,他知道哥哥不可能說出這種話,但火氣仍在噌噌的往頭上上冒,以燎原之勢迅速席捲了他的內心,他努力剋制自己,不要因爲這些愚蠢的小事再和哥哥發脾氣,又止不住心酸的想,即使他憤然離開,哥哥也不會理解他究竟因什麼而煩惱。他從來不是一個體貼人的好哥哥。

真是一張可愛又可恨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