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華鍍過江晟天深笑的嘴巴,幽幽寒意,令人心中顫慄。就連二人頭頂的樹梢都不安地沙沙抖動了起來,冷風穿葉,布上了濃郁的冰凍。
“我不希望有人聽到我們接下來的談話。”江晟天道。
陳如風瞪了黑影之中的江晟天一眼,心念一轉,終還是將雙目閉上,使自己的感知提至最高,一股氣勢以他爲中心往四方散涌而去,測探着四周是否有人暗中潛伏監聽。
氣勢驀地收回,陳如風張開眼來,淡淡地道:“沒有人在偷聽。”
“這就好。”江晟天笑道,隨即轉入了正題,“如果你想我同意遷幫之事,你就必須替我去做一件事。”
“什麼?!”
“我要你,”江晟天嘴角間陡然變得惡狠兇辣,“替我解決掉顧氏兄弟。”
風更盛,冷更深。
這一句充滿殺機的話從江晟天口中道出之時,陳如風不禁心中一『蕩』,怔怔地打量着面前半邊臉浸在漆黑之中的江晟天,半晌說不出語來。
江晟天似乎也並不心急,微笑站立,等候着陳如風的迴應,給予他足夠的考慮時間。
陳如風終究還是冷靜下心來,只是那盯着黑『色』人影的目光變得跟冷鋒一樣,再也沒有一絲熟悉的情感,“你爲何要解決他們?難道是因爲今天你們談不妥,所以你就要殺人滅口,以消心中怨氣?”
嘿嘿一笑,江晟天雙手負後,緩緩道:“我只不過是想用一些直接的方法,去弄好這一樁生意而已。”
“相府之中能人衆多,何須要我這個外人幫忙?”陳如風凝視着江晟天,在他面前的這個人已經不再是他的兄弟,而是徹徹底底地變成了一個滿腹心計陰謀的可怕之人。面對着這種人,他下意識地提起了幾分警惕來。
“顧氏兄弟二人的武功深不可測,相府之中第一高手是不會輕易出手的,而第二高手金易來則因發瘋而被逐出了相府,因此我們現在無足夠的力量可以與顧氏兄弟硬撼。”江晟天如實地說道。
“所以你就要我幫忙,來解決顧氏兄弟,然後相府就可以順理成章地侵吞他們的地盤與勢力?”陳如風已經隱隱捉『摸』到了江晟天的用意。
江晟天伸出一根手指來在黑暗中搖了搖,“錯了,這不是幫忙,而是‘交易’。你肯替我解決掉他們,我就答應遷幫之事,否則……”
幽幽的笑容,雖被黑暗所掩,但陳如風依然能夠感覺得到他那悚然的笑容。
江晟天顯然已經抓住了陳如風的心思,知道他着急遷幫之事,便以此來要挾他,令他心甘情願地被自己利用。
不遷幫,就永遠要活在千劍門的籠罩下,終無可出頭之日。
陳如風咬了咬牙關,狠狠地瞪着江晟天。
江晟天毫不忌諱地笑出聲來,他知道陳如風非得答應自己的要求不可,他已經是穩『操』勝券的了,讓陳如風心甘情願地成爲自己手下的一隻棋子。
“我不會答應你的。”
笑容如退去的『潮』水一般,只剩下淡淡的幽暗。
“殺人之事,你還是找地影會爲好。我們天風幫並不會去幹那些殺手的勾當。”陳如風冷冷一言,便轉過頭去,順着來路準備走回仙來客棧。
江晟天也沒有料到陳如風會出言拒絕,怔在了原地。
“你會後悔的。”
陳如風並沒有停下腳步來。
“你以爲你不動手,人家就會放過你?”
陳如風的背影止住,卻沒有回過頭來。
“顧氏兄弟他們可不是什麼心胸廣闊之人,你今日得罪過他們,你覺得他們會甘心罷休?”
看着陳如風不再前行的身影,江晟天再度笑了,只是這笑容並沒有持續多久,陳如風還是邁起了腳步,推開了客棧的門,走了進去。
風揚意冷,四處暗寂。江晟天冷冷地盯着仙來客棧合上的門,兩隻眼睛眯得很細很細。
“你一定會後悔。”
仙來客棧前,除了月下沙沙搖動的樹影,便只剩下寒意一片。
陳如風推門而進,胡九未看到他那怏怏的神情,勉強能猜到剛剛二人的談話是以不歡而散告終。
“是……江幫主嗎?”
陳如風點了點頭。
“他是來跟你說他對遷幫之事的意見嗎?”
驀地,陳如風雙目之中閃過精光。
他轉過臉來對着胡九未道:“他說,容他多細想幾日,會給一個答覆我們的。”
胡九未“哦”了一聲,似乎對臉沉如鐵的陳如風一點懷疑都沒有。看到胡九未微微感到心安的表情,陳如風將自己的面別往一邊,沒有與他再對視,以免自己剛剛的謊言會不拆而穿。
“晚了,早點歇息吧。我們這幾日就現在長安住下來,直到他答覆我們爲止。”陳如風望向窗外的黑夜,竭力將自己語氣之中帶着的一點心虛覆蓋起來。要他對着熟悉的人撒謊,始終是無法駕熟就輕。
胡九未一點頭,便上牀就寢去了。只剩下陳如風一人,獨對明火亮燈。凝思了片刻後,他也吹熄了燈火,但兩隻眼睛依舊出神地望着窗戶。
次日,天風幫三人在客棧用完早點後,便在凌小玉天花『亂』墜的慫恿下步出了仙來客棧,走到了長安繁盛熱鬧的大街之中。
凌小玉不斷興奮地爲他們介紹着長安的諸多特『色』,指手畫腳,像一隻興奮過度的猴子一樣,完完全全將陳如風和胡久未當成了從未來過長安的旅人一樣。
“這裡就是長安城最聞名的武館,崇威武館了!”凌小玉手一指向那金漆牌匾說道。陳如風忽然想起了什麼往事,腦海裡將一絲絲記憶抽了出來,望着崇威武館的牌匾,入神至極,根本沒有聽到凌小玉的大呼小叫。
“得了。”胡九未終於忍不住凌小玉,不耐煩地一手將他推到一邊,“你以爲我們來長安的次數會少於你?我看你好像口水用不完一樣,煩不煩的啊?”
嬉皮笑臉的凌小玉臉上的笑容滯了一下,眼珠一轉,繼續笑着道:“嘻嘻,胡長老早說嘛,我還以爲你們步足長安不過一兩次,這才自作多情地多費了脣舌。我這就收口,收口……”
“你們二人暫且先去前方拐角的那家麪店處坐着。”陳如風寸目不離地望着崇威武館的牌匾,“我等下就來。”
胡九未與凌小玉都是一怔,不過也沒有多問,順幫主之意往那拐角的那家麪店走去。凌小玉還是不是回首留意着陳如風的舉動,被胡久未硬拽着他轉入了那個拐角處。
陳如風吸了一口氣,踏進了崇威武館的大門。
一切都跟當日沒有過大的出入,陳如風徑直往前走,一直走到了那拔地五尺的方形擂臺前,上面已經有幾個赤膊漢子在相互比拼着拳腳了。
雙腳頓時變得輕飄飄起來,整個人彷彿回到了不久以前,同樣是站在此處,看着臺上的激烈比鬥,大氣都喘不過來。
那時的他,還只是一個滿天下被通緝的逃犯,在李林甫的庇護下苟延殘喘着。
光陰眨眼一去,今日的陳如風是光明正大地走進來此處。身邊的人事,已發生了幾番鉅變。他自己,也早已不是當日的他了。
忽然,一把熟悉的聲音驚醒了沉浸在過往的陳如風。
“哎呀,這位不是天風幫幫主陳如風嗎?貴客蒞臨啊!”崇威武館館主孫震天身後跟着幾個彪形大漢健步向陳如風走來,顯然這孫館主也對江湖之事有幾分關心,一眼便認出了陳如風來。
“孫館主。”陳如風一拱手,孫震天以及他身後幾人卻同時愕然起來。陳如風這才猛然醒悟過來,當日他來到崇威武館之時是頂着面紗斗笠的,容貌都在黑紗之後,根本無人看得清楚。孫震天他們自然也就認不出今日的陳如風正是那時來向他們請教外家硬功的神秘人。
陳如風只得強行擠出一個笑容敷衍過去:“早就聽聞崇威武館的大名,今日碰巧經過此處,便進來看看。”
孫震天一臉受寵若驚之狀,想不到自己一間小小的武館竟能得到堂堂天風幫幫主的垂青,心中自然是歡喜得不得了。連忙就拉起陳如風,眉飛『色』舞地爲他介紹着武館內的情況來。
一點一點的印象,陳如風也漸漸重拾了起來。雖然當日在此逗留時間並不長,不過他可是在這裡學得了紮實的外家功夫,對於他日後的武功提升可是有極大的作用,因此他心中也對孫震天懷有幾分感激。
繞了崇威武館一轉後,他們回到了那方形擂臺之下。
“陳幫主現在是名滿天下的內家高手,不知道如今對我們這等粗淺的外家硬功有何看法呢?”孫震天笑眯眯地說道,已經不是如當日那般爲陳如風分析權衡內外家的利弊,而是虛心求教其意見,這令陳如風心中不禁升起一種異常之感。
陳如風鄭重地望着孫震天,說道:“我覺得,外家功夫與內家練氣之法同樣重要,缺一不可,必須是相輔相成,才能夠在武功造詣那一方面有更大的進展。但可惜現在一般的內家之士根本看不起外家的硬功,自以爲憑藉深厚的內功就能取勝,殊不知道只要內外兼修,才能將力量發揮至最大。就如現在名列江湖名錄首位的澤崆雲來說,他也是擁高超的外家劍術與深厚的內力才能登頂。所以,我們絕不能忽視外家硬功的作用。”
孫震天乍然一聽,竟覺得有點耳熟能詳,似是自己曾經說過差不多的一番說話。不過也沒有多加細想,對着陳如風恭敬地拱手道:“陳幫主果然是高見!看來陳幫主在外家功夫也是一位不逞多讓的人物啊!”
這一番讚賞的話語卻沒有讓陳如風心中增添自豪,相反那股異感又加重了幾分。
“對了,孫館主,不知道你可否與我在臺上較量一番?當然我不會動用任何內家真氣,這只是純粹的外家功夫的較量。”陳如風忽然請求道,所有人包括孫震天都詫異地瞪着他。
良久,孫震天才回過神來,頷首道:“能得陳幫主賜教,求之不得!”
二人都是解下了衣袍,赤『裸』着上半身走到了擂臺上,相互一拱手。即使是在這大寒之時,二人卻不感到過多的凍感。
驟眼看來,孫震天身上爆發的肌肉要比陳如風結實了許多,魁梧程度也是陳如風望之卻步的。可二人的眼中卻是強弱分明,孫震天已隱隱有了幾分驚懼之意,毫不及陳如風的淡然自若。
“開始!”擂臺中間的那漢子劈手大叫,陳如風收斂了全身的真氣,僅僅是以最天然的奔跑速度,拳頭掄起,暴喝一聲,就往孫震天衝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