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月流華, 陰陰枯木林中魂滅鴉啼哭,土地翻開,一具骷髏翻出, 手指攀住了汝相的腳腕, 一個用力, 指骨就穿透了他的血肉, 那人帶着面具, 看不清神情,但指尖卻安穩停着一隻白蝶,恍惚之間給人一種歲月靜好的錯覺。
“你平時就是這樣豢養它們的?”
汝相擡頭, 無奈地笑了一聲,“您怎麼又來了?”
他話音未落, 手指一個用力, 方纔還撲閃羽翼的蝴蝶灰飛煙滅, “王並不在這裡。”
長生坐在他身側,骷髏有些畏懼他的氣息, 緩緩縮在了地下,他問:“那你守在這裡做什麼?”
“只不過是閒來無事罷了。”
汝相說完這句話便陷入沉默,他頷首,指間不知把玩着何處來的手骨,那手骨幹淨, 還未泛黃, 像是剛剝下來不久, 長生看了幾眼, 最後傾身掰開他的手, “天資聰慧這個詞不是瞎掰的,若本座先一步找到開智前的你, 怕不是今日這個局面。”
汝相身子輕顫,隨後笑着,“我本待罪,殞身碎首亦不過分,何能顯居您之榮位?”
“汝相……”長生輕嘆,“事到如今,你若回頭,上君一位依然是你的歸宿……”
“大人,您不是我,不要替我妄加置論。”汝相突然打斷了他,長吁一口氣,平靜道:“您要一個終日以饅頭果腹,生水解渴的人去細嗅漫山馥郁,這不是無理取鬧嗎?”
“抱歉,是本座多言了。”長生擡手,似乎想要摸摸他的頭,卻被汝相一躲,“可你這樣……終歸是在逼本座下手。”
“怎麼可能有哪一天?”汝相淡笑,面具下的眼角也彎起了一抹好看的弧度,他道:“不會有您爲難的那一天。”
汝相說完便起身,他慣來是一身慘白衣衫,又看不清面容,總是給人感覺很淡漠,地下骷髏攀上了他的肩頭,汝相伸手親暱地摸了摸它的頭骨,無睛之眸不知看向了哪裡,話卻是對長生說的,“他們人如今在獄影山,您要找的話還是親自走一趟的好。”
汝相的身影在空中散開,長生還沒起身,耳邊一陣嗡鳴,緊接着便是微子清以潑婦罵街的架勢吼道:“玄清!我天嘞!你趕緊來一趟雲中之地!我這把老骨頭撐不住了!”
千里傳音連用了四個感嘆,當真是危急萬分,長生彈了彈衣袖,緩緩道:“怎麼?碰到蘇未眠了?”
“屁!”微子清頓了頓,喘過一口氣,“刺激啊!比碰到蘇未眠還刺激啊!千萬‘人儡’!你說這是要被煉化成什麼陣!”
微子清似乎已經習慣了一驚一乍,長生將他的給的話在腦子裡又過了一遍,纔不鹹不淡地給了一句:“地靈符到不了雲中之地。”
遠方的人似乎也愣了愣,自己嘟嘟嚷嚷了許久,才道:“西南!西南!給地靈符上寫下西南!我出來接你!”
長生含糊不清地應了一句,隨後晃晃悠悠地走出了長佑谷。
人儡,是人也是儡,這種傢伙殺不得,也活不得,雖說微子清的‘千萬’形容有些過火,但若雲中之地真有幾百號人儡,那也是棘手的很。
清風徐來,吹皺了一江春水,上百號人儡就這麼大大方方地被扔在外面,也沒人看守,是以微子清便戳着其中那一臉橫肉,大大咧咧道:“哎,你說整這麼多人儡能做什麼?打天打地?”
“一葉障目。”長生放了下試探的手,錯過幾個人儡走了出來,“如果操控者是蘇未眠的話,那證明他如今並不在這裡。”
“不在?”微子清躥在他身後,雙手抱着後腦,“那還留在這裡幹什麼?我們回去吧。”
長生搖頭,“難得來了一趟雲中之地,一無所獲可不是什麼好事。”
微子清看他,隨後指了指那似乎要藏進雲端的別宮,“別告訴我你要過去!”
那可是堪比黑山老妖大本營一般的存在啊!
“探一探無妨。”長生目光清淨,“你先回去吧,留在這裡被人發現就不好了。”
說完,他也沒理會微子清的間歇性炸毛,一個虛晃就消失不見。
遠處泉水淙淙,看不清源頭,像真的是從天上淌下一般。 雲中之地不比魅城,這裡清淨的很,但清淨之下藏着什麼,無人可知,千尺仞之上,坐落着神秘莫測的雲宮,長生逆流而上,眼看就要抵達,右手側不遠處突然掉下一個孩子。
那當真是一個孩子,至少凡人的氣息還是很明顯的。
長生腳下一個用力,右掌擡起,隔空託着他墜落的身子,而後徐徐靠近,抱着他在陡崖上站穩。
這孩子還沒昏睡過去,看了長生許久,而後從他懷裡掙脫出來,“外來者,出去。”
“你不是外來者嗎?”
那孩子漠然地看着他,初陽映着他的眸子變得淺灰,那一瞬間,長生看到他眼底深處不斷翻涌的幽魂,長生突然問:“你是臨都人?”
“不是。”他面無表情,隨後仰頭看着上方,彷彿在思考着怎麼上去。
這樣一個奇怪的孩子,默默站着便讓人內心發怵,長生向他伸出了手,“我先帶你上去。”
他看着長生,也知道自己沒法子上那麼高的地方,便寄出了一隻手,長生抱着他,一個屈膝躍起,空中突然揮來一道青藤,長生神色凝重,皺眉倒退了幾步,哪知人還未站穩,腳下石頭又爆開。
等到穩穩站妥後,人已經遠了本來的距離數十丈,長生看着雲頂之上的宮殿,覺得有些牙疼,“這裡尋常便會有這些機關嗎?”
“不知道。”懷中孩子搖頭,指了指遠處,“你可以走那邊草道,上次他們走那個地方就沒問題。”
長生看着數十丈遠的地方,腦仁兒子直疼。
半個時辰後,他終於將人放在了地上,那孩子目光依舊深邃,定定看着他,“你來這裡找人?”
“不是。”長生答。
他仰頭看着長生,不再多問,轉身就走,清冷的雲宮就在不遠處,那個孩子似乎也是要往那個地方去。
長生突然嗅到一股陰暗而又潮溼的腐敗氣味,還未來得及出口提醒前面的人,腳下突然一陣輕晃,緊接着自己先失足摔了下去,得虧他反應還算迅猛,順道抓住了同樣掉下來的小人。
這日子,出門忘看黃曆了。
落下的地方是一片森然寂靜,洞天上下以石柱相連,長生大致看了眼,認爲這可能是按照八卦陣排列的,玄鐵所鑄造的鏈子作爲系點,石柱不知汲取這哪方靈氣,竟泛着寒冷的藍澤,正中央的石柱周圍結着紅色咒陣,上面爬滿了血色銘文,那裡還坐着一方巨石,巨石之上似乎睡着一個人。
四周很安靜,身邊原本一直沉默的孩子突然像是得到了什麼感召,一步步地往陣法中走。
“喂。”長生不放心地跟了幾步,腳下突然立地生出荊棘,他蹙眉,隨後瞭然。
他就說雲中之地這麼大的一個‘禁地’怎麼可能隨意就扔了自己進來,現在看來便是那孩子身上有什麼東西,連帶着自己罷了。
隨着那孩子的步步逼近,陣法內的銘文像是活了過來,紅色光澤越發鮮豔,那個孩子突然停了下來,沉默了許久,長生背對着他,卻見他渾身發抖,忽而哽咽,顫聲道:“爲什麼……爲什麼要哭呢?”
“爲什麼會哭……”他語氣中難掩悲傷,隨後跪在地上,一手擺着眼淚,斷斷續續道:“那個人……是誰?我爲什麼心疼他?”
長生敏銳地聽出少年語氣中的驚異,出口問道:“他是誰?”
那孩子聞言回頭,一雙眼睛已經不能聚焦,雙目迷茫,像是回答長生問題的並不是他,“我心疼……那個白衣人……”
長生皺眉,步子剛要前移,洞內的鎖鏈突然顫動不寧,隨後一黑一白兩道人影掠下,長生毫不猶豫,雙手結起繁瑣的咒印,與白衣人一掌對上。
靈力爆開,整個山洞都有些承受不住,巨石滾落,卻並非筆直砸下,長生步子後撤,那個孩子已經被女子抱到了遠處,他一手背後,揉了揉發麻的指尖,面色一暗,“蘇未眠,本座當真是小瞧你了。”
這樣的實力,怕是扶遊一人也難抵擋,委屈在三君之中,當真是折煞他了。
長生目光移到那陣法中沉睡的人身上,低聲說道:“本座沒猜錯吧,臨都的人是你殺的,而召喚回的靈魂一部分在那個孩子身上,餘下一部分留在了本體中,這才成了不倫不類的人儡,被你扔在了外面。”
蘇未眠依舊是那千萬年也不曾變過的溫潤笑意,“早知玄清神君心思縝密,千防萬防,還是讓您發現了這個地方。”
長生右掌凝聚洶涌靈力,蘇未眠淡笑,雙手合在身前,兩人不由分說地再次糾纏在一起,但接下來再怎麼毀天滅地的招式都沒能讓這山洞動搖分毫,一旁的荼華將人放下,結界支撐着整個山洞。
陰陽兩氣交融匯聚在眼前,長生突然頓步,道:“‘焚道’?你爲何會這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