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景夙言離開,餘辛夷看着監牢的方向越來越多的火光以及官兵們嘈雜的議論聲,微微眯起眼睛,冷然一笑:那些人花費了如此大的代價,就爲了要她餘辛夷一命,還真是用心良苦啊。既然如此,她若是不捧場,也真算對不起他們了!
“小姐,你怎麼樣!”得到景夙言訊息趕來的寒紫,第一時間上下檢查了餘辛夷全身,確認她身上的確沒受傷,這纔將一整顆提起的心放下。
餘辛夷拍拍她的手道:“我一點事沒有,你放心。”
寒紫看着她的臉色,尤其是她脣角不自覺勾起的一道弧度,雖然細微,但卻是無法掩飾的一種歡喜,她猶豫道:“小姐,我收到一條訊息才趕過來的,字條上署名一個’八’字,難道……”心跳如鼓,一種激動的猜測越來越清晰。
餘辛夷含笑微微點頭。
寒紫幾乎止不住立刻蹦起來,滿臉激動:“太好了!實在是……太好了!小姐你這麼久的時間沒有白等……我實在是,高興極了!”她如何能不高興?她親眼看着這兩年裡小姐每日每夜的自己折磨自己,活得像一座冰雕般找不到半點活下去的樂趣,而現在,原來八殿下並沒有死,這簡直好得不能再好了!
“噓,小聲點。”餘辛夷目光一錯,發現了什麼,透過厚密的灌木往監牢大門看過去。
寒紫立刻點頭,擦去眼角的淚光機敏的望過去。只見監牢門口一片大亂,上百名官兵將大門口包圍,滾滾濃煙仍然不斷從裡面鑽出來,很快裡頭擡出十幾具死屍,其中有一具被牢頭特意看守着送了出來,那牢頭滿臉驚慌的大聲嚷嚷起來:“不得了了!快來人啊!重華縣主自焚而死了,快去通知季將軍,快去啊!”
官兵們立刻如臨大敵,很快一臺官轎便被擡了過來,轎簾掀開了一角露出半張含笑的俊美臉龐,只是這樣的臉龐在這樣的夜晚裡顯得尤其可怖:“發生何事?”不是季樊青又是何人?
那牢頭驚慌失措的膝行到季樊青面前,滿臉涕淚請罪道:“啓稟大人,重華縣主畏罪自焚了,小人看管不利,請大人責罰!”
季樊青皺起眉頭,皁靴踏出轎子,一臉肅然的朝着餘辛夷的“屍體”走過去,掀開蒙在屍首上的白布,也不覺得那些被燒得血肉模糊、面目全非的屍體可怖,反而以手探在那屍首的頸側上、耳垂上細細查看了一下,眼睛裡透出一抹精光又很快消失,好似放心似的把布重新蒙上,閉起眼前輕輕搖了搖頭道:“可惜啊可惜……重華縣主實在太糊塗了,此番自戕也怪不得旁人,來人,將縣主給本將軍帶回去,待到明日早朝,本官立即將此事稟報給皇上皇后。”
說罷,他衣袖一揮命屬下將屍體帶走,而自己則重新回到官轎裡,如同一尊大佛。
看着季樊青的轎子離開,餘辛夷內心卻翻滾着一股巨浪,她的猜測正確了!這個季樊青果然——!
直到剛纔她還不能確認她的猜測,直到她親眼看見季樊青伸出手探視那具死屍的耳垂,他那是在確認她的身份,不是重華縣主,而是她餘辛夷的身份!
那具死屍早已被燒得面目全非,按道理說根本認不出誰是誰非,然而她在離開監牢後,特意命戚紅淚派來的幫手回去將那具替代她的死屍右側耳垂上多刺了一個洞。因爲只有極其熟識的人才知道,她右側耳垂上有兩個耳洞,比一般女子多出來一個,那是她十歲大病時六姨娘特意給她多打一個耳洞,替她消災解難。而這兩顆一直保留到現在的耳洞,是旬國人絕對不可能知道的!
她猜對了!她真的猜對了!這個季樊青果然不是原來的季樊青,而是那個陰魂不散的景北樓!
當可怕的懷疑得到證實,餘辛夷狠狠閉上眼睛,脣角止不住發出冷笑:景北樓,你還真是陰魂不散啊,就算是那樣都沒徹底死掉,反而換了新的身份東山再起!老天爺還真是喜歡玩弄人啊,無論如何都看不得她餘辛夷稱心如意是麼?那麼,她倒要鬥鬥看,最後她跟老天爺誰贏誰輸!
聽到餘辛夷的猜測,寒紫驚得幾乎呆住,張大嘴巴好半天才找回聲音:“他是……怎麼可能?景北樓竟然沒死?”
怎麼可能沒死呢?當初她們親眼看着景北樓被萬箭穿心而死的,就嚥氣在她們面前,怎麼可能換了一副人皮變成了旬國的公主男寵?簡直是駭人聽聞!難不成他真的如志怪話本里所說的,借屍還魂了不成?
雖然難以接受,但是一切都解釋得通了,怪不得,怪不得每次見到季樊青的時候都感受一股隱隱的毛骨悚然的感覺;怪不得季樊青要如此決絕的置小姐於死地;怪不得每次面對他,都有種不知從何而來的熟悉感……
他竟然是景北樓,他既然投靠了旬後,那麼接下來,小姐的每一步都會走得無比的難,難得無法想象。
寒紫面色嚴肅下來道:“他現在以爲小姐你死了,肯定要帶着屍體向旬後交差,接下來我們該怎麼辦?”即使步步驚心,可一旦踏上這條路,就沒有放棄的道理!
“我們,去找一個人。”
秋之寒風瑟瑟而起,然而那月光之下的如玉身影,卻在寒風裡巋然不動,唯有雙眸裡迸射出的光芒,驚爲天人!
時間一點一滴,過得很慢,也過得極快,而這一夜裡註定有很多人難以入眠。當卯時的鐘聲響起,厚重的宮門緩緩打開的時候,季樊青已經帶領親信進了宮門,臉上帶着一股奇異的壓制不住的神態,像是久旱之人終於沾到了水滴,迫不及待的喝下去,哪怕是一滴血!
一騎紅塵從身後疾馳而來,在季樊青身側停下,冷笑道:“季將軍今兒個來得可早,特地來領功來了?”
季樊青沉下臉孔,淡淡笑道:“舞陽公主說的什麼話?莫非季某哪裡得罪了公主麼?”
在舞陽眼裡季樊青就是衛國身邊的一條只會扒着女人裙襬往上爬的哈巴狗,舞陽牽着繮繩眯起眼睛冷哼道:“你我都是爲了同一個人辦事,去辦同一個人,更何況若是沒有我你又如何能進行得如此順利,你又何必跟我打馬虎眼?放心,我可不是來跟你搶功的,我只問你一句:你確定,餘辛夷真的死了?”
那個賤人,這麼多年如同跗骨之蛆一般阻礙着她的生活,毀掉了她想得到的一切,她恨,恨得就算將她養骨挫灰也無法讓她解恨!而現在,那個賤人好不容易死了,她若是不親自來看一眼,親口確認一下,如何放得下那顆心?
舞陽公主目光裡的鄙夷不加掩飾得讓季樊青從內心裡涌出一股烈火來,但是他知道現在還不是爆發的時候,當他積蓄好所有力量霸佔整個天下的時候,絕對會教曾經對自己不敬的人全都生不如死!內心一團烈火,面上卻如風和煦,惋惜般輕嘆道:“公主若是不信,自可以親自查證,只是那屍首已經化爲焦炭,真是可惜了可惜,重華縣主實在是太想不開了……”
季樊青越是這樣說,舞陽越是激動:“真的?”話還沒說完,已經迫不及待的掀開蓋着屍首的白布,在看到那具燒得焦黑髮臭的屍體時,舞陽非但沒有害怕,反而無比激動的大笑起來,“哈哈哈!太好了,真是太好了!沒想到你這個賤人,竟然也有今天!真該讓醜奴來好好欣賞欣賞,你這張‘傾國傾城’的臉!”
舞陽公主因爲太過高興,忘形的朝着侍衛大喊道:“來人!快來人,把醜奴給我找來!我要讓他看看,好好睜大眼睛看看,我跟她,到底誰美!到底誰最美!”
侍衛遲疑道:“醜奴似乎身體不適,在府裡休息,一天都沒有出現了。”
舞陽滿面紅光道:“沒關係,給我去找他!我一定要他親眼看見,我要這副場景令他終生難忘!”
看着舞陽公主得意到近乎癲狂的表情,季樊青心裡發出不可自制的冷嘲:果然女人就是女人,都改不掉一個蠢字!舞陽公主是這樣,包括餘辛夷也不能免俗。不再浪費時間理會舞陽,季樊青命人將屍首重新掩蓋好,繼續拉向金鑾大殿。
金鑾大殿裡,威武的紅色大柱上龍盤虎嘯,手臂粗的巨燭在一片肅靜中持續燃燒着,上百名侍衛在四周林立,官員們朝着最高處的方向叩首行禮。這一切與曾經的鎏國如此相似,又如此不同。
坐於龍首上的皇帝,在聽到稟告時,震驚得臉色登時微微改變,雙目裡迸射出兩束極嚴厲的光芒,整個人不怒自威道:“什麼?漱玉長公主的女兒重華縣主,毒殺了娉婷郡主,然後在大牢裡畏罪自焚了?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你們以爲朕是好糊弄的麼?”
大臣們面面相覷,尤其是陽邏城京兆尹早就跪在大殿裡,瑟瑟發抖的等待武德帝責罰,此時聽到皇帝問責,眼淚都要下來了,滿嘴發苦道:“此事微臣實在是……不知道啊……請陛下治臣無能之罪!請陛下治罪!”
京兆尹砰砰磕頭,卻難以平息皇帝的不悅,武德帝的面色偏白,似乎是常年患病留下的症狀,然而整個人的氣勢,卻如同一頭酣眠而醒的巨龍,雖受過傷卻不改威嚴,他笑起來:“不知道?好一個不知道。那麼,站在下面的各位,你們有誰能跟朕好好解釋解釋!”
匪夷所思,實在是匪夷所思。他雖然患病多年,但能夠在當年大宦官把持朝政,整個朝堂烏煙瘴氣的情況下戰勝,並且穩坐龍位的人,絕對不是幾句敷衍之詞就能欺瞞過去的。更何況,一個是他當年的義妹留下的唯一骨血,而另一個,則是他那位好皇后的親侄女!
就在此時,季樊青忽然出列,大聲道:“啓稟陛下,臣有話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