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這是一條很寬的街,很少有鎮子能修出這麼寬的街道。八匹馬拉的大車行在街中,左右還要多出兩丈空餘。
“小姐?”阿四的聲音傳入車廂,車速也隨之放緩。
楊樂推開車窗看了看,對虎子和霞兒道:“呆在車裡。”拉着嶽思鸞下了車去。
左憶山已經來到車門邊,轉回頭,似笑非笑的看着虎子,道:“黑色的?”
虎子道:“你見過?”
左憶山臉色一變,竄下車去。
霞兒嘟着嘴想了想,道:“你們在說什麼?”
虎子道:“在說兔子。”一邊說着,一邊趴在了窗口。
大街上跑着一隻兔子,但卻不是黑色的,而是灰色的兔子。有個七八歲大的男孩正拿着根胡蘿蔔追趕着它。
馬車幾乎停了下來,直到男孩追着兔子跑過纔再又起步。
這條街不僅很寬,而且很直,很長。
遠處有個衣衫襤褸的醉漢,一手提着酒壺,一手提着破棉帽,晃晃悠悠的走來。
街道兩邊是各式各樣的小攤小販,但看在眼裡起來卻給人一種怪怪的感覺。
楊樂與嶽思鸞行在馬車前,經過三處小攤、兩位小販,終於找到了原因。
這裡商鋪沒有一家開門,便只有這些小攤小販。這些攤販也是奇怪,賣雞的小攤就只賣燒雞,絕不賣鴨;賣鴨的只賣烤鴨,絕不賣魚;賣魚只賣燒好的江鯉,絕不賣肉;賣酒賣茶的便連花生、蠶豆也不肯爲客人準備,賣花生的小販不擺蠶豆,賣蠶豆的小販除了蠶豆再不賣任何東西……
楊樂數了數,沿街的攤販共有十二家,八個攤位,四個小販,主人連同食客一共三十一人。那些攤販的主人低着頭忙着爲食客們準備吃食,而客人們則自顧自的吃着東西。面對街上突然出現的馬車和十八騎,這三十一人竟能視若無睹,沒有已人擡頭來看。
看向馬車和一行十八騎的只有沿街走來的醉漢。隨着他的臨近,寒風中瀰漫起一股肅殺之氣。
馬車已經停了下來,一行十八騎也止馬不前。所有的人都已經感覺到了危險,危機四伏。
莫七嗅了嗅鼻子,空氣裡竟然充滿了死屍的味道。這味道陰森恐怖,似將整條街道幻化成一處偌大的墳場。
手裡拿着根胡蘿蔔追趕兔子的小男孩已經跑到了十八騎的尾端,仙劍門的一位弟子撥了撥手,驅趕他離開。
醉漢行到楊樂面前,舉了舉手中的酒壺,道:“你要不要喝酒?”
楊樂道:“我喝酒,可你拿的卻是毒藥。”
醉漢道:“毒藥你要不要喝?”
楊樂道:“我喝毒藥,可你不給。”
醉漢道:“給你你就喝?”
楊樂道:“要喝就不喝一口,整壺都能喝得下。”
醉漢突然笑了,臉上便連一丁點醉意也沒有。他一手將破棉帽扣在頭上,一手丟去酒壺,抱了抱拳,道:“見怪不怪,請!”退在街旁,展臂垂頭,放楊樂行過。
騎馬在前的邪派刀手咧開嘴,無聲的笑了起來。因爲他知道,醉漢所說的乃是自家黑話,是總壇爲避免旗下三十六堂、七十二門發生誤會而準備的隱語。
原本危機四伏的街道瞬時變得輕鬆起來。攤販和食客們紛紛站起,一個個面帶微笑,抱拳的抱拳,施禮的施禮。
馬車再動,一行十八騎也打馬緩行。
追趕兔子的小男孩對着剛剛還在驅趕他的仙劍門下弟子做了個鬼臉,將手裡的胡蘿蔔掰去一截,追在馬後讓那弟子看。
那弟子隨眼看去,不由爲之一驚,小男孩的胡蘿蔔中竟然藏着一支噴筒。幸好危機已過,否則這隻噴筒便可要了他的性命。
江湖險惡,大意不得,那仙劍門的弟子着實驚出了一身冷汗。他擡起手臂,正想要抹拭鼻尖的汗珠。誰也不曾想,追在馬後的小男孩卻突然扳動了噴筒的機關。
噴筒裡沒有毒煙,也沒有毒水,而是一根毒針。毒針射入那仙劍門弟子的右肋,他驚叫一聲,瞪大了眼睛,隨即摔落馬下。
這聲驚叫便是發動突襲的信號,剛剛還面帶微笑,抱拳施禮的攤販和食客們聞聲而動,各自亮出兵器,尋找對手,攻殺上來。
醉漢再又站在了楊樂的身前,臉上又似乎有了醉意。可他的手卻突然握出一把尖刀,對着楊樂的右眼扎去。
楊樂先是一怔,隨即一醒,暗道:“影子門!”醉漢剛剛看到楊樂眼中閃出的精光,不知怎的便被扣住了手腕,又不知怎的便飛身摔出。
驟然而起的突擊,仙劍門下剩餘的五名精壯漢子再又倒下四人,剩餘一人若無謝天魁擋在人前怕也早丟了性命。
宣兒的小腿也被一劍掃過,皮肉外翻,深達腿骨。幸好唐元霜射來一支梭鏢,結果了那廝的性命,否則她的小腿便要被生生砍去。
謝天魁的身上中了三口刀、兩柄劍、一把匕首,可他皮糙肉厚,竟然毫髮無損。他也隨之反擊了六拳,拳拳打中對方的鼻子。
被“鐵拳”的拳頭打中屁股也得躺上十天半月,更別說是鼻子。六個鼻子頓時被打碎了鼻骨,鼻血濺得滿臉都是。謝天魁再又向每人補去一掌,六人先已被拳頭打得暈頭轉向,哪裡還知道躲閃,當場被劈碎喉嚨,橫屍倒地。
莫七生性謹慎,殺手雖是突起,可他卻早有準備。圍攻他的是三個人,一人持棍,兩人使刀。持棍的人還未等出棍便已經被他砍去了腦袋,腦袋落地的時候又已經被剔骨刀剔成了骷髏。
兩個使刀的已經衝到了莫七的馬前,刀已劈在半空,正要砍落。可他們親眼目睹了一顆人頭變成骷髏的經過,手中的刀生生愣在半空,再也無法砍下。其中一人雙腿突地一顫,胯下已是溼乎乎一片。另一人愣了半響纔想到逃,卻被鍾離克一槍刺了個通透。
莫七瞥去一眼,似怪鍾離克搶了他的生意,面露不悅。哪知鍾離克銀槍一拐,又將那尿了褲子的漢子挑翻在地。直到此時,他纔看到莫七的表情,豁然一笑,打馬便走。
司徒錦所對乃是兩個使劍的漢子,一劍一個,斬去了兩人半邊腦袋。騰懷義、文淑雪夫婦雙劍合併,氣勢如虹,十人之中怕有八人還沒看清他們的劍招便已斃命。
四大刀手連同阿四一起守護着馬車,斬馬刀所在,無人可以靠近。
片刻之間,發動突襲的攤販和食客一共三十一位盡數被殲。街尾只剩下那個七八歲大的小男孩,他的眼睛紅紅的,便似虎子剛剛死去叔伯們時的模樣。
那位發號施令的醉漢也還活着,楊樂將那他摔出的時候完全可以補上一掌,拍碎他的天靈蓋。可楊樂要留活口,所以他才保全了性命。
醉漢摔在地上,好半天才爬起身。可當他爬起來才發現,他的人便只剩下街尾的那個男孩。他的臉上泛起詭異的笑,對着楊樂笑,道:“你想留我做活口?”
楊樂一怔,因爲醉漢再從後腰抽出了把匕首,對着自己的胸口扎去。三丈遠的距離,他想制止也是不及。
醉漢的匕首並沒有紮下,而是停在胸口。
宣兒發出一聲輕叱,自是笑他貪生怕死。
醉漢的臉上卻露出更加詭異的笑容。
當衆人聽聞“刷刷”有聲時,終於明白了他那詭異笑容的含意。
幫手來到。
街道兩邊的屋脊上突然躥出數十個身着綵衣、手託弩機、披着紅色斗篷的妙齡少女。半空中似是飄出兩條紅色的絲帶,在屋脊上一字排開。
這些少女都很年輕,十七八歲模樣,也都很漂亮,身材也不錯,只是臉上帶着股殺氣。
除了殺氣,她們的臉上還帶着兩朵紅暈,該是長途奔波,寒風吹襲所致。
這些面帶殺氣的綵衣少女單膝跪在屋脊之上,手託弩機,抵在腮前,瞄向街道上的一衆人等。
楊樂有些擔心,爲馬車裡的霞兒和虎子擔心,所以他轉身看向四大刀手。四把老刀高舉,自是請他安心。
就在此時,一陣急促的馬蹄聲自街尾響起,四匹快馬似一杆飛箭,由街尾轉出,向衆人射來。
衝在最前面的是一位四十多歲的巨漢,在他胯下本是一匹高頭大馬,可與他那巨大的身軀相較之下,高頭大馬看起來卻像是頭又瘦又小的驢子。
這人滿臉虯髯,一身黑衣,手中揮舞着一柄金光閃閃的紅柄彎刀。只聽“叮叮噹噹”一陣亂響,他先後將莫七、鍾離克、司徒錦、騰懷義四人一一逼退,來到了楊樂面前。
緊跟虯髯巨漢的是一位手持春秋大刀的壯漢,他也一路衝過,卻被騰懷義、文淑雪夫婦攔下,雙方立時殺在一處。
最後是兩個兩鬢斑白的老頭,一人使九環刀,一人使七星劍,以二抵四,接下了江湖四傑。
街上殺戰剛起,屋脊上的綵衣少女便開始施放弩箭,她們的射技極其精準,配合着手持春秋大刀的壯漢以及兩個兩鬢斑白的老頭,對謝天魁等人展開急射。
衝在楊樂身前的虯髯巨漢瞪起了牛眼般大小的雙眼。楊樂仰頭看去,頓時也將雙眼睜得溜圓,對着街上衆人叫道:“停手!”
手持春秋大刀的壯漢臂力過人,即便騰懷義、文淑雪夫婦劍法玄妙,卻也被他逼得手忙腳亂。加之屋脊之上弩箭頻發,文淑雪左臂、大腿各中了一箭。
江湖四傑也好不了多少,使九環刀和七星劍的兩個老頭手疾身快,招法詭異多變。鍾離克防得了弩箭防不了來刀,被九環刀在胸口劃出一條半尺長的血痕,險些被開膛破肚。謝天魁只能防備身前的刀劍,根本無暇顧及身後,被十幾支弩箭射在腦殼、背脊上,痛得“哇哇”亂叫。
虯髯巨漢慢慢的擡起了手臂,高舉金晃晃的彎刀。屋脊上的綵衣少女立即停止了射擊,壯漢和兩個老頭也悻悻的打馬而退,護在巨漢的左右。
虯髯巨漢一擡腿便由馬上跨到了街上,站在了楊樂面前,道:“老三?”回手指着滿街的屍體,“你這是什麼意思?”
楊樂道:“大哥!我打此路過,已經對過‘切口’,”手指醉鬼,“可你的人爲何還要對我下手?”
虯髯巨漢歪過頭,看向醉鬼,道:“範友?過來。怎麼回事?”
範友顛兒顛兒的跑來,道:“妙妙姑娘跑來報信,說堂主中了影子門的埋伏,還說她後面有影子門的追敵。”偷偷指了指屋脊上的綵衣少女,“我讓她們跟着妙妙姑娘趕去救你,然後在這裡佈下了人,”再偷偷指了指楊樂,“他就帶着人來了。”
虯髯巨漢擡頭看向街道兩側屋脊上的綵衣少女,道:“妙妙呢?”有綵衣少女道:“剛剛遇到堂主的時候她還在,可不知什麼時候就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