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郝珺琪面前蹲下來,四目相對,無語凝噎。
我伸出手,在空中停頓了一秒,而後毅然往前伸,郝珺琪順着我的手勢身子往前,把頭埋在我的肩膀上。
無聲地流淚。
上蒼讓我們選擇了這種表達情感的方式,就只能無聲地流淚。
任由眼淚無聲地流。
一個委屈難當,一個愧疚難當。
不知道多長時間,只聽見牆壁上的掛鐘一聲一聲地響。
玩厭了的郝佳從房間裡出來,看見她母親淚流滿面的樣子,走到我身邊來推我,用小拳頭捶我。
“我不要你欺負我媽媽,我不要你欺負我媽媽,嗚嗚嗚……”郝佳哭着,嚷着。
小混混們欺負郝珺琪的時候,小郝佳肯定也是這樣幫助她母親的。
我站起身。
郝珺琪收起眼淚,將郝佳摟在懷裡。“佳佳誤解了。舅舅沒有欺負媽媽。不哭。”
“舅舅欺負媽媽。舅舅是壞人。我不要舅舅。”郝佳嚎啕大哭。
郝珺琪擡頭看我一眼,無聲地笑了笑,眼裡還含着淚花。
郝珺琪安慰郝佳安慰了好久,郝佳的情緒方纔平息下來,她又自個兒去玩了。
郝珺琪在木沙發上坐下來。“小孩子就這麼難纏。”
“你擺地攤的時候小混混找你麻煩,佳佳是不是這種反應?”我依舊站着。
“哥怎麼知道?”
“你擺夜地攤已經給佳佳心裡投下了陰影,”我嘆了口氣,“所以夜地攤是堅決不能擺了。”
“我聽你的。哥怎麼總站着?”
“你沒叫我坐下來,我只好站着。”我說。
“我有叫你站嗎?”
“這麼說是讓我坐下嘍。那我就坐下了。”我連忙順着臺階下,在郝珺琪身邊坐下來。
尷尬的空氣已經被那臺老式地扇吹得無影無蹤了,和諧的空氣從窗戶中灌進來。
“要茶喝嗎?”郝珺琪問道。
“茶倒不想喝,只是站久了覺得雙腿發軟。”我故意用拳頭捶打屈起的大腿。
“才站這麼點時間就叫腿軟,難不成要我給你捶腿嗎?”
“不,不,哪敢?不再生氣了吧?”我說。
“哼。”
“真的是誤會。你想,我十一點還打你電話叫你煮點米湯給徐小柔吃,我怎麼還會叫金麗梅送盒飯呢?”
“哥當然沒有叫她送盒飯。我生氣的是既然哥有人給送盒飯,何必還那麼隆重的叫我燒飯?”郝珺琪說。
“我哪想到她會主動給我送盒飯?她是聽說徐小柔生病,便去病房看望,到快十一點才離開。所以是她自己吃快餐的時候,忽然想到我還沒有吃飯纔給我送飯過去。”這種時候我沒法說金麗梅是專門爲我燒的盒飯,只好換一種說法。
“哥的人緣關係這麼好,真的讓珺琪羨慕。”
“這話聽上去怎麼有點不舒服?”我說。
“只是希望哥不要辜負了她。”
“這是什麼話,珺琪?你不相信嗎?哥和她真的就是同事關係!”我忍不住提高分貝。
郝佳從臥室裡探出頭來,又把頭縮回去了。
“你不是帶她去見鄭老師和嚴老師了嗎?還有什麼好掩飾的。我也希望哥早點爲我找個嫂子。”郝珺琪說。
我暗暗叫苦,帶金麗梅去華安的負面影響在擴大。我知道,郝珺琪之所以這麼誤解我,是她還不知道我的過往。
“你說話是說的越來越遠了。我那天故意拉她去華安見我父母其實是……現在還不好說,以後你會知道的。但絕不是你所想的。”
“是,當然不好跟我說。哥當然不需要什麼都跟我說。”郝珺琪的語調變了。
“不是不是,哥哪有什麼不願意跟你說的?我願意什麼都跟你說,我這幾天一直在琢磨着找個合適的時間跟你說一說我的過往。只要你瞭解了我的過往,你就不會誤解我了。只是,只是目前這件事還不好說。真的。你要理解哥。”
郝珺琪疑惑地看着我。
“是真的,珺琪。”我接着說,“哥在別人面前可能會撒謊,但絕不會騙你。等合適的時候我再和你說說這件事。”
“那行。這件事先放一放。就請哥給我說一說你的過往吧。也不必找什麼機會,現在就是最好的機會。”郝珺琪起身倒了兩杯涼茶,把其中一杯推到我面前。
我端起茶杯將涼茶一口喝乾。說了這麼久的話,真的口渴了。“你是說現在嗎?”
“擇日不如撞日,”郝珺琪抿了一口茶,“見面的第一天我一股腦兒和你說了我的過往,就期待着哥跟我說你的過往。我覺得哥一定會給我說說你的過往的,你不能讓我總是無端揣度你的過往,那是很殘酷的一件事情。”
我的心一凜,我才明白,遲遲不和郝珺琪說我的過往,對她也是一種傷害。
我真的太粗心了。
“可是現在不行,我得回醫院。”再愧疚,卻還是要說出這番話。
不可能讓徐小柔一個人一直躺在醫院裡。我的過往,不是一個小時兩個小時可以說完的。
“醫院裡還有什麼事嗎?”
“徐小柔一個人在醫院。我是委託一個護士照看纔到你這裡來的。對不起,請再等幾天。”我說。
“哥實在是太忙了。不過沒關係,十八年都等了,還會在乎幾天?”郝珺琪故作輕鬆,“你還是趕快回醫院吧。對了,晚上就不用我燒飯了吧。這樣也輕鬆點。”
“誰說的?我不是說這幾天都要到你這來吃飯嗎?”
“噗嗤,我是怕又有人給哥送盒飯。開玩笑了,你趕快回醫院吧。”郝珺琪看出我的緊張樣,是以開心地笑了。
回到醫院徐小柔的病房,我看見王浩正坐在病牀前的凳子上。他和徐小柔聊着什麼。
Wшw• тTkan• c o
病房頭頂的吊扇慢速地轉動着。病人家屬首先注意到我和我打招呼。
“老師回來了?”王浩站起來並轉過身。
“你坐。事情都忙完了嗎?”
“忙完了。不過明天一個手術非得老師做不可。”
“什麼手術?”
王浩把情況和我說了。
“金主任也認爲只有你纔可以拿下來,所以他特意叫我囑咐你,前面他來找過你。”王浩說。
“徐小柔怎麼辦?”我說。
“金主任已經考慮到了。她叫金麗梅來照顧徐小柔。”
“那行。”
“到明天我應該不要什麼照顧了吧?”徐小柔說。
“你叔叔不放心。”王浩替我解釋。
“這麼久你一直躺在牀上嗎?王浩怎麼不攙扶小柔起牀走走?”我責備王浩。
“我一來就和小柔說了,我說我願意做她的柺杖,可你問她,死活不同意。說一定要等你回來。”王浩委屈道。
“小柔你真糊塗。起牀活動是爲了促進腸蠕動恢復,防止腸粘連發生,還可以加速傷口癒合。”我說。
“你沒有跟我說這麼多呀。”徐小柔說。
“王浩哥哥不也是醫生嗎?有幾個病人能請到王醫生做柺杖的?”
“再知道王浩哥的地位了吧?還要我求你。”王浩衝徐小柔做了個表情。
“我就是不要你做柺杖。”徐小柔吐了吐舌頭,“我纔不稀罕你做我的柺杖。”
“哎呦,老師,我好受傷,我要傷心欲絕了。”王浩捂着胸口做悲痛狀。
“嘻嘻,我怎麼沒見你‘絕’呀!”
王浩挺直了身子直往後倒。
我伸出手假裝要扶他,“這叫氣絕身亡。”
王浩站直身子,“連老師也咒我。”
我們鬨笑。
病人家屬跟着笑。
王浩笑着告退。
我看着王浩的身影消失。
“叔叔你看什麼呢?”
“啊,”我回過神來,“沒什麼,我是覺得王浩這傢伙在你面前好可愛。平時不見他這個樣。”
“王醫生喜歡上了小姑娘唄,這還看不出來。”病人家屬插話。
“餘叔叔你別亂說。”徐小柔對病人家屬說。
“哈哈哈,說得小姑娘害羞了。不過,叔叔的眼睛可不會看錯。”
“不理你了。”徐小柔把臉拉下來,好似很生氣的樣子,“叔叔,趕快來扶我起牀。你不是說要走動嗎?”
“我剛剛出神,其實也是這麼想。小柔魅力太大了。”我說。
病人家屬做了個“是不是”的表情。
徐小柔生氣地將蓋肚子的毛巾被猛地一拽,將整個臉蓋住了。
我和病人家屬相視一笑。
接下來我大概花了五分鐘才安撫好徐小柔,才得以將徐小柔蒙在臉上的毛巾被掀開來。徐小柔的臉通紅,因爲氣溫高,額頭上冒着細細的汗珠。
我用手託着徐小柔的背慢慢將她扶起。她的背上因爲長久躺着而溼透了。
“糟糕,我忘了回去給你帶換洗衣服了。”我說。
“是不是背上都是汗?哎呦。”徐小柔說。
“慢點。牽扯到傷口了嗎?”
“沒,只是有點疼。今天是要換衣服了。”
“是啊,天氣太熱。我昨天好像也忘了換衣服。”
“咱們兩現在是臭味相投。”徐小柔笑。
“不過你今天還不能換洗。牽動了傷口或者因擦洗而導致傷口感染那就麻煩了。”我說。
“可我感覺自己的身子都要發臭了。”
“發臭也要等到明天。這是原則。現在慢慢地下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