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路跑回學校。透溼的衣服貼在身上讓我很不舒服。還有,那蔣村塘水的異味讓我作嘔。我連着打噴嚏,跑一段路便打一個噴嚏。
我一路都在想王謙君是怎麼了解我夜襲蔣世雄這件事的。按理,夜襲的事誰都不知道。難道真驗證了那句古話:沒有不透風的牆?
或許是王謙君猜測的吧?
可就算他了解是我夜襲蔣世雄,他爲什麼當時不告發而拖到今天告發呢?
蔣世雄已經說得很明顯了,他告發我,他讓蔣世雄報復我,是想讓我的學習成績由此受到影響,這樣他可以以全校第一名的成績考取師範。
如果真是這樣,那這個人物也太陰險了。可他最近不是和我很要好嗎?他手頭上的資料他還主動送給我用呢。
也許,這纔是他真正陰險的地方。
真他奶奶的。
我跑到早餐店門前的馬路上時被站在門口的老闆娘叫住了,“鄭啓航,你這是幹嘛呢?”
“別提了,我被人丟進蔣村塘喝塘水了。”我停下來。透溼的衣服貼着我的身子,讓人很不舒服。我感覺每個地方都癢癢的。
那塘水實在太髒了。
“你又去惹是生非了。蔣村人可不是好惹的。”老闆娘提醒我。
“阿姨咋還用老眼光看我?我現在可是好學生。”我氣喘吁吁。
“我是跟你開玩笑呢。你還不知道吧,你們學校出大事了。”
“出什麼大事了?”我心裡一咯噔。學校就這麼幾個人會出什麼大事?
“那個晚上和你一起到我這兒來吃飯的女學生出事了,也就是那個和你一起做主持人的。我還說她是你女朋友的。”
“餘慧慧?”
“對。”
“出什麼事了?”我心裡一驚。
“她被人強姦然後跳河自盡了。”
“什麼?被人強姦?跳河自盡?”我的腦袋“嗡”的一聲響。這也太不可思議了吧。我去蔣村塘喝水也就幾個小時的事!
“真的,就下午發生的事。屍體已經擺在寢室門口,我剛纔去看過了。強姦她的人也是你班上的同學,也已經被抓住了。你趕快去看看。”
“哦。謝謝!”
我快速往學校跑。我一跑進校門便看見男寢室前圍着一堆人。不知爲何,見這景象,我雙腿一軟,人直接跪在了地上。我想爬起來,可就是使不上力。
我略微休息之後才從地上爬起來,然後一步一步走去寢室。
每一步都重如千斤。
很多人驚異地看着我。或許是被我的臉色嚇住了,也可能是我溼漉漉的樣子太滑稽了,他們紛紛讓出路來。
餘慧慧躺在地上,和我一樣渾身溼漉漉的,但她雙眼緊閉,雙脣白得嚇人。李喜文跪在一旁。
儲火玉在嚶嚶的哭泣着。校長以及兩個副校長都在,班主任也在。
一切都明白了。
我走到李喜文身邊。我一隻手抓住他的衣領。
“是你嗎?真的是你嗎?”
李喜文臉色蒼白,什麼話也說不出,連“我的媽耶”也說不出。
我用力把他往上提,然後一拳捶在他臉上。血從他的嘴裡往外噴。“爲什麼不聽從我的勸告?爲什麼?爲什麼?!”
“我……”李喜文嘴巴張開的時候,血絲連着上脣和下脣。
“我告誡你不要有那些猥瑣的想法,我告誡你喜歡就正大光明地追,你爲什麼不聽?!”我對着李喜文的肚子連捶了幾拳。
李喜文一點都不反抗。有人上來拖。
我頹然放開李喜文的衣領。李喜文晃晃悠悠地往地下倒,我恍惚聽見他說:“我終於看見餘慧慧白花花的屁股了。”
接下去一個星期我在寢室裡躺了三天。我感冒嚴重,高燒三十九度。儲火玉到醫生那裡借來體溫計給我測了體溫。
我經常做噩夢。在夢裡,餘慧慧飄在我的前空,若有若無。她一忽兒飄至我面前,當我想伸手去抓住她時,她又迅疾飄出去很遠。
我不停地呼喚她。我歇斯底里地想要把她召喚回來,可是她卻越飄越遠。
隱隱約約她的聲音傳來,她說她不想死,她要照顧瘸腿的父親,她要照顧兩個幼小的弟弟,她還要分擔母親肩上的重擔。
隱隱約約她的聲音傳來,她說她愛的還是我,她並沒有將那條圍脖丟掉,她把圍脖放在早餐店老闆娘家裡的窗臺上,她得親眼看見我帶上她親手編織的圍脖才能安心離開。
隱隱約約她的聲音傳來,她說她最開心的是和我一同登臺主持,讓她的美麗永遠嵌入了一些人的心靈,她最幸福的是看見我爲了她不受小混混的騷擾而勇敢地和小混混糾纏,她真的很滿足了。
……
餘慧慧的屍體在當天就被運回去了。她母親的哭聲響遍整個校園,哀囀悽絕。派出所介入了調查。李喜文被派出所的人帶走了。
我時不時就想哭。
儲火玉到寢室來看我,我的眼淚便忍不住往下流。
沉默了片刻儲火玉說:“大概在兩點鐘的時候吧,我和餘慧慧正打算去教室學習,李喜文突然過來找我們,他說你叫他寄口信,說你在樹林裡等她。我覺得有點奇怪,便問他什麼事。他說這事鄭啓航怎麼會告訴我,他只叫我寄口信。餘慧慧很興奮,連着問真的嗎真的嗎。李喜文說你不信就算了,去不去是你的事,我不管了,反正你們不是不知道我現在對鄭啓航很有看法。不過我提醒你們,他只叫餘慧慧去,沒有叫儲火玉去,到時候鄭啓航生氣,別怪我沒有提醒啊。說完,李喜文就進了男生寢室。餘慧慧便叫我去教室,她一個人去樹林看看。我本想再提醒她,可當時也沒有想這麼多,心想大白天的也不會有什麼事,雖然心裡總覺得有點蹊蹺。可誰想到竟然是李喜文使詐呢?這個畜生,平時一副女人相,竟幹出這種事來?我真的很後悔呀,我當時怎麼就沒想到陪她去呢?哪怕到了樹林見到你我再回來也行啊。”
“這不怪你,是李喜文設計好了的。”我哽咽着說。
“我真的太輕信他了。他的話只要細細一想就能發現漏洞百出。他既然對你很有看法又怎麼會爲你寄口信?你鄭啓航已經向我們說過你的過去,有什麼事不可能要到樹林裡去說,而且還讓餘慧慧一個人去。真的,只要稍加思考就不會上他的當。”儲火玉非常痛心。
“你就不要自責了。”
“我怎麼能不自責呢。我一個這麼好的玩伴就這麼離開了這個世界,就這麼離開了我。只有十七個年頭,正是如花的年齡。”儲火玉說。
“後來的情況你是怎麼了解的?”我問道。
“大概在三點鐘的時候李喜文慌慌張張到教室來找我,他問我有沒有看見餘慧慧,我說不是你叫她去了樹林嗎,他說餘慧慧已經回學校了,可是寢室裡沒有人。我當時便覺得奇怪,爲什麼李喜文這麼瞭解餘慧慧的動態,而且他的眼神總是躲躲閃閃的,不敢正視我,我便厲聲問他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不想李喜文忽然在我面前跪下來,他說他把餘慧慧‘那個’了。
我一下子明白過來。這個喪心病狂的,竟然做出這種事。我當即就給了李喜文一個巴掌。他說你打吧,你打死我都沒關係,我現在最當心的是餘慧慧去尋短見了,求求你和我一起去找。李喜文是真的害怕了,他鼻涕眼淚一起流,他的身體因爲害怕一直在抖動。我還注意到他臉上有被手指甲劃破的痕跡。
就這樣我就像那個晚上和你去找餘慧慧一樣和李喜文一起去找餘慧慧。我帶李喜文徑直去水壩。我猜想,如果餘慧慧要尋短見,她去的一定是水壩。不想餘慧慧果真在水壩那裡跳水自殺,我們到達的時候,她的屍體已經被路過的一個伯伯撈上了岸。”
說完這些儲火玉已經泣不成聲了。我不知道說什麼話安慰她。很可能說什麼話都安慰不了她。我只能默默地無聲地流淚。
待儲火玉離開之後我把從華安二中借來的錄音機打開,反覆播放鄧麗君唱的《紅藕香殘玉簟秋》,淚水打溼了枕巾。
紅藕香殘玉簟秋。輕解羅裳,獨上蘭舟。雲中誰寄錦書來,雁字回時,月滿西樓。
花自飄零水自流。一種相思,兩處閒愁。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心頭。
我的心情卻哪是這首詞所能表述的?而我又無能表述,只好反覆借這首詞來發泄。
生病後的第四天我的身體復原了,我去早餐店找到了那條放置在窗臺上的圍脖。這可真有點邪。冷靜下來的時候我猜想應該是儲火玉在我發燒糊塗時告訴我的,我卻把它當成了夢境。
但我沒有向儲火玉求證。我寧願相信那真是夢境。
我把圍脖系在脖子上。回到班上上課,我看見李喜文的位置空着,餘慧慧的位置空着,心裡說不出是一種什麼滋味。
當我走到自己的位置我才注意到吳紅梅的位置也是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