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懼、人類那最原始也最爲可怕的情緒,此刻如病毒般在每一位獵魔人的心裡升起,隨着沸騰的秘血沿着血管蔓延,轉眼間便吞噬了所有薄弱的意志,他們顫抖、哭泣,祈禱着這一切只是場難忍的夢境,但每個人又都清楚,這場噩夢似乎沒有醒來的時刻。
寂夜之下來自妖魔的嘶吼聲漸起,從七丘之所的各個角落裡,如同漲起的海潮般,伴隨着燃起的火光與鏗鏘的鐵鳴。
隨着時間的退役,七丘之所的其它地方也出現了人員妖魔化的現象,夜裡傳來哭喊聲,似乎有人在逃往這裡,那步伐聲漸起。
是啊,這裡是聖納洛大教堂,如果說這個世界上有哪個地方最接近神國,那麼便是這裡了,所有的信徒都向往着這裡,在諸惡降世時,這也會是最後的庇護所。
多可笑啊,誰又能想到這人們心中的庇護所,會是罪惡滋生的根源呢?047很想朝着那夜色大吼,勸告那些逃亡的人離開,但那冰冷的理性卻令他握緊了釘劍。
今夜是戰爭派針對聖盃的實驗,一旦成功福音教會將再度重歸西方世界的主導地位,它會有着更加鋒利的劍,去對抗妖魔,去對抗異教徒。
爲了確保安全,047率領着梅丹佐獵魔人們守衛在這裡,不過很顯然,現在實驗已經失控了,說不定這會成爲福音教會滅亡的開端。
可047仍要堅守着職責,不是爲了福音教會,也不是爲了那虛無縹緲的神,而是妖魔,他不能允許這怪異的存在,再次步入塵世。
人羣的腳步聲更近了,慌張的羣衆出現在了獵魔人們的眼前,侵蝕的壓迫下他們恐慌極了,神情扭曲至極……其實他們應該朝着城外跑的,雖然那裡有着聖堂騎士團的守衛,但至少也要比來到這裡,這個侵蝕的根源要好。
這些人仍有着理智,脆弱的理智,極度恐懼的臉上出現了略微的欣喜,此刻染血的獵魔人們似乎他們最後的希望了,他們歡呼着,可緊接着鋒利的釘劍貫穿了他們的心臟,緊接着將頭顱斬下。
歡悅的人羣寂靜了下來,他們看着獵魔人們,似乎不明白這些天國的守衛者爲什麼要這麼做,但慘叫聲都發不出,獵魔人們一躍而下,熟練的殺死一個又一個毫無反抗的普通人,047揮劍的手都逐漸麻木了起來,不清楚自己所做的究竟是對是錯。
從那壓抑恐慌的侵蝕擴散至整個七丘之所時,七丘之所內的普通人便已經被判下了死刑,常人難以抵抗侵蝕,即使是現在沒有妖魔化,那也只是時間問題而已,他們已經不是普通人了,而是一個又一個潛在的妖魔。
047現在的所作所爲只是提前解決威脅,可……真的是這樣嗎?那些扭曲的面容就這樣死去了,眼神裡帶着疑惑與痛苦。
獵魔人們的意志在接受着考驗,侵蝕的壓力,妖魔的威脅,殺死普通人的猶豫與愧疚,他們在這血色的夜裡,孤立無援。
一旁的051似乎已經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他呆呆的站在原地,染血的劍下是位年輕的女孩,血泊裡還躺着她心愛的小熊玩具。
這些普通人並不強,對於他們的殺戮甚至說是很輕鬆,可那一具具的鐵面下都傳來了野獸般的喘息聲,他們極力遏制着那些令其動搖的情緒。
047在這一瞬間突然理解了勞倫斯教長所說的那些,獵魔人不該有多餘的情感,就該如件冰冷的武器般活着,這樣他們就不會被這些所謂的倫理道德、所謂的善惡所束縛,只有這樣他們才能做出殘忍的冷酷的決定,成爲一柄絕對忠誠於意志的武器。
只可惜現在醒悟的太晚了,047不是個冷漠的人,他多愁善感,期待着舊敦靈的美好生活,他在猶豫,他在動搖,他想逃了。
這樣堅持下去只是送死,獵魔人比普通人強大,但長期在這高強度的侵蝕環境下作戰,他們被異化成妖魔也只是時間問題而已。
047這樣想着,看了看周圍的獵魔人們,大家都站在腥臭的血泊中,這裡倒着妖魔和獵魔人還有那些普通人,鋒利的釘劍在血肉之軀上斬開一道道致命的傷口,內臟散發着淡淡的熱氣散落一地,宛如地獄般的光景。
“撤退吧,梅丹佐。”
051再次提議道,雖然他不清楚這一切因何而起,可現在來看,七丘之所的淪陷已經註定了。
腦海裡沒有任何聲音響起,靜滯聖殿保持沉默,不發佈任何指令……
051幾分心悸地看着腳下的大地,靜滯聖殿就在這下方,這侵蝕來源的地方,雖然047沒有說,但其餘的獵魔人都清楚這代表着什麼,這次危機來自靜滯聖殿,那獵魔教團的核心在第一時間淪陷了。
沒人知道還有多少獵魔人駐守在那裡,可那裡是侵蝕的核心區,想必那些獵魔人不是被殺死,就是異化成了更爲強大的妖魔,而現在那利爪的摩擦聲正從聖納洛大教堂內傳來……
那些怪物,那些因侵蝕而瘋狂的人們正試着從那地獄裡爬出,當它們重見天日之際,以現有的這些獵魔人根本無法抵抗。
其餘的獵魔人也看向了047,他被冠以梅丹佐之名,是所有人的領袖,他的決定會影響所有人。
逃還是繼續死戰。
人類的劣性開始作祟,似乎有神明在注視着這一切,對凡人的意志發出陣陣的嘲笑聲。
握緊釘劍的手忍不住地顫抖,給047考慮的時間不多了,他緩緩地摘下的鋼鐵的面具,將其丟到血泊之中,灰藍的眼眸裡盡是疲憊的神情,臉上佈滿污血。
“看起來,我沒法在舊敦靈等到你了呢,051。”
047突然說道,051有些不明白047爲什麼突然要說這些,可緊接着劍刃耀着雪白的光,沿着鐵甲的縫隙刺入了051的胸口,貫穿了他的心臟。
051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他,可緊接着軀體開始異化,鋒利的骨刺頂開了甲冑的束縛,原來在剛剛他已經被侵蝕吞沒了,只是恐懼與求生欲令他完全沒有注意到這些,而看似疲憊047一直冷冷地觀察着這一切。
“多謝,照顧。”
短暫的失神後,051說出了人生最後一句話,釘劍乾脆利落地斬斷了他的頭顱,染血的鐵面叮噹地撞擊在地面上,露出一張青澀姣好的臉。
她死了,047還記得自己剛見到這位新晉獵魔人的時候,勞倫斯教長因爲繁忙沒時間教導所有人,當時已經被冠以梅丹佐之名的047便負責教導她。
047教會她如何對抗妖魔,可她自己卻死在了自己的手裡。
目光茫然地掃視着四周,047突然感到一種莫大的疲憊感,彷彿靈魂都被人抽乾了一般,他望着那似乎安眠着的面孔,輕聲說。
“看起來……我也去不成了啊,真想親眼看看那座城市……”
047有些踉蹌地走向那血色的階梯,其後便是那輝煌的天國。
獵魔人們都在注視着他,等待着他做出決定,可漫長過後047無奈地嘆了口氣,隨後丟到了手中斑駁的釘劍。
要逃了嗎?
獵魔人們有種淡淡欣喜,可似乎又有什麼失望感。
萬衆期待的、被冠以梅丹佐之名的獵魔人也有顆凡人的心,會恐懼,會害怕,會逃亡。
047沒有迴應他們,只是站在原地,伸出手用力的掰開那些已經在戰鬥中歪曲的鈕釦,他費力地把那殘破的鐵甲一點點脫了下來。
這是獵魔教團的甲冑,所有獵魔人標配的防具,可047很討厭這東西,它的作用和梅丹佐的權能重疊了,每次啓用權能,生成的甲冑都會被其所遮擋,用他的話說,梅丹佐獵魔人就應該穿着寬鬆的教袍。
清脆的撞擊聲響起,一片片鐵甲從047的身體上脫落,就像脫離束縛的野獸,他輕鬆了起來,而鐵甲之下是佈滿傷痕的身體。
“沒人會質疑你的決定,我們已經盡力了……畢竟我們只是凡人而已。”
有獵魔人試着安慰047,可047卻發出了陣陣沙啞地笑聲。
“凡人……是啊,我們是凡人,有着凡人的劣性,可悲,可泣,可憎……”
047看着自己那染血的手,他呢喃着。
“渺小脆弱的凡人,即使篡奪了禁忌之力,也無法改變什麼,也無法磨滅我們那些致命的缺陷。”
獵魔人們沉默着,這似乎是在爲他們的逃離而辯解,他們已經盡力了,沒有人能遏制住這絕望的潮水,可就在這時047又低下身去,似乎是在血泊裡找什麼,緊接着他找到了。
那是一把釘劍,一把看起來還算完好的釘劍,比起047丟棄的那把,它看起來鋒利極了。
“可就是如此頑劣的我們,燃燒起來,那光芒才顯得灼目,不是嗎?”
047從沒有想過離開,他放下劍刃只是爲了拾起更爲鋒利的另一把,熾白的焰火再度燃起,褪去鐵甲,也只是爲了換取更爲堅固的防護,因此緻密的甲冑從體表生長。
轉眼間漆黑的鐵甲便將047完全包裹了起來,甲冑的縫隙間溢出焰火,熊熊燃起。
“看起來大家都清楚人類的劣性啊……所以永遠不要把希望寄託在別人的身上,我們已經站在地獄的大門前了,不要祈禱什麼神,亦或是什麼人來救我們!”
047一邊說,一邊踩着那猩紅的階梯,朝着聖納洛大教堂的深處走去。
“如果誰沒有勇氣去打這一仗,那麼就離開吧!”
他繼續前進着,聲音顯得有些無力,但卻震耳欲聾。
“我不想和這樣的獵魔人一起作戰,他居然害怕和戰友一起死去。”
047不由得想起了016,這是她書中的話,那位國王在戰爭前這樣演講道,隨後他們打贏了那場看似不可能的戰爭。
可047不是國王,他也沒有千軍萬馬,他的身邊只有精疲力竭的獵魔人們,和一個個殘破將滅的意志。
“從今天起,直到世界末日,我們今日的壯舉都將被人永遠銘記!”
【不,沒人會記得你們。】
質疑的聲音在腦海裡響起,那麼名爲侵蝕的魔鬼引誘着047,可他強忍着這一切,固執地吼道。
“我們的名字會被傳唱,如同那永不斷絕的聖歌,047,063,053,051……”
他念着那早已熟記於心的名字,那與他一同身披鐵甲的獵魔人們。
“凡是與我一同赴死者,都將是我的兄弟,不管他的地位曾何等卑賤!”
047握緊了釘劍,偏執地向前,他此刻就像個瘋子,又像個傻子,說着不知名的大話,朝着死亡前進。
其實他很想回過頭去看一看,有多少獵魔人跟着自己,但他又很害怕,害怕只有他孤零零一個人,這樣孤獨的赴死。
可他還是鼓起勇氣,繼續喊道。
“此刻那些熟睡的獵魔人們,終有一天他們會痛哭流淚,他們會認爲自己受到了詛咒,未能在這裡與我們一同赴死!”
邁過輝煌的大殿,天國之門近在眼前,天使與惡魔都被鑲嵌進了那石門之中,它們一同哭泣着,似乎是在憐憫047,又像是在嘲笑他的頑劣。
那劇烈的震動越來越近了,在這大門之後,那數不清的妖魔正在沿着石壁而行,或許在下一秒它們就會衝破束縛。
他無限逼近於恐懼,可心中的勇氣與憤怒也在這時燃燒到了極致。
人類之所以能成爲人類,是因爲人類能遏制自己,去遏制貪婪,遏制嫉妒,遏制恐懼。
“我們這些人就夠了,再多一人都會分享我們這崇尚的榮光!”
沉重的撞擊聲響起,似乎有怪物在衝擊着大門,天國之門上揚起灰塵,佈滿裂紋。
047架起釘劍,朝着天國之門前進。
他就是那永恆寂夜的執火者,舉着火把在絕望裡開拓出一道通往希望的路,燃燒了自己,也燃燒了所有的黑暗。
“捍衛天國!”
他這樣吼道,在這龐大的教堂裡他一個人的聲音顯得是如此的孤單,就像幽魂一樣。
一瞬間047有種失魂落魄的悲傷感,果然到了最後這樣的赴死的傻子只有他一個人,可緊接着更多的聲音迴應着他,將那悲傷洗禮成了燃燒的怒火。
“捍衛天國!”
獵魔人們這樣咆哮道。
天國之門在這一刻崩裂,天使與惡魔的臉龐碎裂成千萬的殘片,扭曲怪異的軀體從那黑暗裡爬出,帶着死亡的血腥味與無意義的嗚咽,可下一刻漆黑的鐵甲之上燃起熾白的焰火,他們匯聚在一起,如同《福音書》中那降世的火雨。
寥寥數人,勢做萬馬千駒。
……
英爾維格歷924年。
聖臨之夜事件於靜滯聖殿內爆發,梅丹佐獵魔人在第一時間於天國之門迎擊妖魔,守住了地獄的大門。
事件後參戰的獵魔人死於靜滯聖殿內無休止的廝殺中,舊教團的歷史終結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