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裡似乎有什麼東西在微微蠕動,那是不可見的東西,但隨着它的移動,它帶起了重重的漣漪,影響了周圍的事物,從而令人類的目光在凝神時,能勉強分辨出它的輪廓。
教士有些心悸地看着前方的空白,在那無人的空曠之上,他能看到那輪廓似人,彷彿是幽魂一般。
作爲極少數被留守在靜滯聖殿中,負責維護這龐大遺骸的一員,教士早已習慣了這靜滯聖殿之中的種種怪異,畢竟有人曾說,這裡便是獵魔人的起源之地,福音教會便是在這裡提煉出了秘血,掀起了對妖魔的反擊戰爭。
這些是彷彿神話一般的故事,但教士瞭解的也不多,他在福音教會之中職位並不高,不然也不會被調到這個死寂的地方。
他不安地後退着,直到靠在了那古老的石柱旁,而在這龐大的空間之下這樣的石柱還有很多,它們一個接着一個,支撐起了穹頂,盡頭延伸進那無盡的黑暗之中。
作爲一個普通人在靜滯聖殿裡生活是一件很艱難的事,新教皇似乎不想讓這裡的消息外傳,自從被調任這裡後,教士便再也沒有離開,有時候他甚至覺得自己已經死了,被深埋在這幽深的地底之中。
可之前的種種與現在他所遭遇的,簡直不值一提。
努力地平息着呼吸,可心臟還是劇烈地跳動着,教士能清楚地看到那從頭頂黑暗中落下的灰塵,他也能清晰的地看到,本是自由下落的灰塵似乎在下落的過程中遇到了什麼,下落的軌跡微微扭曲,於是在空氣中勾勒出一個詭異的人形。
猶如幽魂一般的怪異。
他從衣袍下抽出短劍,這本是新教皇爲他們準備的武器,劍刃上鍍有少量的聖銀,說是給教士們自衛用的,但實際上他們都清楚,如果真的有什麼所謂的怪異出現,他們這些教士根本無力抵抗,精神繃緊到了極致,可下一秒那模糊的幽魂消失了。
就像在空氣中突然崩潰了一般,歸於虛無。
幻覺?還是什麼別的?
教士也有些恍惚,但隨即窒息感涌上心頭,似乎有什麼東西扼住了他的喉嚨,讓他連尖叫聲都發不出來,他用力地掙扎着,可這反抗毫無意義,臉色逐漸變得鐵青,最後彷彿是死了一般,低着頭,半靠在石柱上。
這樣的寂靜持續了數秒,教士緩緩地擡起了頭,但眼中卻流露出截然不同的神色。
勞倫斯仰起頭看了看這個在記憶裡無比熟悉的宮殿,看着它如今的破敗不堪,他也有些失神,似乎沒想到自己的變節真的成功了,也沒想到自己能活着走到今天這一步,甚至說險些將福音教會逼上絕路。
不過他今天來到福音教會可不是爲了什麼懷舊的,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掌,這種真切的實際,讓他感覺很不錯。
wωω¤ тTk дn¤ ℃ O 隨着對於權能·加百列的深入研究,勞倫斯越發意識到了這個權能的詭異之處。
不僅僅是這篡奪他人人生的力量,更爲神秘的是它那未知的運行方式,這是勞倫斯從未見過的……
可今天他不是來研究這個的了,勞倫斯將拔出的短劍收了起來,在這空曠的靜滯聖殿之中前進了起來,今天他冒險來到這裡只有一個目的。
那是一個漆黑的深井,彷彿所有的光都會被吸入其中,內部滾動着純粹的黑暗。
一路上勞倫斯並沒有見到其他人,不過靜滯聖殿本就是這樣,在福音教會掌管的這麼多年裡,它一直被當做最後的堡壘而建立,在漫長的歲月裡被不斷的擴建深挖,與聖納洛大教堂一樣,少有人瞭解這裡的全貌,哪怕迷路餓死在其中也是有可能的。
站在這口深井之前,勞倫斯目光凝重,早在他沒有叛出福音教會前,在他不斷對真相的探索中,他便意識到了昇華之井的詭異。
根據獵魔教團的條例,每一個死去的獵魔人,最後他們的屍體都會被投入這口深井之中,千百年來一直如此,難以想象在這口深井之下堆積了多少屍體,又難以想象這些帶有秘血的遺骸真的會這樣安分的死去嗎?
還有那些時常在腦海裡響起的聲音,源自心樞之網的聲音,在對於權能·加百列的研究中,勞倫斯可以確定,靜滯聖殿便是一個大型的妖魔,它有着一個極爲龐大的【間隙】,從而聯繫了所有獵魔人們。
可問題是福音教會是如此做到的這些,越是對於過去歷史的挖掘,他越是能清晰地感受到這個世界的扭曲與斷代。
站在井口的邊緣,望着那凝實的黑暗,在短暫的注視中,勞倫斯恍惚間感到了自己的視線被扭曲,眼前的畫面開始旋轉,如同旋渦般扭曲在了一起,最後將自己吞噬。
“昇華之井……”
勞倫斯伸出手,似乎是想觸摸這詭異之物,可突然的異感從心神裡傳來,那是一種莫名的作嘔感,就好像觸摸到了一個無形的牆壁,它在抗拒着自己,拒絕自己進入。
一瞬間有種刺痛的割裂感,明明這具軀體的意志已經被自己毀滅,可現在勞倫斯感到一種極爲清晰的排斥感,有東西在攻擊着自己的意志,將自己從這具軀體之中驅離。
他猛地後退,不敢貿然靠近昇華之井。
“你不知道嗎?你們是無法接近它的,那是你們的禁區。”
男人的聲音伴隨着腳步聲一同響起,勞倫斯猛地轉頭,卻看到鋼鐵的假面,新教皇一如往常那樣,穿着神聖的教袍,戴着榮貴的冠冕,鋼鐵的面具之中,目光被黑暗所遮蔽。
他站在離勞倫斯不遠的地方,聲音裡有着些許的好奇。
“你們的舉動越來越讓我搞不明白了,以前你們可不會做這些無意義的事。”
新教皇回想起了之前與洛倫佐的交戰,他不清楚洛倫佐的身份,只是將他歸類爲新教皇熟知的那些“東西”,而那些東西一直以高效冷酷著稱,它們很少做那些多餘的事。
目光漸漸緊縮了起來,聯想起之前從舊教皇口中得到的消息,洛倫佐·美第奇的計劃疑似成功,新教皇似乎意識到了什麼。
“美第奇樞機卿?”他輕聲問道。
勞倫斯沉默,雖然這不是自己的軀體,但這凡人的體魄已經警戒至了極限,但更多的反而是心裡的恐懼。
這不是對新教皇的恐懼,而是對那些未知之謎的恐懼。
短短的幾句話裡,所透露的情報可太多了。
新教皇知道自己無法觸動昇華之井,可這是勞倫斯第一次以這種方式抵達這裡,還是說,早在勞倫斯之前,新教皇便已經遇到了很多利用權能·加百列的人,而且還以昇華之井發出了爭端。
你們……
是啊,這才合理,根據勞倫斯的推測,福音教會歷史的上,權能·加百列是由於某些原因被封存了起來,那麼那些封存之前的加百列獵魔人呢?這樣的權能遠比權能·亞納爾還要棘手,在不同的軀體間穿梭,生存於歷史的陰影之中。
就這樣,不斷更換着軀殼,一直延續至今……
欣喜,還有恐懼,複雜的情緒涌上了心頭,勞倫斯看着新教皇,這個突然篡奪了教皇之位的神秘人,他對於新教皇的身份也感到好奇,勞倫斯需要挖出更多的秘密。
“美第奇樞機卿?他可不是。”
又一個聲音響起,是一個女人,但這空曠的穹頂之下只有着勞倫斯與新教皇對峙着,根本沒有第三個的蹤跡,可很快他們看到了。
在那陰影的角落裡,陳舊的灰塵不斷地落下,在昏暗裡勾勒出人形輪廓,女人沒有佔據任何人的身體,只是維持着幽魂的形態,聲音直接腦海裡響起。
“靜滯聖殿裡已經很久沒有一次性迎來這麼多的客人了……還算活着的客人。”
新教皇發出詭異地笑聲,顯然眼前這兩個人與他所熟知的那種東西截然不同,對於這個世界【真相】的探索,新教皇找到了新的線索。
“所以各位客人來到這裡,如果不是爲了殺我的話,你們想做什麼呢?”
新教皇已經習慣與這種詭異的幽魂作戰了,他顯得很自信。
“印證某些事。”女人說。
“你看起來知道很多?”
勞倫斯問,望着那團不可辨認的空白,落下的灰塵的被扭曲、散落。
“是啊,一般般,不過沒有你知道的那麼多而已,不是嗎?”女人的話語裡帶着笑意。
勞倫斯目光陰沉,女人話語的意思彷彿是認識自己,可自己現在是在佔據他人的軀體,又怎麼可能被認出來呢?而且從表面上來講,勞倫斯已經死了,死在與洛倫佐的死鬥之中。
“你們認識?”
新教皇覺得事情有意思起來了,三人互相猜測着對方的想法,試圖摸清對方的意圖。
“實際上大家某種程度上,都有着相互的‘聯繫’,不是嗎?”
女人望着那口幽深的黑井,明明她是沒有實體的,但兩人就是能感受到那實際存在的視線。
目光落在了昇華之井上,這是獵魔人的起源,秘血的起源。
“它來了。”
女人的聲音打斷了思緒,新教皇與勞倫斯都露出了不解的神情,可很快新教皇察覺到了那種熟悉感,拔出銀亮的釘劍,勢作猛虎。
兇狠的殺意從他的軀體下擴張,宛如實質的氣浪衝擊着四周。
勞倫斯也取出了短劍,但他的戰意不高,如今佔據的只是一個普通懦弱的軀體,被捲入這樣的戰鬥根本沒有搏殺的能力。
“你能察覺到它們?”
新教皇問道,這可是他沒見過的能力。
“只是很熟悉而已,就像獵魔人與妖魔一樣,我們互爲對手,互相瞭解,又互相同源。”
女人保持着優雅與平靜,這可怕的殺意根本沒有影響到她絲毫,隨即劇烈的侵蝕從新教皇與勞倫斯的身前開始擴張。
“來了!”
一瞬間無形的引力將四周的空間都極力扭曲了起來,那是個扭曲的奇點,帶着黑色的弧光,隨後在那核心的、不可視的奇點之中,累累的白骨從其中伸出。
那是一隻手臂,沒有血肉只有骨骼的手臂,可隨着它憑空伸出手,猩紅的血肉沿着骨骼的表面開始生長,它是如此的迅速,如果眼神足夠敏銳的話,能看到肌肉一致的排列,血管不斷的生成在其中穿行,最後有新生的肌膚將這一切遮掩。
彷彿是某種禁忌的儀式,一扇無形的大門在這黑色的弧光中被打開,先是手臂越過大門,隨後是頭顱、軀體。
正如之前所看到的那樣,血肉在骨骼之上延伸而出,緊接着是更爲可憎的畫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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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憑空出現的人形生物,半個身子是累累的白骨,另半個身子則被血肉包裹癒合,而這樣的“創造”還在持續,在短短几秒內,一個活生生的人形生物便出現在了三人的眼前。
新生的身體,它似乎還有些不適應,站姿有些搖晃,而在它身下的地面已經深深的凹陷了下去,地面的那一部分似乎是被弧光所湮滅了,又或許正是那消失的部分憑空創造出了這個生物。
它似乎習慣了這樣的身姿,接着空洞的目光看向了勞倫斯與新教皇,光芒映亮了它的身體,膚色是近乎病態的潔白,沒有絲毫的污穢,下一刻畸形的雙翼從身後展開,看似柔軟的羽翼上還沾染着粘稠的液體,它們相互交織着,卻發出鋼鐵般的鳴響。
“天使……”
勞倫斯認得這個模樣,當他把神聖之棺徹底溶解後,那流淌的聖銀之中,浸泡着的也是與這相似的屍體。
可隨後他咬緊了牙關,巨力下齒見發出聲響,鮮血沿着嘴角流下,疼痛暫時令他清醒了過來,緊接着他意識到了,這不是什麼狗屁的天使,這是【聖盃】。
他彷彿觸摸到了什麼可怕的【真相】,一瞬間勞倫斯先前對於【聖盃】的猜測與構想全部被推翻了。
這一切究竟是怎麼回事?
“你也見過它?我以爲你應該是它的同類的纔對。”
新教皇看着勞倫斯,語氣輕鬆地說道,勞倫斯現在的表情可謂是驚恐到了極致,他以爲自己足夠冷靜,可這具軀體已經無法承受住他的意識了。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勞倫斯問。
“我也想問你來的,”新教皇的目光從勞倫斯的身上移開,緊接着看向了那個天使。
“不過,這還是我第一次看到它們是怎樣‘出生’的。”
塞尼·洛泰爾說着便向那天使走去,鮮血從手心裡流下漫過那細長的釘劍,緊接着熾白的怒焰肆虐在鋼鐵之上。
女人依舊在一旁旁觀着這一切,輕聲說道。
“當虛無的意志有了實體,它便可以干涉物質,可同樣,擁有了實體的它,也可以被幹涉……”
不詳的羽翼被用力地揮動了起來,萬千的鋼鐵之音交織着重疊在了一起,捲起升騰的熾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