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刀已經出鞘,鋒利的刀頭在昏暗裡折射着隱約的光芒,它被緊握在藍翡翠的手中,藍翡翠則緊貼着牆壁,在幽寂的走廊裡緩緩前進。
雖然一隻手負傷,但藍翡翠還有着另一隻手,她是一名淨除機關的上位騎士,隨後纔是一個女性,她沒有那麼脆弱,只要還能揮起武器,她便能砍殺敵人。
她緩慢地靠近前方,她記得那裡是伯勞的房間,可此刻藍翡翠能清晰地感受到其中傳來的憎惡與幽怨,負面的情緒與侵蝕融合成了一體,它們在黑暗裡靜靜地發酵着,直到將所有人全部吞食。
“伯勞……”
藍翡翠低聲唸叨着。
伯勞,一個還算有趣的傢伙。
在淨除機關中,曾有一段時間裡涌現過關於伯勞的謠言,說伯勞可能是淨除機關裡某個大人物的私生子之類的,不然他這個剛加入沒幾年的新人,怎麼會一路晉升爲上位騎士,還受到亞瑟的任命成爲了下城區的統治者。
藍翡翠曾經也懷疑過這些,但仔細想想,如果伯勞真的是某個大人物的私生子,那他的老爹看樣子,是真的不喜歡伯勞這個私生子,居然讓他加入了淨除機關,還把這種要命的職位交給了他,怎麼看都是想讓伯勞快點去死的樣子。
可後來藍翡翠聽一些資歷較老——也就是比較走運,活到退休的淨除機關成員,從他們的口中藍翡翠得知了一個完全不一樣的故事。
據他們所說,伯勞以前是個蠻開朗的人,直到他被編入了一個秘密行動,具體是什麼,他們也不清楚,反正一時間周圍少去了一大部分熟悉的面孔,而在幾個月後,似乎只有伯勞一個人回來了。
也是那次行動之後,伯勞就像變了一個人一樣,接着就是藍翡翠熟悉的那些,一路晉升,乃至成爲了下城區的統治者。
在之前伯勞的自述中,可以知曉,這改變了他一生的行動便是探索寂海了,而如今他們再次回到了這裡,藍翡翠有些擔心,雖然伯勞掩飾的很好,但她仍能感受到伯勞心態的起伏,這種最細微的變化。
在侵蝕的影響下,哪怕是最狹小的缺口也會變得更加殘缺。
她不清楚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但在這被侵蝕籠罩的環境下,無論發生什麼,她倒都不會感到意外。
在淨除機關任職的日子裡,藍翡翠已經見過太多要命的事了,普通人哪怕絞盡腦汁也想不出來的恐怖之景,對於藍翡翠而言已然變成了常態,她早已習慣。
幽寂之中響起陣陣輕微的聲響,像是有人在貪婪地舔舐着液體,粘稠且油膩,發出深沉的喘息。
藍翡翠探出頭,看向拐角之後的長廊。
昏黃的燈光勉強地照亮了走廊,但仍有大部分處於陰影之中,藍翡翠能清楚地看到,在走廊的盡頭有一名士兵在站崗,他低着頭,擡起雙手,似乎是在吃什麼東西,她所聽到的粘稠聲便源自於這裡。
藍翡翠保持着靜默,她把折刀插回了腰間,拿起了從自己房間裡帶出來的手槍,將其舉起,槍口對準了那名士兵。
由於侵蝕的降臨,整個晨輝挺進號的通訊都被中斷,爲了防止內部出現問題,伯勞在休息前組建了一支巡邏隊,對晨輝挺進號的每一處進行巡邏排查,以避免有人沒能在侵蝕的影響下支撐住,從而被異化成妖魔。
藍翡翠有些猶豫,她不清楚自己是該以現在這種狀態加入戰鬥,還是返回指揮室求援,可想到眼前這副景象,她不清楚自己返回的路上是否還會遇到相同的情景,甚至說她真的能活着走回甲板上嗎?
目光微微搖晃,看向了另一旁,距離士兵身旁不算遠的地方,那裡有着一扇艙門,那是伯勞的房間。
藍翡翠覺得有些頭疼,之前船醫來的時候跟他說了一下現況,洛倫佐清醒了過來,現在由他管理晨輝挺進號,伯勞則因疲憊回到了房間休息。
如果自己現在前往甲板之上求援,那麼那個還在房間裡昏睡的傢伙能撐到自己回來嗎?
不等藍翡翠做出決定,艱難的現況爲她做出了選擇。
“我……我想回家啊!”
無助的吼聲在身後響起,藍翡翠猛地轉身,只見一名士兵哭嚎着撲向了自己,他的眼瞳里布滿了猩紅,牙齒也出現了畸變,膨脹凸起,如同野獸的獠牙般。
毫不猶豫,扣動扳機。
接連的槍火映亮走廊的同時,也打穿了妖魔的身體,它還未等靠近藍翡翠便被打成了篩子,身上突現了數個血洞,汩汩地噴涌着鮮血,骨骼也被近距離的槍擊所擊碎,它無力地倒了下去,可還未徹底死去。
妖魔蠕動着身體,拖動着破碎的身體,爬向藍翡翠,它渴求着血與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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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該死的!”
藍翡翠痛罵着。
果然最糟糕的情況還是出現了,有人開始支撐不住,被異化成了妖魔,晨輝挺進號是如此地龐大,加上通訊的中斷,這艘鐵甲船已然成爲了人類與妖魔的鬥獸場。
她正準備給予這妖魔最後一擊,可就在這時她聽到了急速靠近的腳步聲,一同到來的,還有在身後涌動的狂風。
手槍裡還剩一發子彈,藍翡翠對於自己的槍法可不信任,更重要的是,即使這一槍命中了要害,以這手槍的殺傷力,它也不確定是否能直接擊殺妖魔,畢竟這些怪異的生命力是如此地頑強。
掙扎於生死之間的經驗讓藍翡翠做出了應有的判斷,她鬆開了手,任由手槍跌入血泊之中,轉身的同時她抽出了插在腰間的折刀。
藍翡翠忍着身體上的疼痛奮而揮刀,冷冽的金屬在半空中劃出一道慘白的軌跡,隨後兇狠地斬下。
溫熱腥臭的鮮血潑灑在了藍翡翠的身上,緊接着骨骼與血肉被折刀斬斷,妖魔揮起的整隻手臂都被砍斷,斷肢噴涌着鮮血滾入了一旁的黑暗。
慘叫聲迴盪着,藍翡翠調轉着身影,和撲殺的妖魔錯開,能看到襲擊自己的正是剛剛站崗的那名士兵,它正保持着野獸般的姿態前撲。
“抱歉了。”
藍翡翠低聲道。
在幾個小時前她們還是同事與戰友,而現在藍翡翠便要終結它的生命。
折刀再次落下,將妖魔的腰腹切斷大半,內臟順帶着污血一同灑了出來,散發腥臭的同時,還升起了滾滾熱氣。
一隻手臂的力量果然還是太勉強了,更不要說這幾次揮刀已經牽扯到了傷口,劇烈的刺痛從傷口處傳來,藍翡翠深呼吸壓低了痛楚,緊接着更多的腳步聲響起。
它們嘩啦作響,在頭頂響起,在身下響起,從四面八方而來。
妖魔?還是人類?
藍翡翠不清楚,但她清楚的是,她不會把自己的生死交給任何人。
期盼他人來拯救自己,與放棄了反抗而去希冀一些微小的可能,又有什麼區別呢?
藍翡翠衝向伯勞的房間,扭動把手,好在這個傢伙沒鎖門,藍翡翠一推便打開了艙門,然後撞了進去,不等多加思考,她再度關緊了艙門,將其鎖死。
幾秒後繁雜的腳步聲衝到了艙門前,接着便是短暫的寂靜。
藍翡翠壓低了呼吸,幽寂中她的心跳聲是如此地清晰。
嚓——
繁雜的銳響驟起,尖銳的利爪抓撓着鋼鐵,發出尖銳的啼哭聲,折磨着雙耳,彷彿眼前的艙門正擋着數不清的妖異。
“果然是妖魔嗎?”
藍翡翠心悸地看着搖晃的艙門,剛剛如果她稍有猶豫了那麼一下,認爲這些腳步聲是來支援的士兵,那麼她現在應該已經被切成了一地碎塊。
這麼想着,她靠向了牆邊,把折刀放在一邊,捂住了自己身上的傷口,經過剛剛的戰鬥,原本被縫合好的傷口再一次裂開,鮮血正緩慢地涌出,帶來痛苦與寒冷。
藍翡翠咬緊牙關,將繃帶纏得更緊一些,然後走向牀邊。
發生了這麼多事,伯勞就像什麼也感知不到一樣,臉朝下趴在牀上,呼呼大睡着。
看着他這副樣子,藍翡翠一時間心情複雜,有種莫名其妙的感覺。
自己剛剛在外面經歷了生死一瞬,而在伯勞就在離自己不到十幾米的地方呼呼大睡,彷彿外面的妖魔與死亡都和他無關一樣。
“伯勞!醒醒!”
藍翡翠推着伯勞,現在可不是睡覺的時候了,已經有船員和士兵出現了妖魔化,晨輝挺進號已不再安全。
“伯勞!”
藍翡翠大聲喊道,無論她怎麼推動伯勞,伯勞都沒有反應,艙門劇烈地搖晃着,加劇着內心恐懼的滋生。
一把將伯勞推倒在地,哪怕是砸在了地上,伯勞也沒有醒過來,也是在這時藍翡翠才發現伯勞這糟糕的狀態。
伯勞仰面倒在地上,他雙手合十,抓緊着那把銀白的左輪,指關節因爲用力都開始有些發白,呼吸急促,彷彿正被某個陰沉猙獰的夢境所困擾着。
不清楚是汗水還是淚水,這些液體佈滿了他臉頰,表情扭曲在了一起,痛苦萬分。
“伯勞……”
藍翡翠呆滯地看着伯勞,她能感受到從伯勞身上溢出的痛苦,如此沉重。
尖銳的鳴響將藍翡翠喚醒,她回過頭,只見艙門上已經有了數不清的凸起,有的凸起已經破裂,縫隙間有利爪正試着穿過鋼鐵。
“醒醒!伯勞!快醒醒!要做噩夢一會去做啊!”
藍翡翠焦急地搖晃着伯勞,可伯勞依舊毫無反應,哪怕藍翡翠用力地掐着他的臉,指甲陷進皮膚裡,溢出鮮血,伯勞依舊沒有轉醒的跡象。
她試着搶下伯勞手上的左輪,可他攥得死死的,藍翡翠一隻手根本搶不下來,只能無奈地起身,怒罵着。
“他媽的!男人果然都不靠譜!”
不知道爲什麼,她總感覺眼前這一幕有些似曾相似,好像在很久之前她也這樣說過一次,好像被她斥責的人也是伯勞。
不再想這些久遠的事了,拿起折刀,藍翡翠照着凸起的裂口便刺了下去,大抹大抹的鮮血沿着裂口涌出,艙門後的妖魔發出一陣慘叫。
她們兩人與死亡只隔着一扇千瘡百孔的艙門,藍翡翠不指望誰能來救自己,自己的命要握在自己的手裡。
“所以!伯勞你快醒醒啊!”
……
“醒醒!伯勞!”
有人在喊自己,但伯勞不想理會他,自己實在是太累了,渾身都傳來了止不住的痛楚,以及蔓延至骨髓的寒冷,伯勞已經沒有什麼力氣去掙扎了,如果可以的話,他想就這樣安靜地死去。
但在這種局面下,死亡似乎都變成了一種仁慈。
混沌將死的意識被挽起,伯勞感知到了風雨,身上的寒冷與痛楚也在一瞬間變得無比清晰與強烈。
“啊!”
伯勞驚恐地喊出了聲,他躺在冰冷的雪地上,渾身溼淋淋的,不等說出些什麼,他迅速地翻過身,嘔吐了起來。
海水混合着血液被他吐出,散發着腥臭的氣味淌了一地,吐完這些伯勞有些無力支撐自己,他一頭摔進了自己的嘔吐物裡,狼狽不堪。
“醒了嗎?居然還活着啊。”
有聲音從前方傳來,伯勞艱難地擡起頭,能勉強地看到天穹之上灑下的光芒,那人拖着另一個人,將他丟在了伯勞的身旁。
視野逐漸清晰了起來,伯勞認出了那個傢伙。
“弗洛基·威爾格達森……”
伯勞飽含恨意地念出了他的名字。
“呦,看起來還沒瘋。”
對於伯勞的狀態,弗洛基很是意外,他帶過不少人進去寂海,也遭遇過那些妖魔,絕大部分人都死在了妖魔的手中,即使有幸存者,也變成了瘋子。
他沒想到伯勞不僅頑強地活了下來,還保有理智。
“真是場不錯的冒險啊,伯勞。”
弗洛基微笑着,身上的污血都凝固了起來,將獸皮上的絨毛凝結在了一起,盔甲上也滿是凹痕,還能看到裸露的肢體上,有着尚未結痂的傷口。
伯勞記得他們在角鯨號上遭遇了海蛇的猛擊,滔天的海浪中角鯨號被大海吞食,也是在那時伯勞失去了意識。
長船……
伯勞看到了弗洛基身後的長船,停靠在佈滿積雪的岸邊。
在弗洛基登上角鯨號時,他還帶了不少長船安置在角鯨號上,最後的關頭是這些長船救了伯勞,但帶了那麼多長船,也只有這一艘活着逃出了死亡的旋渦。
所有人都如同屍體一樣躺在長船上,保持着絕對的靜默,任由驚濤後的海浪推動着他們,直到在某個模糊了時間觀念的一天裡,他們脫離了寂海。
“寂海接受了獻祭,我們得以生還。”
弗洛基有些無奈地搖搖頭,他花費了很多人命,才摸索出了這麼一條寂海的規則。
可現在還不是悲傷的時候,危機遠遠沒有解除,從弗洛基的視角看去,整個雪地裡只剩下了三個人,弗洛基、伯勞,還有躺在伯勞身旁,那個被弗洛基剛剛丟過來,如屍體一樣的男人。
“你這個騙子!背叛者。”
伯勞咒罵着弗洛基,他很想爬起來殺了這個可惡的男人,但伯勞此刻根本提不起力量,渾身劇痛難忍,如果不是這熾熱的恨意,他說不定都已經痛昏了過去。
弗洛基則毫不在意,他微笑地走了過來,然後站在伯勞的身前,他身影是如此地高大,陰沉的陰影將伯勞完全地籠罩住了。
“伯勞,我一直有這麼一個想法。”
“我覺得,很多東西都是相對應的,就像光與暗、生與死、人類的卑劣與美德。”
他拿出了那把銀白的左輪,打開彈巢後,發現其中恰好地剩下了一枚子彈,最後一枚子彈。弗洛基從容地卸下了這最後一枚子彈,攥在了手心裡。
“那麼,你究竟是會爲了更大的願望而卑劣,還是說固守自己的底線而選擇美德呢?”
弗洛基蹲了下來,將銀白的喪鐘塞進了伯勞的手裡,殘忍地說道。
“考驗你的時候到了,伯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