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千的信徒涌入這聖神之城,歡慶今夜的神誕日,明明已經步入冬季,但仍因這無數的心跳而燥熱。
這是來自福音教會的宗教節日,據《福音書》記載,所謂的神明便是誕生於這一天,因爲祂的誕生,漆黑的世界裡有了第一縷陽光,於是滿天的火雨燃燒了整個世界七天七夜。
那遊走於荒蕪大地之上的惡魔在火雨之下死去,新生的生命在它們的灰燼下重生,堅固的冰川也因其融化,所以洶涌的海潮吞沒了大半的世界。
美麗的新世界便在這毀滅之後緩緩升起。
可同樣,在《啓示錄》中這一天也有着另一種意義,根據書中的描述,當神臨之時那最漆黑的陰影在其腳下獨顯,那即是深淵,這一天不僅出現了神明,與其廝殺的妖魔也爬出了黑暗之中。
“你還在等什麼呢?孩子。”
走下了馬車腳踩着如血般的紅毯,勞倫斯教長看着依舊停足在原地的洛倫佐,對於他的躊躇發出了疑問。
“我在思考。”
停頓了很久洛倫佐緩緩回答道。
“思考些什麼?”
“一切。”
似乎聽到了什麼笑話一般,勞倫斯教長微笑的走了過來。
“現在已經不需要了,你現在要做的就是去接受那榮譽,享受這場勝利的狂歡。”
獵魔教團與妖魔之間上百上千年的戰爭終於結束了,所有的犧牲都變得值得起來,黑夜裡的炬火熊熊燃燒,最終將無盡的黑暗徹底燃燒殆盡。
鮮血變成了蜜酒,屍體化爲了柔軟的麪包,空氣似乎都甜膩了起來。
洛倫佐不由得看向了四周,人們的臉上帶着狂熱與欣喜,那祈禱的聖言配合着教堂裡的管風琴,旋律不斷的沸騰,彷彿整個世界都在謳歌。
是啊,這真是值得慶祝的一天,不知道多久之前有神明在這一天誕生,而在這遙遠的未來後,最後一隻妖魔也將被釘死在十字架之上。
於是萬衆狂歡。
“走吧,洛倫佐。”
勞倫斯教長再一次伸出了手,彷彿是邀約一般。
在他身後,那紅毯的盡頭,聖納洛大教堂的門扉緩緩開啓,無盡的光從那門縫之中溢出,緊接着聖歌愈發洪亮。
“洛倫佐,你還在等什麼呢?”
勞倫斯教長依舊伸着手,可在他的另一邊洛倫佐似乎是僵在了原地一般。
他靜靜的凝視着勞倫斯教長,灰藍的眼眸裡帶着憐憫與懷念。
“不了,那裡終究不是屬於我的地方……甚至說整個翡冷翠、福音教會都不屬於我。”
洛倫佐一邊說着一邊隨意的翻弄着自己的衣服,在那聖潔的教袍裡,他熟練的拿出一個鐵盒,從裡面抽出一根菸點了起來。
“我記得你不抽菸的。”
好像看出了什麼破綻,勞倫斯教長緩緩說道。
“是啊,這是我在舊敦靈裡養成的惡習。”
洛倫佐說着看向四周歡慶的一切,就像在看一場滑稽的鬧劇一樣。
“勞倫斯教長,你還記得嗎,我們獵魔人的特化訓練是你主導的,當時你便對我們說,妖魔是具有侵蝕性的,在那可怕的侵蝕面前,我們的意志只能做到苟且的抵抗。”
“所以我們需要一個啓明星,當我們陷入黑暗時爲我們指引方向。”
勞倫斯教長聽明白了洛倫佐話語裡的意思,他變得稍加嚴肅。
“你是指這裡是一片虛幻,無論是這七丘之所,還是我,都僅僅是妖魔侵蝕帶來的幻覺?”
洛倫佐微笑的點了點頭,他在不知何時就已經看破了這一切,但似乎是爲了懷念一般,倒也不急於離開。
“那洛倫佐,既然你清楚這是幻覺,那麼你又是如何評判的呢?”
他再次說道。
所謂的啓明星可以是很多東西,一個物品,一段話,甚至說是一種自然現象,準確說它是什麼不重要,重要的是當你知曉它存在的第一刻,你就能夠分辨虛幻與現實。
“我記得你一直沒有找到自己的啓明星,畢竟那種東西需要絕對信任且獨一無二,這種特性很多人都找不到。”
就像暴風雨中的小船,人類的意志在妖魔的風暴中搖搖欲墜,想要走出這困境,他們需要一個方向,一個可以指引他們離開的啓明星,可夜空何其繁華,無盡的羣星懸掛在其上,他們需要一個獨一無二絕對不會與其它星體搞混的啓明星。
“所以這不正是我們接受【神眷洗禮】的原因嗎?”
洛倫佐淡淡的回答着,煙已過半,濛濛的白煙緩緩升騰。
“在那個儀式裡我們的精神會得到特化,同時腦海裡會多出另一段不屬於我們,但只有我們知曉的記憶。”
他一副勝券在握的樣子。
勞倫斯教長罕見的停止了微笑,和藹的身上散發着危險的氣息。
“所以是42嗎?”
他能想到的只有之前洛倫佐說的那個奇怪但又毫無意義的數字,可那個東西作爲啓明星反而有點太過荒唐。
什麼的42?
42只飛鳥,42把利劍,還是說青銅的鐵片上刻有42的字跡?
它太過籠統難以確定。
所以洛倫佐搖了搖頭否決了那個答案。
“並不是,是我自己。”
“什麼?”
勞倫斯教長一時間沒有想明白洛倫佐的話,可很快洛倫佐便給出瞭解釋。
“洛倫佐·霍爾默斯。這個名字本身就是個啓明星不是嗎?”
“可這個世界上有很多人,如果有人與你重名呢?”
一旦跟錯了指引的星光,那麼小船便再無駛出風暴的可能。
“不會的,因爲這個名字很特殊,它甚至算不上名字,僅僅是代以名字的符號而已。”
洛倫佐很喜歡這個名字,它是願望的化身。
“更何況……”
手放在熟悉的位置上,於是從那衣袍下抽出一把鋒利的劍刃。
沒有人因洛倫佐拔劍而躁動,因爲他是一個牧師,一位聖堂騎士,一位獵魔人。
這裡是信仰可以凝爲實質的地方,每一個能步入其中的人都是神的信徒,他們之間抱有絕對的信任,可笑但又如鋼鐵把堅實。
沒有人會覺得洛倫佐能做出褻瀆之事,畢竟他們覺得他與他們是一樣的,是那最虔誠的信徒。
“你想說什麼?”
勞倫斯教長也將手扶到了那衣袍之下,隨他征戰多年的劍刃正靜靜的藏在紅衣之中,靜候着他的差遣。
“我想說說,更爲重要的是,這並非我的夢境……這是他的。”
“就像洛倫佐·霍爾默斯這個名字,此刻這個名字還沒有誕生。
洛倫佐靜靜的看着劍刃上倒映的臉龐,那並非是洛倫佐的樣子,除了相同灰藍的眼眸外,兩張臉完全不同。
真是好久不見啊。
看着那劍刃裡熟悉的樣子,洛倫佐感慨萬千,即使這麼多年過去了,他對自己的影響依舊存在,哪怕自己都快將他遺忘時,自己卻又被拖入他的夢境裡,一個死人的夢境裡。
所以說在最開始時洛倫佐便意識到了這裡的虛妄,這是另一個人的回憶,另一個人的夢境,神誕日那天自己根本不在七丘之所,而且自己也沒有權力與勞倫斯教長直接對話,只有他有,那個活在自己靈魂深處的人。
“如果不是我還有事,真想在這裡多呆一會啊。”
洛倫佐低語着,看着那已不復存在的美好,下一刻利劍猛的斬起。
勞倫斯教長不愧是獵魔教團的領袖,即使已經不再壯年,他的反應力依舊出衆,甚至說他比洛倫佐還要更快一步,劍刃迅如雷霆,彷彿劈開黑夜的電光,撕開空氣發出滾滾雷音。
金屬撞擊在了一起,火花與那刺耳的崩鳴交織在了一起,恍如敲響的青銅鐘。
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向了這裡,天空之中有鐵片落下,那是一截斷裂的劍刃,墜落後插在那紅毯之上。
“真不愧是你啊……”
洛倫佐握着斷劍,不由得讚歎,即使是在幻境中勞倫斯教長依舊如此強大,強大到僅僅是第一輪交鋒便得出了結果。
“你的意志被侵蝕了,這裡並非夢境,而是真真切切的現實。”
鋒利的劍刃輕輕的搭在洛倫佐的脖子上,勞倫斯教長眼神凝重。
這種情況教團內也常見,獵魔人在多年的廝殺中侵蝕不斷的加深,直到徹底分不清現與實,在剛剛的對話中他一直試着引導洛倫佐找到自己的啓明星走出黑暗,可他顯然已經混淆了一切,困於那暴風雨中。
“我可沒有啊……勞倫斯教長。”
洛倫佐毫不在意那威脅生命的劍刃,依舊是那肆無忌憚的笑容。
“你的行爲就像一個精神病試着證明自己不是精神病。”
“所以這是一個無解的環對嗎?”
“我們能治癒你的。”
“你是指加固縛銀之栓?”
洛倫佐笑了,似乎是嘲笑着他一般,見勞倫斯教長沉默下來,他繼續說着。
“其實證明這是否爲夢境還有一個方式。”
話語裡藏着不詳,勞倫斯教長察覺到了其中的不同,幾乎是下意識的揮起手中的劍刃,可這一次他慢了一步,斷劍直接貫穿了洛倫佐的胸口,他帶着狂笑與緬懷望着這城市的一切。
如果被夢境困住,那麼醒過來就好了,只要能醒來。
“很高興再次見到你,勞倫斯教長。”
血液止不住的涌出,脫離着溫熱的軀體,似乎是餞別一般,他說着。
“舊時代的事物,就終結在這裡吧。”
帶着微笑,猛的抽出斷劍,在勞倫斯教長的驚愕之中,洛倫佐再次貫穿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