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奈月正對面的位置坐下,近的伸手就能觸碰到對方。
清澈的眼神;柔嫩的肌膚,從這麼近的距離看奈月更美麗動人,然而現在的她身上感受不到一絲尊貴的氣息,跟普通的女孩子沒什麼兩樣,只是個充滿煩惱的少女。
我察覺到奈月也在盯着我看,一時緊張的無法言語,但我馬上就注意到她是在看臉上的傷痕,於是我趕緊側過臉去,假裝在看風景,卻勾起了奈月的猜疑。
“……亞克,我可以問你個問題嗎?”
她放下手上的茶杯,怯懦地撫摸手腕,眼神遊移不定。
“是、是什麼問題呢?”
我裝作毫不知情的模樣從容應對。
奈月抓緊手腕,下定決心似的擡起頭,豪不迴避直視我的雙眼。
“你臉上的傷痕是怎麼來的?”
────即使你是她的救命恩人,那也已經是孩提時代的事了。
紫爾說過的話浮上心頭,我故作鎮定的回答:
“這是幾個月前被熊給抓傷的,就是馬塔德拉隊長解決的那頭巨熊,當時想着抄捷徑下山,結果好死不好遇到牠,差點就成了牠的晚餐,哈哈哈哈。”
我搔抓後頸傻笑應對,祈禱能矇混過去。
“……這樣子啊,不好意思,問了個怪問題。”
奈月垂下眉梢,掩飾不住失望的神情,不禁令人憐愛。
“不會,沒關係……”
緊抿著嘴脣的我,喉嚨發乾說不出話,胸口揪成一團。
我多想像那天一樣,對妳伸手錶明自己的身份,但是現在一點辦法也沒有。
爲了能繼續守在妳身邊,唯一的方法就是讓十年前的那名少年,從這個世界上徹底消失。
我們不發一語彼此沉默,奈月盯着茶麪的蒸氣發呆,我則漫不經心的環視花圃裡的黃花。
不行、氣氛太尷尬了,得找點別的話題才行!
“種、種在周圍的黃花相當素雅呢,不知道是什麼花?”
“這些花……是星月姐姐最喜歡的花,姐姐以前總是說這種隨處可見的小黃花,即使沒人注意、沒人欣賞它們,它們也不會氣餒、仍舊向着陽光努力展現自己美麗的一面,是非常堅強的花朵……”
奈月的聲音哽咽了起來,低頭再也接不下話。
我真是個大笨蛋!竟然在奈月情緒低落的時候雪上加霜,害她想起有關星月公主的事。
在我摔下懸崖的兩個月後,體弱多病的星月公主終於不敵病魔,在某個深夜撒手人寰,奈月那天會偷跑上山,也是爲了替重病在牀的姐姐摘花。
“公主殿下。”
我呼喊她的名字,現在只有孤注一擲了,說些她沒聽過新奇有趣的事,藉此轉移注意力。
“叫我奈月就好……”
她無精打采的擡頭看向我。
我做了個深呼吸,拿起奈月面前的茶杯。
“那好,奈月,妳知道妳現在喝的這杯茶,其實是從東方傳過來的嗎?”
“東方?”
奈月眼神微微一亮。
“是的,不過他們除了茶杯形狀和我們不同,茶的種類與喝法也有所差異,紅茶不過是其中的一種。”
見奈月似乎頗有興趣,於是我繼續說下去:
“不只是茶,東方的飲食文化跟各種習俗都和我們不同,例如他們吃飯的餐具,就是用一種叫作‘筷子’的餐具夾食物,外型有點像兩根長短一致的樹枝。”
“拿樹枝進食?”
“哎呀,反正就是木製的。還有還有、聽說東方的龍不會吐火,長得像一條有翅膀的蛇。”
奈月兩眼閃爍光芒,前傾身子聽得忘我,看來她還是跟以前一樣,對這些新奇的事物充滿興趣。
果然有唸書就是不一樣,關鍵時刻可以賣弄一下學問。
“還有呢?有什麼奇怪的食物或服裝嗎?”
“當然有囉,那裡的咳咳……抱歉。”
我喝了口紅茶潤喉,一次說這麼多話喉嚨好乾,不知道紫爾平常說教怎麼都不會累。
就在我要繼續講解時,奈月一副臉紅驚訝的模樣,尷尬的對我說:
“那、那是我的茶杯……”
我當場被尚未吞下的紅茶嗆到,連忙捶了捶自己的胸膛。
“亞克!你沒事吧!?”
“沒事、沒事……”
我勉強止住咳嗽,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
啊啊啊丟臉死了!我竟然犯下如此離譜的錯誤!?
“沒事就好。”
奈月按胸鬆了口氣。
“抱歉,我下次會注意的……”
“那~要再來一杯嗎?”
奈月端起茶壺輕笑,面對奈月的戲弄,我決定遞出茶杯以平穩的語氣回答:
“麻煩妳了,這次糖請放少一點。”
我們兩個相視而笑,之後奈月拿起一旁備用的茶杯,替我們倒了兩杯新的紅茶,之後繼續天南地北的聊天,從森林裡四季變換的景色到巷議街談的逸聞,甚至是從小到大自己發生過的糗事。
我儘可能以各種有趣的話題逗奈月開心,而她也笑得合不攏嘴,宛如我們之間不曾有過名爲‘身份’的界線,單純是互相對等的朋友關係。
直到一聲熟悉的怒吼傳來,打斷了這個美好的時光。
“臭小子!不是要你別亂跑嗎!?還不快去做守夜準備!”
意外撞見奈月也在這裡的馬塔德拉,義務般叮嚀道:
“公主,您休息的也太久了點,賓客們都要回去了。”
“這麼晚了嗎!?我馬上回去。”
看似永無止境的夜間茶會,就此劃下了句點。
晚宴結束後,於內城大門前,卡薩利?莉米恩公爵準備返回領地,正向自己的國王兼兄長道別。
“非常感謝您的盛情招待,王兄。”
年邁的莉米恩王泛起笑容,輕拍公爵的後背說道:
“別客氣,我們也很久沒聚聚了,只可惜今天沒能見到令公子。”
“小兒一向不習慣參加這種場合,說要留下來替我處理政事,我看我還是早點回去,以免他被那些堆積如山的卷軸壓垮了。”
““哈哈哈~!””
兩人不約而同的大笑,之後公爵披上禦寒的毛皮外衣,走進馬車隔着窗子,再次向國王點頭致意,在十多名護衛及衛兵的保護下揚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