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學校以後,終於迴歸我心心念唸的平靜的生活了。
每天上課,下課,吃飯,打籃球,看電影,陪大萌逛街,然後安然入睡。
我能體會到最大的幸福,就是“無所事事”。沒有事,就是最美好的事。
有一天,我一個人懶洋洋地逃掉下午的公共課,躲在深秋暖陽眷顧下的宿舍,背靠一堆被子,讀着賣書老人送給我們的那本法文的“加長精裝無刪節導演剪輯版”《地心遊記》。
雖然費解,但在字典的幫助下還是能讀出一些意思來。
只不過越看越困,彎彎曲曲的字符就像瞌睡蟲一樣,勾引着我閉上眼睛,迷迷糊糊地進入夢鄉。
在極端放鬆的情況進入夢鄉,是最好的。
我也不想搞什麼神遊出體了,我累了。
但是好像已經成爲習慣了,自然而然的,我在夢中醒來。這也許就是曾經滄海難爲水吧。
睡覺對於我來說,已經不再是一種不可控的放手狀態,而變成了一種自然而然的“狀態的切換”了。
我發現我正位於一個非常繁華的商業區。
此刻正是下午,陽光明媚,人來人往,川流不息。
我正坐在一個咖啡廳室外的藤椅上,對面是一片豪華的、玻璃反光的寫字樓。
身後是一片掛着看不清文字的招牌的各色小店,每個小店都有很多人進進出出。
我聽到悠美的鋼琴曲從咖啡廳的音響中緩緩流淌出,還能聽到小鳥在午後暖陽的枝頭上快樂地歌唱。一切都是那麼安詳,那麼平靜。
我感覺到肩頭被拍了一下。
回過頭去,看到一身白色運動服的小光,端着一杯飲料站在我身後。
“我有個朋友,曾經對我說過一個故事。”小光繞到我身邊,坐在另一張大藤椅上,放鬆地翹着二郎腿,腳上穿着的,是最新款時髦的籃球鞋。
他接着說:“我的那個朋友告訴我,有一次他去旅遊,到了一個外國海濱度假聖地,住在一間民宿裡。
民宿的主人是一對老夫婦。他們的孩子已經長大,去了很遠的地方上學和生活。
他們二人在這個美麗的海濱建了一所大房子,安享晚年。我的這位朋友住到他們家裡,每天可以吃到男主人老先生烹飪的美食,也可以喝到老太太煮的咖啡和椰子茶。
他們的生活平和而幸福。在這座民宿的前院,有一個很大、形狀很漂亮的游泳池。池底寫着五個字:生活很美好。
我的這位朋友非常羨慕這對老夫婦,於是問他們,如何才能像他們一樣,過上這種與世無爭的生活。
老先生把自己一生的故事講給我的這位朋友聽:
原來老兩口都是久經沙場的軍人。
他們見識了無數的殺戮和紛爭,見慣了犧牲與奉獻,也看破了爾虞我詐和爭名奪利。
他們並不是一開始就幸福、一直幸福到今天的;
而是經歷了無數的血腥、死亡、鬥爭、背叛和痛苦,最終他們放下了一切,才獲得今天的平和。”
“你又要給我上課啦。”我說到。
“談不上上課。
我看到你今天放鬆的狀態,就有點像我的這位朋友講過的故事的感覺。
只有經歷過更殘酷的,纔會覺得平靜安寧就是幸福。”小光說,“
回想之前,你惶恐不安、就像是受驚的孩子一般咋咋呼呼的樣子,再看到今天你從容的樣子,真是相映成趣啊。
”
“不是你告訴我的嘛,要學會見怪不怪。直到今天我還謹記這句話。”
“你確實做到了,挺不錯的。”小光說,“再給你提個建議,可以不?”
“當然可以啦,你跟我說的,無一不是金玉良言啊。”
“我希望你在見怪不怪的基礎上,逐漸學着順其自然。”
“我該怎樣理解你說的順其自然四個字呢?”
小光斟酌了一下用詞,轉過身,認真地對我說:“你發現沒,你經歷了很多爭鬥。
在這些爭鬥中,你都處於被動局面。你想過這是爲什麼麼?”
“被動局面?那還不是因爲我不喜歡爭鬥,都是其他人先動手的?”我說到。
小光說:“你說得對,但不全對。
你的心是散亂的,你的想法如雜草和野花一樣,隨意萌生,胡亂長出的。
你沒有主動收斂意識,也沒有把熱切涌動的心放平靜的功夫。”
我覺得他說得很有道理,更加認真的聽他講。
“你爲什麼不能像百牙和雛菊一樣,隨意開啓進出肉體的能力呢?”小光自問自答到,“
是因爲你依然把夢境和現實割裂開。
你以爲在夢境中,你可以神遊;
而二十年生活的經驗是,只要不在夢中,就‘不可能’做到身心分離。
然而,現實和夢境又有什麼區別呢?
從本質上來講,不過都是你思想顯化之後的映照之物罷了。”
“等等,”我打斷了小光,問到,“什麼叫思想顯化之後的映照之物?”
“在這裡我不想給你詳細解釋,我猜測,自我提出這個概念之後不久,你就會切身體會到這一點。
因爲思想的種子已經種下,因緣際會,自會發芽的。”
“你還是那樣地會賣關子,哈哈。”我笑到。
“嗯,談不上賣關子。
以前的你,根本就沒有在觀察;而僅僅是疲於應付、被動地被命運和外在世界裹挾。
我建議你從今天開始,努力讓心更集中、更平和,更超然。
如果你能做到更超然,自然就可能更好地把握自己的命運。”
“就像很早之前你說過的,多觀察?”
“我一直都希望你多觀察,少生想法。
想法越少,妄想就越少;
妄想越少,煩惱就越少;
煩惱越少,現實的波動就越小。
你也發覺了,夢中的世界,就受到你想法的直接影響。”
“是的。我感覺,夢中的世界就像是果凍一樣——情緒越劇烈,世界抖動得越嚴重,變化就越劇烈;
情緒越平和,施加在其上的‘心之力’就越小,夢中的世界就越穩定。”
“夢中的世界如此,現實世界亦如此,只不過程度有所區別罷了。”小光說到。
我明白了,我要學着多觀察,少妄想,試着順其自然地接受外在世界的變動。
我們不再說話,靜下來享受平靜的午後咖啡時光。
我試着仔細觀察。
觀察了,我才發現,在這個繁華熱鬧的夢境中,無數的來來往往的人,居然都是我自己的面容:不管是男女老少,不管是急急忙忙提着皮包的行人,還是遛狗的女生,甚至脖子上牽着繩子的小狗,仔細看去,都是我自己的面容。
整個世界,只有一個我,在不同的層面扮演着不同的角色。
一會兒扮演的是那個斥責下屬的領導,一會兒扮演的是那個被領導斥責的下屬;
一會兒扮演的是那個甜言蜜語的男生,一會兒扮演的是那個被愛語攪動心房的女生;
一會兒扮演的是那個生無可戀的流浪漢,一會兒扮演的是流浪漢腳邊開心地討到一口食物的野貓……
往來過客,熙攘行人,無一不是我自己而已;
人生如戲,演員和觀衆也不過都是我自己而已;
彷彿我正在玩一個遊戲,遊戲中,所有的人物都是我自己——自己哄自己玩。
在這個奇異的夢境中,我漸漸融化,分裂成一片又一片雪花一般的碎屑,融入整個世界之中,遺忘了我到底是誰,我到底在哪裡,我到底想要做什麼。
醒來的時候,天已經傍晚了。
我迷迷糊糊地掏出手機,大萌給我發了幾條短信,大意是她約喬安娜一起去咖啡廳,問我去不去。
看短信的時間,是一個多小時之前。
我回復到,現在我就過來吧。
於是把攤在牀上的書收好,鎖在抽屜裡,離開宿舍,向咖啡廳走去。
剛出校門,拐過第一條街,對面就是商店街。
咖啡廳就在不遠的地方。
我幾乎可以看到咖啡廳茶色的大落地窗了。
突然,有三個戴帽子的男人從街角轉出來,堵住我的去路。
就在同時,身後又有兩個人,從樹後轉出來,堵住我的後路。
我仔細觀瞧,這幾個人衣着都很普通,甚至多少有些破舊,像是普通的工人和農民。
他們的帽檐壓得很深,看不出臉上的表情,但讓我感到明顯的敵意。
此時已近傍晚,華燈初上,街上行人衆多,往來頻繁。
居然想在這麼熱鬧的街頭搞事情,這幾個人難道不考慮怎麼退場嗎?
經歷了這麼多,我現在膽子大了不少,不太怕這幾個人。
就算是外星怪獸、變身異人,老子我也乾死過幾只,何況是幾個流氓?
迎面的三個人中,一個矮個子、長着一張醜陋的蛤蟆臉、穿着一身骯髒破舊的電工工裝的人走上前,用非常冰冷的語氣問我:“安家宜吧?我們又見面了。”
這個人看着好像有點面熟,可是我怎麼都想不來他是誰。
“我就是安家宜。你們是哪個部分的?”
“馬克·吉布森和拉里·約翰遜都被你弄死的?”
我沉默,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介不介意跟我們走一趟?”他依然冰冷的說。
“廢話,當然介意了。我又不認識你,大庭廣衆之下堵我,讓我跟你們走?你們當我傻嗎?”
蛤蟆臉摘下頭上的帽子。
我赫然看到,他亂蓬蓬像雞窩一樣的頭髮中,戴着亞當與伊芙同款的伊洛因髮箍。
我頓時警覺起來。
我總覺得在哪裡見過這個人,但猛然間實在是想不起來。
他故意把髮箍露給我看,等着我的迴應。
“就算是伊洛因人,叫我跟你們走,也得有個理由吧。”我認真地說,“有什麼話,不能當街說?我不會跟你們走,對你們的事情也不感興趣。”
這時我看到大萌、喬安娜和霍鷹從咖啡廳裡出來,向我這邊走過來。
他們顯然是從落地窗中看到我被這羣人圍住,不放心,於是趕忙跑過來幫忙的。
領頭的這個人看到他們幾個過來,我又不肯跟他們走,於是把帽子重新戴好,從口袋中摸索出一張骯髒又褶皺的名片,遞給我,說到:“侯岡需要你。”
隨後,他招呼前後的幾人,四散離去了。
大萌率先走到近前。她問我:“剛纔那幾個人是怎麼回事?”
我示意他們,回到咖啡廳再說。
在咖啡廳坐下,我把這張又髒又破的名片放在桌上,對他們說:“剛纔那幾個人,問我拉里·約翰遜是不是我搞死的?
另外,領頭的那個人,戴着伊洛因頭箍,顯然是仙女星一派。”
“難道是亞當和伊芙在欺騙我們?不像啊?”霍鷹疑惑地說。
“我覺得亞當和伊芙兩口子恐怕是一對書呆子,用摩登伽老師的話說,就是一對乖寶寶。
我猜想,伊洛因網絡說不定還派了其他人,只不過這對傻孩子不知道就是了。”喬安娜說。
我也認同喬小姐的判斷。注意力轉向這張名片,正面是一個很大的“鏡”公司的Logo,以及“鏡”公司在我們這座城市的一個分支機構的地址;
名片的背面,是“鏡”公司的口號和拉里·約翰遜的“箴言”——我們沒有任何新發明,我們只是重新發現了神留給我們的奇蹟。
除去這些,名片的背面還用非常潦草的字跡寫着幾個字:巫慄廣、《地心遊記》。
巫慄廣這三個字是什麼意思?是個名字嗎?
《地心遊記》難道是賣書老人送給我們的那本書?
想到這裡,我突然想起在哪裡見過領頭的那個人了!
我問他們三個人,是不是還記得,我們穿越回一百年前的時候,有一次進城,在茶館遭遇了長得和賣書老人非常像的一夥兒人?
後來這幫人還在街上發生了火併,最後有幾個人還死掉了?
“還記得呀,當時咱們不是還納悶呢吧,覺得長得真像賣書老人。”大萌說。
“今天攔住我的人,就是那天交易當中的一個!”我用十分肯定的口氣說出這番話,“我感百分之百確定。
因爲那個張蛤蟆臉太醜了,我一下子就記住了。”
還有,我得到《地心遊記》那本書時,和賣書老人發生衝突的,好像也是這個傢伙!
現在問題來了,我們該怎麼應對?
商量了一下,最終決定:
儘快聯繫上亞當和伊芙,把情況通報給他們,與他們當面對質,看看到底是他們在騙我們,還是有人在騙他們。
於是,我把當下的情況發信息給亞當和伊芙。
我乾脆地告訴他們,我們幾人就在咖啡廳,希望能見他們當面說清楚。
沒想這話剛說完,就見這二人推開咖啡廳的門,走了進來。
“這兩人又有什麼魔法呀?怎麼這麼快?”霍鷹悄悄問我。
我搖了搖頭,也表示不知道。
喬安娜關注的點與我不同。
我聽到她悄悄對大萌說:“看見沒,兩口子又和好啦,一塊來的。”
兩人走過來的時候,我纔看清楚,如我之前發現的伊芙一樣,這回連亞當也失去了原本仙氣飄飄的神采。
雖然他的身型依然高瘦冷峻,一頭黑髮也梳得整齊,但臉色十分不好,眼睛也有了黑眼圈。
我還在想,這個黑髮的形象不是他們的“化身”嘛,真身是那個銀色的頭髮、兩三米高的樣子。
既然用化身了,爲啥不乾脆化得俊美一點;這一臉黑線的感覺又是何必呢?
他倆坐下。亞當顯得十分疲勞。
他開口便問:“拉里·約翰遜被你們搞死了?”
你們這幫伊洛因網絡的傢伙,怎麼都一個口氣啊。
“說對也對,說不對也不對……”我就把當時的情形跟他解釋了一下,事實上,我們並沒有動手殺害拉里·約翰遜,而是莫名其妙地發生了劇烈的爆炸。
當時極其危險,要不是我反應快,可能都得交待在那裡。
“你知道拉里·約翰遜是從哪裡搞來窺鏡的技術嗎?”亞當問。
“大概是從羅伯特·休謨那裡搞來的吧。”我答道。
這點我們非常清楚,因爲第一款窺鏡是我們幫着組裝起來的。
“那麼,羅伯特·休謨又是從哪裡搞來的窺鏡相關的技術?”亞當接着問。
“這個……”這我還真答不上來,“應該是馬克·吉布森吧……”
“如果馬克·吉布森自己會搞窺鏡,他還有必要去跟拉里·約翰遜糾纏二十來年麼?”亞當意味深長地反問到。
他的話真的問住我了。
在一百年前的時候,我們雖然幫羅伯特·休謨組裝了窺鏡,但也只是做了最後一點工作。
喬安娜雖然看過窺鏡原始的圖紙,但我們並沒有追問過窺鏡到底是從哪裡來的。
當時我們都默認是馬克·吉布森送給羅伯特·休謨窺鏡的技術。
甚至老休謨發生實驗事故的時候,我們都以爲是馬克·吉布森的陰謀。
連當時的摩登伽老師都曾經當面斥責過馬克·吉布森,並且說過,有人告訴她,休謨發生的事故是有人故意謀害;
而釋放暗元素的過程帶來的危險,恐怕是阿修羅族不希望看到的,所以派了百年前的摩登伽老師前來收拾殘局。
可是,亞當的詰問確實難住了我們。
我們都答不上來。
難道我們從一開始就想錯了?
窺鏡技術根本就是不馬克·吉布森給老休謨的?給當時的摩登伽老師送信的,也不是我們猜想中的三隻蜥蜴人,而是另有其人?
確實當時情勢緊急,我們沒有來得及多問,也沒有來得及多想,急匆匆地追捕馬克·吉布森,然後急匆匆地趕回來,很多事情都沒有調查清楚,稀裡糊塗地就過去了。
如果可能,我回去一定要讓王巨君想辦法趕緊穿越回過去,找休謨先生以及愛麗絲他們問個清楚。
看我思考了這麼久,沒有回覆,亞當用十分嚴肅地語氣對我說:“有個很大的陰謀正在醞釀。發現了這一點,令我無比驚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