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吧椅上已經坐着一個男人,長髮在腦後紮成一束,耳朵上戴着亮晶晶的耳釘,橙色的皮衣,漆黑的窄腿褲,懶洋洋的端着一杯朗姆酒,對着吧檯裡的經藝,眼睛半睜半閉。
門僮雖然告知過了,但在這個時段看到蕭子桓,陶濤還是吃了一驚。蕭子桓是搖滾樂隊的瘋狂票友,打得一手好鼓,沙啞的嗓音、性感的眼神,迷倒了許多女粉絲。他本人其實是青臺生意最火爆的火鍋店“美食府”、“江南春”江鮮店的老闆,到了晚上,他會和幾個搖滾票友到各大酒吧演出,彩虹酒吧是其中之一。
彩虹酒吧以典雅瑰麗著稱,卻能接受蕭子桓這支業餘樂隊的演出,讓許多客人都大跌眼鏡。
其實這不是一個秘密。
彩虹酒吧裡最好的雞尾酒“午夜彩虹”,是老闆經藝的絕活。她調的酒像她的年齡、她的性別,令人猜測不出來。她調酒時,如同一個信徒,有着神賜的靈性,伏特加多少,杜松子酒加多少,果汁多少,蘇打水多少,一切均按詩歌的韻律搭配,那種感覺,惶惶然很美妙。但不是來的客人都能有幸喝到“午夜彩虹”,就連華燁那一幫朋友都很少享受到這樣的殊榮。可是隻要蕭子桓來,經藝必然會進吧檯爲他調製一杯。
經藝對蕭子桓的迷戀,從來不加掩飾,寫在眼裡,滴在酒裡。蕭子桓已結婚三年了,妻子是個車模,高挑靚麗,去年爲他生了個兒子。迷戀他的女粉絲很多,對於經藝流露的眼神,他只是一笑而過,沒當一回事。
“二哥,今天好早哦!”陶濤假裝是偶遇,打了聲招呼,在蕭子桓身邊的吧椅上坐下。這個時間,蕭子桓應該在兩家店中巡視的,怎麼會出現在這裡,神情還這麼黯然?
蕭子桓側過頭,看到陶濤,笑了,“小濤,你說二哥今天帥不帥?”
“二哥一直都超帥,嫣然姐沒告訴過你?”蕭子桓的妻子也姓陶,叫陶嫣然,他們的兒子小名就叫陶陶,與陶濤發音近似。
“她?”蕭子桓搖搖頭,眼睛眯成了一條線,“她說我也不照照鏡子,看看自己是幅什麼德性,只曉得自戀。”
“一個出賣色相的蠢女人能說出什麼好話?”經藝本來一臉柔情似水,看到陶濤,臉上立馬罩了一層寒霜,“你來幹嗎?搞突擊檢查?拜你所賜,華燁已很久沒來了。”
陶濤淡然地瞅了她一眼,“這是酒吧。又不是公安局。來這當然是喝酒。”
“對。對。喝酒。”蕭子桓不知喝了幾杯,舌頭有點大。吐字不很清楚。他豎起一根手指對着經藝晃了晃,“和氣生財。做老闆哪能這麼兇?何況你還是個女人。女人要溫柔,男人才會喜歡。”
經藝板着地臉嘩地紅了,嬌嗔地閉了閉眼。“你老婆那麼兇,你怎麼不把她給休了?”
蕭子桓煞有其事地點點頭,眉皺着。“確實是該給她點懲罰。最近很煩人。”
“二哥,你喝多了,我打電話給嫣然姐!”陶濤瞟到經藝嘴角漏出來地笑意。急了,忙打斷蕭子桓。
“要你操什麼心?”經藝嫌她礙事,瞪了瞪她,欠身湊到蕭子桓面前,“後面有客房的,進去休息會吧,等演出的時候我叫醒你。”
“不要,二哥醉了,今晚不能演出。”陶濤不去看經藝羞惱的神情,挽着蕭子桓的胳膊,“嫣然姐號碼多少?”
蕭子桓“砰”地拍了下櫃檯,兩手揮舞着,“我不想聽到那個名字,也不想見到她。小濤,她今天朝我吼,說。。。。。。我沒有責任感,不配做個父親。什麼叫。。。。。。配?整天被她拴在腳邊,圍着她轉就是配?我。。。。。。是男人,男人怎麼能總呆在家裡,老婆孩子熱炕頭,那是沒出息的男人做的事。大男人要有自己的朋友圈、有獨立的空間、有事業、會賺線,對不對?”
陶濤還沒接話,經藝開口道:“不自信的女人才會整天疑神疑鬼。男人要是起了外心,拴得住身子,拴得住心嗎?讓自己的老公過得這麼蹩屈,又能證明什麼?”
陶濤長長的睫毛顫了顫,臉色有些發白。
“你。。。。。。沒權說這些,你又沒結婚,不知道婚姻裡的痠疼苦辣。”蕭子桓推了經藝一把,突然又呵呵地笑了,手搭上她的肩,“不過,你是個好哥們,我喜歡你。”
“二哥。。。。。。”陶濤拽拽他的衣角,他不知這樣講經藝會多想嗎?
“喜歡就好,我不介意做你的哥們,還是別的。”經藝揚揚眉,衝着陶濤得意地笑了。“你以爲結了婚,男人就完完全全屬於你了嗎?”
“男人。。。。。。只屬於自己,不會屬於任何人。”蕭子桓拍着胸膛,搖頭擺腦一會,“咚”地一下趴在吧檯上不動了。
“子桓,怎麼能在這睡?”經藝從吧檯裡出來,把他的手臂架在自己的肩上,扶着他走向最裡端的沙發,讓他躺着,從裡面拿了條小蓋毯替他蓋上後,便蹲下來,含情脈脈地凝視着。。
要不是親眼所見,陶濤是絕然不會相信比男人還男人的經藝會有如此溫柔細膩的一面。
經藝對二哥是真的動心了,怎麼能做得這樣理所當然,二哥是已婚男人呀!難道婚姻真的薄如一張紙,任何時候、任何人都能不費力氣地戳破?
她突然覺得渾身沒有了一絲氣力,漫無邊際的茫然與惶惑。
不遠處的左修然眸光一閃,墨色漸沉,薄脣勾起淡淡一彎笑意。
“先生,我已經做過自我介紹,下面該你了?”對面的天姿國色柔聲道。
“相逢何必曾相識呢?”他瞟了瞟吧檯邊的纖影,挑了挑眉。
“小濤,要喝點什麼嗎?”酒保拉開櫃門,走進吧檯。
“我。。。。。。”陶濤看着酒櫃裡琳琅滿目的酒瓶,無從選擇。她酒量好,可是什麼酒喝到嘴裡都是一個味。
“給她一杯檸檬水。”一個清亮的女音從大門口送了過來。
陶濤象電影裡的慢鏡頭,一個定格一個定格地轉過身,許沐歌一身黑色的羊絨大衣,肌膚勝雪,揹着大提琴,風姿卓越地向她走近。
陰暗的廳堂,因爲她的出現,倏地一亮。
這樣的女子,怎麼能讓人不妒忌不羨慕呢?
“前兩天,琴送去保養,剛剛去取,哇,現在的琴行真的象搶錢,保養一次的價格比國外還貴。”許沐歌含笑把琴放下,向陶濤招招手,“我們坐下來吧!”
她講話的語氣,好象陶濤是她特別親切的妹妹,不然就是玩得特熟稔的朋友。
她們只是在海晶酒店無意中見過一次,不是嗎?
陶濤怔了怔,還是走過去,與她並肩坐在靠窗的一張桌邊。
“我一杯薄荷酒,她喝檸檬水。”許沐歌衝裡面的經藝揮了下手,擡起頭對走過來的服務生說道,雙腿優雅地疊起。
“我也喝酒吧!”陶濤說。
許沐歌握住她的手,一臉不贊同,“你和燁剛剛體檢過,季阿姨努力幫你倆調理身體,這種時候怎麼能喝酒?別讓季阿姨操心,乖!”
溫柔的語調,如同寵溺孩子的長輩。陶濤整個人都僵住,一口氣堵在喉嚨口,上不來下不去,她的臉脹得通紅。
“你。。。。。。怎麼知道?”許久,她才找到自己的聲音。她與華燁之間的事,許沐歌還有什麼不知道?
許沐歌落落大方的一笑,“我沒說錯吧!季阿姨想抱孫子呢,那麼事業心強的人,爲此特意早點退居二線,我們部隊的領導挽留她,她都沒肯。”
我們部隊領導?陶濤擱在膝蓋上的雙手哆嗦了一下。
“小濤,告訴我,你想要男孩還是女孩?”服務生送上酒水,她笑着點下頭,把檸檬水推給陶濤,聲音小小地問。
“我。。。。。。”陶濤張張嘴,腦中忽地一片空白,只是直直地看着她。
“我好希望你們能生一個男孩,象燁,正經八巴的樣。”許沐歌雙手合十,仰起頭,俏麗的眼睫眨呀眨的,彷彿已經看到有那麼一個小男生站在面前。“季阿姨其實是個傳統的人,她心裡面肯定也想你們生男孩。小濤,別擔心做了媽媽會失去自由,你是獨女,燁是獨子,兩家老人會搶着帶孩子的。能夠爲深愛的男人生孩子,是做女人的最大幸福。”
她的眼眶慢慢泛起一圈紅,有溫熱的溼意瀰漫在其中,但過了一會,她又笑了,眼中什麼都沒有。
“你。。。。。。真的希望我和老公有孩子?”陶濤覺得她可憐的大腦真的不能正常運轉了。一個正常的女人,對於自己心愛的男人和別的女人生下孩子,不是應該痛如割膚嗎?有了孩子,那麼複合的機會幾近渺茫。今生,說不定就真的錯過了。
許沐歌認真地看着她的眼睛,“當然。你不會以爲我對燁還存有什麼念想吧?”
陶濤沒有說話,只是平視着她。
許沐歌端起酒杯,抿了一口,身子往後靠了靠,苦澀地嘆了口氣,“你真的太不瞭解燁了。其實不管有沒有孩子,燁都不會回到我身邊。我們的緣份在二年前就已盡了。你知道燁爲什麼做律師嗎?”
陶濤訝然地瞪大眼,心急促地砰砰直跳。
“這世上,可能再沒有比燁更有責任感的男人了,哪怕豁出生命、放棄所有,他都會將責任進行到底的。燁從小的理想就是要成爲象他父親那樣的人。我和他是在他讀高中時認識的,我學琴的老師就住在部隊大院的附近。我們經常在路上碰到。大提琴很重,從公車站到老師家要走很長的路,我那時很瘦,揹着琴走得非常吃力。有一天遇到燁,他看了看我,把琴從我肩上取向,什麼也沒說,只是笑了笑。我們就這樣認識了,後來只要我一下公車,就會看到燁站在站臺上。我爸爸也是開公司的,因爲簽訂合同在細節上沒有多推敲,被對方暗算,一急之下中了風,一夜之間,我們家就好象從中產階級變成了赤貧階級。我不肯再學琴,我想考法律學院,一定要爲爸爸把這口氣爭回來。那天去老師家繳欠下的學費,又遇到了燁,我說以後我不再來了。他問爲什麼,我把事情說了。他說你琴拉得那麼好,放棄太可惜,這樣吧,我替你學法律。我不解地看着他,他笑着說,等你大學畢業後我再告訴你答案。他本來已經保送軍事學院,但他考取了人**律系,我在北京音樂學院。那四年,一邊打工一邊讀書,過得很辛苦,爸爸身體到是慢慢恢復,又開始創業了,可是媽媽卻。。。。。。離開了我們,帶着弟弟嫁給了別人。要不是有燁陪在身邊,真的不知怎麼過下去。我畢業時,他已進了律師事務所,他來北京接我,告訴我他愛我。”
許沐歌籲地吐了口長氣,閉上眼,象是跌進了時光的隧道之中。
“我只不過是他的女友,他都會這麼盡力呵護。你是他的妻子,他必然會用了全身的力氣來保護你不受一點傷害。你有什麼可擔心的呢?季阿姨對我有知遇之恩,燁,給過我那麼多美麗的回憶,我可以傷害自己,怎麼可能傷害他們最在意的你呢?”
她講得那麼摯誠、那麼動人,可是陶濤聽了卻膽顫心驚,又說不出哪裡不對。
使君有婦,羅敷有夫,雖然這輩子不可能在一起了,可是該有的一切都還清晰如昨。共同的回憶、默契的笑容、會意的眼神、深埋的情感。。。。。。
她有什麼呢?一張蓋着大紅印章的婚姻證書。
華燁從來沒有對她說過一個“愛”字,他說那是詩人無病呻吟的做作。
“我回國,是不放心爸爸,而且一個人呆在國外真的太孤單,並不是爲了燁。其實我可以早點回國的,但我希望燁幸福,我等到你們結婚半年了,這才決定行程。現在,看到燁那麼寶貝你,我真替你們開心。愛,不是佔有,而是付出!”
陶濤低下頭,端起水杯,咕嚕幾口一仰而盡,“你。。。。。。爲什麼離婚?”她扭頭看許沐歌。
許沐歌眼神一黯,“這是我的傷心事,可以不講嗎?”
陶濤一愣,“如果我放開華燁,你會和他在一起嗎?”她知道自己象白癡,但還是忍不住要問。
許沐歌堅決搖頭,“現在,我不可能和燁再走到一起了。你不要說傻話,燁聽了會心寒。你要珍視他對你的好。”
她一口一個燁,叫得那麼自然、大方,好象她和華燁已是合二爲一,是連體的,陶濤不禁想笑,她不是嫁給一個人,而是嫁給了他們兩個,這樣子,讓她怎麼去吃醋?
明知沒有後顧之憂,她的婚姻固若金湯,可爲什麼如此無力、如此無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