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眼前的這個麥卡特尼,陸離簡單點頭示意了一下,大城市裡陌生人視線碰觸到的時候,都是如此處理的,柯爾緊接着也點頭示意,不過這個麥卡特尼卻沒有反應,只是直勾勾地看着他們,手裡的手機在輕輕擺弄着——又或者說,不確定他是在看着他們,還是在思考,焦點的落點有些分辨不清楚。
不過,這並不重要。
陸離沒有停留,轉身就走到了屋子外面,柯爾緊隨其後,離開了主屋的範圍之後,柯爾這纔開口詢問到,“剛纔是怎麼回事?你們兩個人是爭吵起來了嗎?”顯然,對於那種繞來繞去的說話風格,柯爾還是不太習慣。
陸離皺了皺鼻頭,“不算吧。”但停頓了一下,腦海裡重新回憶了一遍,還是點了點頭,“是的。”那番話,陸離顯然是意有所指的,“我只是覺得,他們好不容易回來一趟,卻不願意和羅納德、莉莉交談,看起來就像陌生人一樣。我覺得這樣不好。”
說完,陸離齜牙咧嘴地看向了柯爾,“我是不是多管閒事了?”按照過去四年在紐約學習到的風格來說,他應該閉上嘴巴,不僅因爲這是麥卡特尼的家事,也因爲他了解情況有限,也許背後還有更多的內情。
但,他剛纔終究還是沒有忍住。
柯爾卻是不以爲然地搖了搖頭,“沒事,我也對你表示贊同。莉莉和羅納德不值得這樣的待遇。”
“呼,你覺得一會要不要和莉莉談一談……”陸離長長吐出了一口氣,但還是覺得不太好,兩個人一邊說着一邊朝着倉庫走了過去。
屋子裡,勞倫斯雙手再次繁忙了起來,在鍵盤上快速地敲打着,全神貫注地投入工作之中。突然,毫無預警地,他就停了下來,直接將筆記本合上,丟到了旁邊,站起來將面前剩餘的威士忌一股腦全部都倒進了喉嚨裡,走到了門口,然後拿起了自己的外套。
“怎麼,你打算出去?”喬爾-麥卡特尼依舊靠着牆壁,聲音裡帶着一絲調侃,但勞倫斯卻沒有迴應,似乎也沒有迴應的打算,喬爾卻絲毫不覺得意外,反而覺得越發好笑起來,調侃着說道,“你不會是因爲剛纔那小子的一番話吧?”
他們都是聰明人,陸離那番話的隱喻和嘲諷,他們怎麼可能聽不懂呢?
勞倫斯輕笑了一聲,語氣平平,卻總是帶着一絲嘲諷,“就是因爲剛纔那小子,一直在陪伴着他們,讓他們分散注意力。最近這一年,你的耳朵清淨了不少吧?”說完,他沒有任何停留,打開大門就走了出去。
喬爾嘴角上揚了些許,卻沒有多說什麼,也沒有任何動作。大廳一時間就安靜了下來,但這種安靜沒有持續多久,滋滋滋的電話震動聲再次響起來,喬爾乾脆利落地接起手機,放在了耳邊,一邊說着一邊就推開後門走了出去,再次投入了忙碌的工作中。
“我記得兩週前,布蘭登和賈斯汀過來幫忙劈了一次柴吧?還是說,我記錯了?”
“我有點記不清楚了。不過前天遇到愛德華的時候,他說是過來幫忙劈柴。現在看來,他沒有過來。”
“前天?前天桃樂絲家的熱水器壞了,愛德華他們過去幫忙,估計沒有來得及。今天需要多弄一些吧。對了,明天商店都不開門吧?”
“怎麼?你想要去禮品商店嗎?節假日肯定是不開的,我們鎮上,就連超市和便利店都不開。”
“是的,我覺得那些小人偶很有趣。這個時候,我就會想念中國。在我們那裡,任何時候都可以找得到商店。之前在歐洲的時候,每個週日,商店都會關掉大部分,想買一些日常用品都沒有辦法,所以必須提前做好準備。”
……
腳步靠近倉庫,勞倫斯就可以聽到非常日常的對話,那平淡無奇的話語內容似乎沒有任何營養,不過是毫無意義的閒聊而已。
在紐約,這樣的無聊對白,他很快就會丟失注意力,這是浪費時間;而對於紐約來說,時間就是金錢,一分一秒的浪費都是可恥的。他是一名律師,對他來說還不算嚴重,勉強可以忍受;要看看那些華爾街的傢伙,就連上廁所的時候都在高速運轉着,這樣的廢話絕對會被直接無視。
停頓下來,認真聽了聽。勞倫斯以爲自己會感動,又或者會想念這樣的生活,諸如此類的;但事實上,沒有。廢話就是廢話,他依舊不喜歡。
不過,今天是平安夜,那個小子說得對,他至少可以擁有一點屬於自己的時間,哪怕只是一個晚上。老實說,他已經不記得自己上一個徹底放鬆的假期是什麼時候了,突然決定暫時把工作放下,他反而不知道應該幹什麼了。
那麼,何樂而不爲呢?至少,剛纔和那小子的聊天還算愉快。
邁開腳步,走進倉庫,勞倫斯看了看周圍那些熟悉的卻又無比陌生的景象,然後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西裝和皮鞋,生活變化了很多。那些變化,他以爲自己已經充分了解,但實際上卻不是,時間的力量總是讓人出乎意料。
勞倫斯的腳步稍稍有些猶豫,皮鞋和地面上的稻草摩擦,發出了聲響,陸離和柯爾兩個人都擡起頭來,然後就看到了一個絕對陌生的身影,眼神裡沒有掩飾地流露出了詫異,不僅意外勞倫斯的出現,而且還意外勞倫斯接下來的舉動——
勞倫斯再次將外套脫下,丟到了一旁,然後捲起了襯衫的袖子,臉上那習慣性的制式表情一如既往,這顯得有些格格不入。他左右打量了一番,然後拿起了旁邊的斧子,在手中掂了掂,試圖瞭解一下重量,“也許我可以幫忙提升一下工作效率。”
陸離和柯爾交換了一個視線,神情都有些錯雜,驚愕之中還有些疑惑,對於現在的情況着實摸不着頭腦,但陸離還是笑了起來,接過了話題,“你確定?確定不是降低工作效率?”沒有過多的話語,只需要陸離上上下下打量,這一個視線就足以說明一切了。
以律師的繁忙工作量來看,不要說“劈柴”了,估計就連跑步、健身房之類的基本運動也很難做到。
勞倫斯眼神微微閃了閃,“我幾乎都要忘記了,在這裡說話都習慣直來直往。”
柯爾冷臉地看着勞倫斯,陸離卻是笑得更加開心了,“我很確定,紐約的說話也是直來直往的。”在大城市裡,陌生人和陌生人之間幾乎沒有任何交集,如果沒有利益關係,界限都會一清二楚地劃好,然後互相不冒犯。準備來說,他們的談話不是直來直往,而是沒有情感,一片冰冷。
勞倫斯也不生氣,提着斧子走到了旁邊,“你現在的風格還是更加適合紐約,你確定沒有回去的想法?”暗中卻是在嘲諷陸離的格格不入。如此還擊,不見鋒芒,卻重若千鈞。
柯爾還想要反駁什麼,但勞倫斯卻沒有給他機會,握緊斧子立刻就擡了起來——西裝搭配斧子,而且雙手的動作看起來有些彆扭,怎麼看都好像會脫手一般,那高高舉起的斧子看起來就像是高高舉起的兇器。陸離和柯爾兩個人的注意力瞬間就完成了轉移。
勞倫斯以爲自己全部都忘記了,這些都是十幾年前的記憶了,腦海裡一點頭緒都沒有,他甚至想不起來斧頭應該怎麼抓了,但沒有想到,抓住了斧子之後,自然而然就準確了,身體的記憶居然依舊如此清晰,就好像騎自行車一般,融入了血液之中,就再也忘不掉了。
擡手,過頂,落下,加速,加力。
“劈叉”,木柴乾脆利落地就劈成了兩半,不過久疏陣仗,終究還是有些粗糙,其中一塊太小,另外一塊又大得不均勻,立起來顯得搖搖晃晃的。
勞倫斯歪了歪頭,評價地說道,“還算及格吧?”
陸離和柯爾交換了一個視線,然後柯爾遲疑地說道,“……這是我們的木樁。”就是墊在底下,把木柴支撐起來,方便控制高度和角度,也方便控制力道。
勞倫斯愣了愣,然後張開了嘴巴,“啊”了一聲,那虛無的收尾和遺憾的音節,似乎想要辯解,卻又無可奈何地表示了認證。就在這短暫的瞬間,勞倫斯那完美無缺的形象出現了一絲裂縫,居然有些……滑稽。
氣氛頓時就變得輕鬆了起來。
柯爾也沒有咄咄逼人地嘲笑勞倫斯,而是順勢指了指剩下的大木塊,“你可以把它劈好嗎?再不砸到自己腳趾的前提下。”那無比認真的話語,反而是帶上了一絲喜感。
勞倫斯抿了抿嘴角,聳聳肩,“你們最好退後兩步,我不太確定我的意外傷害險是否包含了第三方。”那死板之中帶着一絲詼諧的語氣,着實與衆不同。
陸離和柯爾做了一個邀請的手勢,勞倫斯雙手用力抓住了斧頭,摩擦了兩圈,然後朝着掌心吐了兩口唾沫——如此粗鄙的動作,他已經多少年不曾做過了,此刻他難免覺得有些噁心,但卻意外地感受到了暢快,這可是在紐約絕對不可能發生的事。
抓住斧頭,再次重複了一遍所有動作,起承轉合、一氣呵成,伴隨這清脆的響聲,木柴成功地劈成了兩半,就連勞倫斯自己都沒有料想到,“喝!”的喊了一聲,將所有力氣都宣泄了出來,神清氣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