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低語聲,沒了第一次的頤指氣使,卻浸染幾分求情的味道。
玖笙說不動她,只能來央求莫崇暘。
他是真的害怕。
不死城,最難藏的就是秘密。
她帶了那麼多秘密來,如一隻散香氣的餌,勾引無數涌動的,若無人及時照料善後,怎麼能藏得住?
今日的事,在往後只會更多。
莫崇暘的算計,過了玖笙的預估。
玖笙此刻才清楚認識到,在莫崇暘的手裡,這笨女人就是一枚衝鋒陷陣的車前卒,精心佈局,爾虞我詐,爭鬥之中,棄卒保車乃是常事,莫崇暘豈會管她死活?
若再有此類事件,若他沒及時反應……
那時,誰還能救她?!
玖笙輕飄飄的一句低喃,讓管宛心裡莫名緊了一下,不知爲何,她在那句話裡,聽到了無奈,還有深深的擔憂。
這樣深切的關懷,讓管宛受之有愧。
前世今生,她都不曾照料過他一天,何以配得上做他的娘。
管宛默默凝着玖笙,暗暗慚愧,對不住啊。
他應該是醉了吧,否則,就應該知道,此時給不給,已經不再是莫崇暘的一句話了。
果不其然,莫崇暘冷淡無情的嗓音透着冰寒,他淺酌一口,漫不經心地說:“四哥,晚進言備錄在案,不可輕易調動,需主君批准才行。若將調度的事稟報給主君,怕是對晚進言不利。”
玖笙醉得有些深了,他懶懶支着下巴,寬袖褪下,露出半截皓腕,口中溢出一絲不悅的輕笑,兩隻媚眼凝着莫崇暘,低聲奄奄:“呵,我料你聰明,卻不料你夠狠。五弟,你現都敢將算盤打到我頭上了?”
“崇暘不敢。”莫崇暘微微斂目,恭敬地說。
“不敢?那你這麼快升她做進言?”玖笙鳳眸漸漸黑暗,語聲更大了些,醉意深沉的舌頭略顯笨拙,慢吞吞地說,“你藉此除掉莫酒禮安插過來的眼線,又給洛成允埋下一顆炸彈,再迫使我踢伯倫一腳,最終,還穩搶了我的人!怎麼?這一箭四雕玩得還不夠漂亮?你還不滿意?莫崇暘,你牽連這麼多人,到底想鬧哪樣?真以爲我拿你沒辦法麼?”
莫崇暘聽言,即未否定,也未肯定,只是淡淡地說:“四哥,你喝多了。”
簡單一番話,將旁邊靜默的管宛徹底點醒!
管宛捏死手裡的酒壺,心一層層沉,一層層冷。
她顫抖的目光死盯着手裡的酒壺,青玉壺裡的酒將近見底,管宛止住的呼吸緩了許久,才透過來。
一箭四雕!
真的是這樣嗎?
仔細回憶起來,玖笙的猜測也有一定道理,但,這太可怕了!短短几日,莫崇暘怎麼做到的?還是說,在管宛沒來以前,他就在計劃了?
管宛快瞟一眼莫崇暘,混血容顏,獨特的味道,少有的英俊,卻冷如雪脊冰川,連偶露的一絲笑,都捻着冰渣子的奇冷,暗藏壓迫與算計,獨不見真心。
管宛陡然覺得寒冷,不料這樣一隻鬼,越是瞭解,越是可怕!
安插在莫崇暘身邊的眼線,是指瀞繁等人麼?
回頭去看,事態委實過於巧合,看上去順理成章,但其實是算計好的?!
管宛強壓住心裡的混亂,將此事前後串聯起來一想。
先,瀞繁破譯鬼差代號,現地府臥底的信件,串通起來誣陷管宛,卻反受其害,不但丟了進言的位置,還送了小命,給了管宛升職的空間;
接着,星澤迅前來恭喜,隨身盯防,不讓管宛有機會向外求助,順勢藉口軍中無進言,急着提拔,從而買通檔案司和右丞,埋下隱患,給管宛身份洗白;
再來,主君召見,莫崇暘違背君令,單獨前往天宮,聽玖笙的意思,他應該是逼迫玖笙對伯倫做了什麼,暫時轉移了王珺胥的注意;
最後,詔書搬下,將管宛鎖死在紫旗軍!
如此一來,撤掉可疑屬下;強迫管宛接詔書;反制檔案司;透過玖笙隔山打牛。
幾件事下來,一氣呵成,他卻遊刃有餘,置身事外,不受牽連。
確實可疑!
若這些都是莫崇暘暗中引導,那麼,瀞繁誣陷管宛,很可能也是莫崇暘背地裡撮合,他故意一步步引導瀞繁走上不歸路,繼而除掉莫酒禮安插在他身邊的人,不讓對方以紫旗的名義給他惹錯,從而加害與他……
莫酒禮,好像是莫崇暘的親叔叔?
這當中,又有什麼利益瓜葛,還是血海深仇?
管宛理清事情的脈絡,越害怕莫崇暘,她倒抽涼氣,心中震撼,久久不能言。
或許,莫崇暘的目的不僅是扳倒玖笙和伯倫!
而是,讓現有的局面大洗牌!
他有,更大的野心!
跟上這樣的主子,擺明不就是炮灰命麼?!靠!
管宛暗暗頭疼,那邊卻又聽見玖笙略顯含糊的話語。
“我不管,這事是你鬧出來的,你把她給我,辦法你想!”玖笙積壓的怒氣一直未,卻難以掩蓋其中內容,他眸色冰寒,手中微微用力,玉杯裡的酒水蕩了幾下,便聞一聲刺響,精緻的玉杯現出幾條裂紋,玖笙舉杯又飲,掩盡憂愁,話語決絕,“雨城七成的生意還依仗音城,三天之內,若事情不能解決,你就等着全城人餓死吧!”
莫崇暘面色冷淡,不驚不動,語氣謙遜,但話中的立場卻堅硬如初,不容動搖:“此事涉及君上,崇暘心有餘而力不足,四哥海涵。”
“況且,若此事鬧大,深受其害的……”莫崇暘擡眸瞥一眼驚呆了的管宛,黛青的眼眸攪弄風雲,“是她。”
莫崇暘並未怎麼勸說或是求情,模樣平靜,敷衍似的說了幾句,便又停了。
他已經抓到玖笙的軟肋,心裡的底氣自然就上來了。
莫崇暘很清楚,玖笙的那些話,就是賭氣和威脅,但凡管宛還在他手上,玖笙便會受他桎梏,擔憂他情急之下劍走偏鋒,到時候魚死網破,最慘的,還是那個女人。
玖笙愛管宛。
那女人受害,比玖笙自己親歷更痛苦……
要不然,談話的起初,玖笙就不是向莫崇暘求情了。
命門被控,別無方法。
玖笙已廢。
莫崇暘的嘴角攜着一絲笑意,他端起面前的青玉杯,垂睫看向杯中酒,卻怔鬆半秒,臉上的笑意恍然被一抹憂愁取代……
愛?
莫崇暘手中的酒杯隱隱一顫,眸光裡暗流涌動,似堅凍的河川化開一點冰凌,卻比往日更冷……
果然是最沒用的東西。
後來的那些話,玖笙像是沒聽見,喝進去的酒慢慢上涌,玖笙殘留的一點理智也逐漸失去,他醉濛濛的伏在桌上,眼睛半眯半睜,扭了頭,斜向上看着管宛,眸中沉澱一絲柔軟,低低的說:“笨蛋,我好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