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的芸娘和雲羅正在蘇府後花園的某處見陳靖安。
“安哥哥……”跟在紅纓後頭的芸娘一見到熟悉的身影出現,不禁脫口而出。
話出口,才意識到陳靖安身邊還有一個高大的身影,她的“安哥哥”衝她擠眉弄眼已經來不及。
靚藍色的衣袍那樣熟悉。
熟悉到不僅雲羅知道來人是誰,就是芸娘也知道他是誰。
“唐大人……”芸娘小聲地行禮,恢復了一派大家閨秀的舉止。
唐韶微頜,目光卻落在了她身旁的雲羅身上。
明顯清減,不過一雙眸子黑如點漆、顧盼生輝。
“身體好些了嗎?”還沒來得及思考,話已經脫口而出。
聲音雖然冷冽,卻掩不住淡淡的關心。
聽到雲羅耳中,如雷貫耳。
唐韶什麼意思?
一開口就是問候她的身體,難道不怕旁人誤會他們有什麼首尾嗎?
她慌神地看向芸娘和陳靖安,擔心他們的表情。
就看見吃驚不已的芸娘已經被陳靖安眼明手快地拉着往旁邊走去,留給他們彼此安靜的空間,而剛剛明明就在旁邊的紅纓也不知在何時已經躲進了暗處。
本來有些擁擠的空間一下子空曠起來。
這是什麼意思?
看大家的表情,好像有什麼事情誤會了……
她張口想喊住芸娘,卻聽到耳邊的醇厚男聲已經追到:“我聽靖安說你自從狄府赴宴之後一直臥病在牀,我很……”
那是一雙帶着明顯情緒的黑眸。
她心口一陣狂跳。
雲羅原本想敷衍着回答“沒事”的話就沒能說出口,取而代之的是滿臉的羞紅。
“怎麼了?臉這麼紅,是不舒服嗎?”一直緊張的盯着她的唐韶發現她臉色異樣,不禁走近了一步。
近得可聞到雲羅聲音淡淡的幽香。
“沒有。沒有……”雲羅也不知道自己爲什麼要低頭,爲什麼要侷促,爲什麼要羞澀……反正。那時那刻她感覺唐韶的視線灼熱到讓她無法靜下心來。
心口的“噗通”聲響如擂鼓。
“沒事就好。”一向不善言辭的唐韶說完這句就沉默了。
雖然他也明白乘着獨處的機會應該多說些,可是。本性如此的他要改變談何容易?
在他的認知裡面,能關心身體已經是極限了。
若是這樣的話放在別的女人身上,可能早就受寵若驚。
但在他看來雲羅似乎很不以爲然。
低着頭,連看他一眼都不願意。
自己是不是太口拙了?
唐韶一下子沮喪起來。
已經調整好心情擡起頭來的雲羅正好撞見他懊惱不已的表情。
和自己說話他不願意嗎?
那又爲何要出現在這裡。
還讓陳靖安和芸娘都看見了……
雲羅不明白自己爲何一下子生起氣來,眼眶裡有什麼東西要墜下去。
呼吸間,臉上已是冰涼一片。
嚇得唐韶手足無措,不知道爲什麼雲羅哭了起來。
“怎麼了?爲什麼哭了,對不起。我,我只是想看看你,並沒有唐突你的意思……”唐韶語無倫次地解釋,自己都不知道到底在說些什麼。
只知道,眼前的人兒勾起了他所有的柔情。
只希望她能一展笑顏,讓他做什麼都沒關係。
在這樣的情緒牽引下,他的手鬼使神差地觸到了朝思暮想的容顏上,用指腹摩挲着眼淚。
粗礫的手指與細膩肌膚碰觸間產生奇特的電流,讓雲羅渾身顫慄起來——
他在幹什麼?
自己又在放任他做什麼?
雲羅驚醒之餘,趕忙往後退以此拉開距離。
可是。對方顯然不是這麼想的。
唐韶看着眼前受驚過度的容顏,咬牙下定決心,堅定地跨出了一步。
雲羅再一次籠在唐韶的身影下。
“你。你……”雲羅語不成調。
雙頰生煙。
比天邊的紅霞還要絢爛。
唐韶竟然一下子看呆了。
手指依然停在臉龐上。
若說雲羅再不懂唐韶眼中閃動的光芒代表什麼的話,那她就是傻子了。
“唐大人,請自重。”本來是義正言辭的一番話,卻不知爲何出口時軟綿綿、嬌滴滴。
雲羅羞得恨不得找條地縫鑽進去。
唐韶卻是破天荒地笑了起來。
眉眼間徜徉着淡淡的光芒。
一如那夜在月色中的清朗。
“是。”簡單的應答,卻有着別樣的神采。
彷彿一開始的侷促和不安是雲羅的錯覺。
這才應該是一個衛指揮使司指揮使真正的面貌。
而不是深夜出入她的閨閣,聽她的質問與譴責。
“唐大人,多謝你的關心,有什麼事你儘管找人傳話給紅纓,定當鼎力相助。”唐韶的身份讓她澎湃的心潮迅速冷靜下來。再開口時已經是公事公辦的口吻。
漠然而疏淡。
唐韶聽得有些不是滋味。
可是四周再也不見旖旎的氣氛,他一個習慣冷硬的男子如何能在女子面前開口傾訴衷腸?
他自問做不到。
所以。情緒也一下子轉換到公事上。
身子也在不經意間往後退了兩步。
空氣一下子充沛靈動起來。
雲羅臉上的燙意一寸寸地消去。
“這幾次事情多謝雲姑娘襄助,若不然。唐某沒這麼順遂。”唐韶的目光已經筆直地穿過雲羅的頭頂,直達身後的綠樹。
“唐大人太客氣了。”雲羅微微一笑,“於公,替朝廷出力是每一個子民應盡的責任,於私,身爲新央縣尉的家眷。比百姓更多一分義務。”
話雖簡短,卻不減鏗鏘之色。
唐韶目露讚賞。
尤其時聽到雲羅所提“新央縣尉”四個字,心頭更是一動。
“說到雲伯父。聽說最近正忙於追捕採花賊。”唐韶面色平靜。
可雲羅卻是第一次聽說這樣的事情,不由吃驚不已。
“採花賊?新央境內嗎?”
縣尉負責一縣的治安。抓捕盜賊是份內工作。
可是新央民風一向淳樸,十幾年來從不曾聽過“採花賊“這一號人物。
偏偏自己的父親又是個文人書生,恐怕對於抓賊這種事情不會很在行。
雲羅一下子憂心起來。
“嗯,聽說最近半個月內,已經有四五戶人家的女眷被人半夜潛進房間糟蹋了。縣衙雖然安排了捕快和差役輪番值夜,可還是沒有效果。現在新央已經鬧得人心惶惶,消息都傳到了蘇州府。”雖然唐韶陳述事實時語氣平淡,但是雲羅還是聽出了嚴重性。
“那父親豈不是受到很大的壓力?”雲羅細長的眼眸中蒙上了一層淡淡的霧。
“壓力最大的是許知縣。”他儘量避開與她視線碰觸。
他怕自己又陷進奇怪的情緒裡。
“可父親是縣尉。難辭其咎。”雲羅實事求是道。
“嗯。”雖然想盡力安慰她,可是,雲羅並不是無知婦孺,說個兩句就會輕信,他最後還是把寬慰之辭嚥了下去。
“若事情解決不好,會不會被朝廷問責?”雲羅迅速的調整思路,一下子就問到事情的關鍵。
先不管新央爲何如此湊巧發生採花賊的案子,單就事論事來看,她現在需要知道最壞的結局。
唐韶是官場中人,自然比她看得更清楚。
再也沒有比問他更合適的人了。
“輕者影響考績。重者因由問責。”唐韶並不打算瞞她。
既然告訴她這個消息,就沒打算粉飾太平。
雲羅聽罷,倒吸了一口涼氣。
這就是她爲何拒絕跟範老夫人離開的緣由。
官場黑暗。要對付一個小小的縣尉多的是辦法。
父親不過是憑着許知縣些微的賞識和因緣際會才登上縣尉的位置,背後哪裡有半分依仗?
當洪水猛獸襲來,有吏部陳大人姻親身份的許知縣尚且自身難保,更何況是他們?
腦子裡一下子迸發出各式各樣的念頭,可是有一個念頭卻是狠狠地佔據了最主要的位置——
“唐大人,家父的事情,請你務必出手相助。”說着,雲羅蹲身施了一禮。
神情鄭重。
唐韶不敢等閒視之,伸手示意她起身。
可是。她卻依然執拗地行着禮。
“你放心,我一定會妥善解決此事。務必護好雲伯父周全。”唐韶深知她的心意,再也不忍心她心焦。清晰地允下許諾。
“周全”這樣的許諾,雲羅想都沒想過。
可偏偏唐韶說了。
她目光幽幽,直望進黑眸深處。
太多的深沉包裹下,是一抹揮不去的柔情。
聰明如她,又怎會看不明白。
理智提醒她,切莫起了不該有的心思。當時和芸娘交談時,不僅僅是說服她,也是在說明自己。
這絲悸動,若不懂得悄悄珍藏,發酵到最後,不過是給兩人憑添煩惱。
縣尉之女,毫無根基的落魄女子,如何堪佩堂堂三品大員?
面孔再次雲淡風輕起來。
“謝謝。”一句發自肺腑的致謝卻讓唐韶怎麼都快活不起來,因爲雲羅的眼神是那樣的明晃晃,讓他死寂如深潭的內心更加的煩躁不安。
是自己表達的還不夠明確嗎?
還是她真的一點感覺都沒有。
一切都是自己自作多情?
患得患失中,唐韶和雲羅再也沒有繼續交談的慾望。雖然彼此都明白已經到了分開的時候,可是誰也邁不出分開的第一步。(nbsp;
ps:感謝大家支持《雲泥記》,請繼續支持、點擊、閱讀、收藏、推薦、評價《雲泥記》!
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