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末,夏景迤邐,暖風拂面。
罄冉剛教訓了那厚臉皮四郎,再加上陽光明媚,京都在望,心情沒來由地好了許多。她策馬衝出密林,沒一會便到了戰國京都鵲歌城的郊外南山。
如今南山春花已經落盡,落花紅紅白白、飄飄絮絮,或隨風輕揚,或隨水逐流,襯着山巒空靈,山上的碧蘿翠樹更加綠色喜人。
翻過這南山便可到達鵲歌城,眼見天色不早,罄冉也不再急着趕路,只道這晚在山上呆一夜,明日城門開了再進城。這南山人來人往,倒也不怕會有什麼猛獸。
她在山谷的一帶綠水勒馬,此刻已是日落時分,剛在水邊坐下卻聽身旁馬兒悲鳴一聲。她回頭去看,只見馬兒口吐白沫,臥倒於地,四蹄踢騰,雙眸哀痛。
她大吃一驚,飛身而起,蹙眉蹲下。見馬兒發病很急,這一路又沒吃什麼毒草,不免心疑,細細檢查馬兒口鼻。只見馬鼻處尚殘留着一點白粉,她眸光驟然清冷。
“死小孩!”
從馬背上一把扯下水囊,氣惱起身,跑至溪邊汲了些水,給馬兒沖洗了鼻子,又灌了些水。見它似乎好了不少,罄冉這纔在馬兒身旁坐下,輕輕地撫摸着它的鬃毛。
這馬還是她在雀勾鎮用從鳳捷身上搶來的銀子買的,馬兒雖不是什麼良駒,但跟着她也有半年光景,性情溫和,她很是喜歡。現在見它這般,心情難免苦悶,想起方纔那四郎拉着它的鼻環,她本欲抽他一鞭子結果還臨時心軟。
可他倒好,不知不覺中竟給她的馬兒下了藥!簡直可惡至極!
罄冉正鬱郁,卻是一陣歡快的笑聲遠遠傳來,在這時候簡直堪比魔音,直激得她一蹦而起。扭頭去望,正見那四郎打馬從山道上衝來,一面還揮手吆喝着。
“青妹,哈哈,咱們又見面了啊。”
夕陽低垂灑在他身後,他的笑容絢爛,霞光掛在身後,發頂宛若罩着流光溢彩的珠寶,一口白牙因着笑容顯露而出,讓罄冉有種一拳擊打過去的衝動。她只覺自己定然哪一世跟這人有仇,回回見他都被氣的頭頂冒煙。
四郎跑至罄冉身旁,正待翻身下馬,他身下的小毛驢卻是嘶鳴一聲向罄冉蹭來,大眼晶亮,歡快地甩着禿尾,四蹄更是歡騰踢踏。
罄冉一怔,想到上次她情急要趕到慶城,這小毛驢被她驅使,受了不少苦。後來她又把它扔在了慶城郊外,現在她見這馬兒竟沒有忘記她,還這般熱情,不免心頭一軟,撇了眼它背上的四郎,伸手撫摸着小毛驢的鬃毛。
“嘿嘿,青妹對小毛驢倒是好,都把情哥哥給冷落了。”四郎笑着下馬,湊近罄冉。
罄冉發現她之所以每每被他氣得憋悶完全在於他的臉皮太厚,她再冷漠以對,他竟毫不放在心上。她越冷漠他越起勁,她越生氣他越高興。自認耍賴功夫抵不上這人,罄冉乾脆不再跟他冷耗。
“解藥。”她瞪向四郎冷冷道。
“什麼解藥?”四郎大眼一彎,滿是笑意。
“少裝蒜。”罄冉走向倒地的馬兒,蹙眉怒目撇向四郎。
四郎嘻嘻一笑,知道他再推說罄冉定惱怒,也不再多言,從懷中取出一堆小瓷瓶。罄冉只見他一屁股坐在地上,翻翻找找半天,口中還唸唸有詞。什麼腐骨散、麻麻癢、穿心膏、七蟲咬……稀奇古怪,聽上去皆是毒藥。
罄冉眉頭微蹙,心中卻暗自警覺。只覺這男孩出門帶這麼多毒藥定非常人,摸不清他身份,再加上男孩又異常機靈,她定要多加小心纔是。
“啊!找到了,讓它聞聞這個一準便好。”
四郎翻找半天,小瓷瓶被他弄得叮叮噹噹響,這才翻找出一個翠綠的瓷瓶來。他拿着瓷瓶揚揚手,衝罄冉擠擠眉,這才拔開瓶子。伸手就往馬鼻處放,可就在手要接近馬鼻時,他的手腕一翻竟向罄冉揮來。
罄冉一驚,身體猛然向一旁閃避,可他的動作極快,手如靈蛇,那手中的瓷瓶已是湊在了她的鼻息。就在她縱起翻身的那一刻分明就聞到了一絲異香,她只覺眼前一陣模糊,腳下一軟便倒在了地上。
“哈哈,青妹妹,這下小爺看你往哪裡跑!”四郎嘻嘻一笑,蹲下將滿是得意的小臉湊近罄冉。
“你是誰?要怎麼樣?”罄冉眉頭微蹙,冷聲瞪向四郎。
卻是四郎搖頭輕笑:“我是四郎啊,還是青妹妹的情哥哥,方纔你不是這麼喚我的。小丫頭,我們賴好也算舊識,不要那麼大敵意嘛。”
罄冉直想撕破他那張笑容燦爛的臉,這人暗自給她用毒,居然還怪她有敵意,果真是賊喊抓賊。見男孩壓根就沒想正經說話,她冷冷掃了他一眼,乾脆不再多言。
四郎見她低頭不再搭理自己,撇撇嘴起身從裡袖中抽出一根銀針,走至馬兒身旁,低頭在馬頭紮了幾下,那本倒在地上喘息的馬兒嘶鳴一聲,拔蹄而起。
“真乖,小毛驢,這是小爺我給你新找的媳婦,快帶着玩去吧。”四郎撫摸着罄冉馬兒的鬃毛,一面拍拍揚蹄的小毛驢。
小毛驢竟似聽懂了他的話,前蹄飛起便向山間衝去。跑出一陣又停住不前,回頭望來,樣子許是不明白媳婦爲何沒有跟上。
“青妹,你這馬兒叫什麼名字?它怎麼不聽我的!”四郎嚷嚷着瞪向罄冉。
罄冉撇了他一眼:“沒名字,你給它吃毒藥它不踢你就不錯了。”
四郎本以爲她不會回答,沒想到竟聽她說話,一怔之下,繞着罄冉轉了兩圈,口中喃喃道。
“原來青妹喜歡用強的,情哥哥知道了。”
罄冉聽到他的話差點沒氣的噴血,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再不多言。
卻見四郎跨步使勁甩了馬兒一鞭,馬兒嘶鳴一聲衝向了山道,沒一會便和小毛驢匯合,歡快地嗒嗒而去。
罄冉倒也不再着急,心道這四郎將她迷倒,再將馬兒放走,定是有什麼目的。她方纔見四郎拿出那麼多瓶子便留了個心眼,見他拔瓶便已屏息,雖是匆忙間聞到了一絲異香,身上稍有不適但卻無礙。
她聞到那一絲異香時只覺身體發軟,想來那瓶中的毒藥是讓人失力的藥,她便將計就計倒在了地上,讓四郎以爲她中了毒,她倒要看看他這般是要做何。
四郎哪裡知道她這般心思,見她呆坐不語,嘻嘻一笑,在她身旁蹲下。
“青妹,你看現在天色這麼晚了,我們是不是該找個休息的地方?我知道前面不遠有處荒廟,咱們到那裡將就一晚怎麼樣?”
罄冉眉宇一挑:“腳軟,走不成。”
“哈哈,沒關係,情哥哥揹你。”四郎嘻嘻一笑在罄冉身前蹲下,側身將她拉起負在背上,步履輕快便向北面山峰行去。
罄冉倒也樂得輕鬆,趴在他背上,惡狠狠地瞪着他的後腦勺,心道倘若這廝知道她能走路,不知會是何種表情。一時又想,也不知道這人費盡心思要把她帶到那什麼破廟做什麼。不過不知爲何,他這般算計她,可她竟莫名覺得他不會傷害自己。
可能是他的眼睛太過乾淨,身上的氣質太過清爽,雖是調皮可卻從沒讓她感到過陰沉。
待行了有一炷香功夫,天光已經隱暗,四郎所說的廟宇也終於隱約可見。那廟宇不大,依山而建,掩映在綠樹翠林之中,隱約透出火光,竟是有人。
罄冉正詫異,卻是四郎將她放下,嘿嘿一笑,伸手便將外衣脫掉,露出一件破舊的布衣來。他也不多言,在地上打了兩個滾,弄得一聲髒兮兮,這才步至罄冉身旁,往她身上也抹了不少土。
罄冉一直安安靜靜,直等他開口。
果然,他弄好這一切,嘻嘻一笑道:“你知道那廟中此刻是什麼人嗎?”
罄冉冷哼一聲:“有話就說。”
四郎也不介意,嘻嘻一笑隨即面容一冷恐嚇道:“那廟中現在可全是官兵,你說我把你交給他們能換多少賞銀?青妹妹怕了嗎?不,該叫雲妹妹纔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