罄冉是在翌日正午趕到慶城的,女孩不敢直接進城,將小毛驢藏到城外的樹林裡便悄悄潛到了城門處探查。
目光看向慶城巍峨堅實的正門,陽光下青石發出一片白光,一如心間的冰冷。女孩緊握雙手,凝然不動的面上沒有一絲波亂。
寒風吹過,她零亂的發被風吹起,有幾絲覆上蒼白的面頰,使稚氣的臉袋竟生生透出一股深邃的滄桑和悲涼來。
她的目光穿透厚厚的城牆望向西面。就在那高高的城門中、在慶城的西市、在沾滿污血的法場上,她的父母,愛她的爹爹、疼她的孃親正盯着這青天白日,迎着這寒風獵獵,受人非議、被人指點、讓人唾棄。
“活該,通姦啊,這種人真是死也不得安寧。”
“你去看了嗎?那男人都被燒成黑炭了,面目都看不清楚了。真是嚇人,我就看了一眼一天都沒吃下飯。”
“看了,怎麼會不去看。那女人倒是長得好看,一臉狐媚樣,難怪幹那種勾當。爲了姦夫,連自己當家的都能狠心殺死,活該死了被暴屍。”
“聽說是京城的大官,什麼大內禁軍統領曲大人當場抓到他們通姦的。大人要捉拿他們,那男人還反抗,還殺了幾個官兵,這才被火箭射成了那副樣子。”
……
她一路已經聽了太多關於西市暴屍的事,從一開始的尖叫撲上去撕咬那些胡說八道的人,到放聲大笑譏諷這個荒謬的世道,再到傷痛地欲哭無淚,最後終是心成死灰、徹底麻木。
通姦罪暴屍?多麼可笑的藉口!多麼可笑的罪名!她的爹爹和孃親因爲通姦被暴屍!她簡直要爲那個叫曲昇平畜生暗贊喝彩了,他的想象力真是絕妙。
這羣畜生!爹爹是當世名將,是爲戰國立下汗馬功勞的國家棟梁,是爲戰國百姓撐起一片安寧天地的英雄。他們暗殺了爹爹,又想要引出她這個漏網之魚,於是便卑鄙地用暴屍爲餌。
可是他們卻不敢直言那暴屍之人是赫赫有名,威震宇內的擎邊王雲藝。他們不敢!所以他們便爲爹爹和孃親安上了一個莫須有的罪名——通姦。他們知道就算不指名那暴屍之人是雲藝,有心之人比如她亦心中清楚,亦會前來。
看着吧,他們不是怕嗎,不是怕百姓知道他們的英雄已被那高高在上的皇帝薄涼地暗害了嗎?她偏要將這一切昭告這天下,揭開帝王邪惡的嘴臉。
這蒼天不長眼,這青天白日枉爲人仰視,可她雲罄冉不會就這麼倒下。
這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蒼天不開眼,那麼她就要將其撕開,將這醜陋的一切全暴露在朗朗乾坤之下。她就不信,不信她做不到!
望着城牆下盤查甚嚴的兵士,罄冉蹙眉凝思,心中暗道,總會有辦法進城的。不急,千萬不能急。他們排開這麼大的陣勢,是以爲她有同夥吧。可笑!不過既然他們這麼看得起爹爹,那她便不能讓他們失望,這慶城她定要闖上一闖。
女孩極目四望,竭力搜尋着進城的機會。經過觀察她發現看守的兵士對年輕體壯的男子和她這般大的孩子查得特別嚴,這擺明了就是在找自己。不能盲目往上撞,一定要冷靜。怎麼辦……
或者扮成個傻子興許他們會放鬆警覺,罄冉正想着這法子的可行性,突然身後傳來一陣叫嚷聲。她回頭正見一羣男女老少穿着破爛,從樹林中衝了過來。個個手中拿着破碗,掂着破罐的,吵吵嚷嚷目光卻直盯城門。
是一羣叫花子!重要的是他們擺明是要進城!罄冉尚來不及細想就將外套一扯扔了老遠,以最快的速度撕裂身上的衣服,在地上滾了幾圈,又扯亂頭髮,在臉上抹了些灰土。
此刻那羣叫花子剛好衝到她藏身小凹坡的上面,罄冉毫不猶豫身影一閃便到了他們中間。用不着她跑,一股推力從身後傳來,一羣人瘋了一般向城門蜂擁衝去。罄冉不免蹙眉,心中納納,這些人這到底趕着做什麼,竟跟不要命了般。
推推擠擠,一陣風般一羣人便到了慶城高大的城門下。守城的兵士遠遠看到已是執矛堵了一排,將他們擋在城外。叫花子哪裡管他們,將手中破碗舉得高高,推推嚷嚷便要衝進城去。
“別推,他孃的都別擠!幹什麼幹什麼這是?!”
“肅靜,嚷個屁啊!再推老子動手了!”
“我們要進城,讓我們進城。”
……
罄冉夾在一羣叫花子中間,本來身量就小,一時之間眼前晃動的全是穿着破破爛爛褲子的雙腿。叫花子身上的味道極爲難聞,鼻翼間充斥着怪味,她也沒心思計較,聽着士兵的喝斥聲心頭怦怦直跳。四周吵哄哄,每個人都在吆喝,她便也放粗聲音喊了起來。
突然一個身穿高級將領服飾的中年男人策馬從城內過來,見這邊混亂情景大喝一聲:“都別吵了,再吵按擾亂治安罪,全部入獄。”
那男人有些功夫底子,一聲大喝倒是場面慢慢安靜了下來。罄冉躲在人羣中隔着縫隙望過去,只見那人翻身下馬,衆士兵忙上前作揖。
“楊功曹您怎麼親自到這裡來了,有什麼事讓小的們來通傳一聲不就是了。”
“是啊,怎勞您親自前來呢。”
“這裡是怎麼一回事?亂哄哄的像什麼樣子。”楊功曹蹙眉怒道。
罄冉聽兵士們喊那男人功曹微微挑眉,這功曹掌管一郡之中所有人事,相當於現代的省人事部長,也難怪小兵個個仰其鼻息。
“這些叫花子嚷嚷着非要進城,這兩日上面吩咐要嚴加查查,高大……”
“行了,別說了。李老相國家的孫小姐今日在西城街頭佈施,行善事。你把這些叫花子都堵在這裡,那邊沒人冷了場你叫百姓們怎麼看。上面讓你們查什麼人不清查嗎?這些叫花子天天進進出出你能次次都查啊?沒看後面等着進城的都堵成堆了?弄得城門雞飛狗跳,不知輕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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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兵的話尚未說完便被楊功曹急急打斷,怒喝完,見那小兵戰戰兢兢連連應是,楊功曹這才翻身上馬。
“趕緊將這裡疏散了,臭烘烘的惹人嘲笑。”
“是,是。”
那楊功曹剛打馬離去,小兵們便趕忙讓開了道,驅趕着人羣。
“還不快滾。”
叫花子羣一時間又激亂了起來,罄冉難以相信自己竟這般容易混進了城。腳下跑地飛快,生怕被突然冒出的人抓去。進了城怕引起注意,也不敢脫離人羣,只能跟着一干人向西城街頭奔去。
西城街是慶城的繁華街區,熱鬧異常,一路跑過一片和平景象。罄冉混在人羣,自己和他們一樣衣衫襤褸,鳩衣百結,骯髒的臉,如同雜草般的亂髮。一羣人從這繁華的街市穿過,便宛若過街老鼠般爲人不齒,格格不入。鄙夷的眼光追隨一路,然而叫花子卻面上充斥着欣喜和興奮。
罄冉恍然間已經跟着衆人跑到了西城街頭,果然遠遠便見幾個衣衫鮮亮的侍女簇擁着一位儀態不凡,輕紗拂面的少女,想來那女子便是李老相國的孫女了。
這個李老相國罄冉倒是聽爹爹說起過,是個八面玲瓏的主。向來主張一切順應自然,採取無爲而治的做法。按罄冉的話說,他是根老油條,堅定地按照皇族制定的方針政策辦事,從不逆着來。
老皇帝駕崩新皇帝登基,他和爹爹一樣辭官歸野,然而結局卻是這般不同。圓滑的人如今高高在上,受人尊崇,享受着榮光萬代。而耿直的人家破人亡,蒙受不白之冤,被暴屍唾棄。這便是這個世界的潛規則嗎?
罄冉冷笑,回神之際面前已是亂作一團。上百的叫花子一擁而上,白花花的饅頭在眼前晃動着,一個饅頭剛剛被灑出未等落地便會有幾雙黑手撕搶着。搶到手的,看也不看胡亂地便塞進嘴裡,貪婪地咀嚼,目光卻仍盯着空中。
罄冉望着眼前這轟搶的一幕,心頭說不出的悲涼。就在十日前,爹爹,孃親還有姐姐,她們便坐在不遠處的四層酒樓裡品着香噴噴的菜食,歡聲笑語地看着街頭忙忙碌碌的人羣。那時候的她以爲一切都是理所當然,從不知父母爲她撐起的是怎樣一片晴空。
父親總是說這是個亂事,說百姓疾苦,說世態炎涼,說戰亂災荒……那時候的她總是半信半疑,現代的她沒有接觸過戰爭,而這世的她從不知父母竟將她保護地那麼好……
肚中空空,她已經好幾天不曾進食,能撐到現在完全是靠意志力吧。可是面對眼前這瘋狂的一幕幕她沒有辦法讓自己挪動腳步加入他們。不是因爲骨子裡不甘示弱的劣根性,不是因爲放不下顏面,僅僅是因爲心中升騰起的悲涼,透骨蝕心的悲涼。
罄冉低頭輕笑,正欲轉身眼底卻落入一抹月白,精緻的雪錦廣袖,繁瑣的祥雲銀絲繡工,一雙修長優雅的手託着一個大大的白麪饅頭。
罄冉擡頭,刺眼的陽光下只覺眼前一陣黑雲,微微眯眼隱約中有個淡雅的身影在眼前晃動。那該是個十多歲的少年,陽光在他面容上染起金邊,在尚未看清他的面容前罄冉已感受到了那股出塵脫俗的氣質,高雅的仿似天際藍天白雲。
罄冉輕輕眨眼,少年秀麗的面容映入眼幕,他含笑的眼眸籠了一身,那雙明眸中的黑沉倒映出狼狽的她。一瞬間竟如落入夢中,身心被清曠之氣洗滌,她只覺心底奇異的情緒忽而靜默了下來……
……
又一個男主出現咯,嘿嘿,親們喜歡他的話也跟素素說下哦。
羣親個!祝親們天天交好運!O(∩_∩)O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