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小樸給小毛毛取名初七。至於大名,她想好了,叫滄海。
毛小樸讀書時最喜歡的是曹操的詩,曹操的詩裡最喜歡的就是《觀滄海》,東臨碣石,以觀滄海。水何澹澹,山島竦峙。樹木叢生,百草豐茂。秋風蕭瑟,洪波涌起。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漢燦爛,若出其裡。幸甚至哉!歌以詠志。
她認爲這首詩最是壯闊大度,氣勢磅礴,意境渾然天成。
醫生不是說她兒子大氣嗎?那就取個大氣的名字,大名就叫滄海,毛滄海。
初七的眼睛和眉毛長得像他爸劉丹陽,眉毛長而濃烈,眼睛大而黑亮有神,臉蛋有點像他媽媽,肉肉的,鼻子挺挺的,嘴巴小小的,除了第一天大哭,後來的時間不哭了,就愛抱着他媽媽的乳.頭,閉着眼睛吸。
毛小樸胸大奶水足,不用買牛奶,而且這年頭的牛奶不安全,質量問題風雲四起,所以奶水足這事讓毛小樸開心了好久,總是用手指輕輕點着初七,嬌嗔着,“初七,你命好咧,不用吃問題奶粉。”
這點還真是,陸夫人可以給錢給你買奶牛,可她再能幹,也不能保證奶粉的質量啊。
陸夫人等到了孩子出生,可沒有等到毛小樸的奶水出來,就離開了,她不能離開太久,太久了怕家裡父子三人起疑心。
那個孩子,小小柔柔的一團,閉着眼睛,頭髮又黑亮,多像一隻小松鼠。陸夫人愛不釋手,將孩子貼到胸前,仔細地給他將衣服拉平,將頭髮理順,輕輕湊上去親親那粉嫩的粉紅的小臉,心軟成一團,然後輕手輕腳將孩子放到毛小樸的身邊,再仔細叮囑女傭好生侍候,離開時的心莫名其妙地又酸又痛,坐到飛機上,才發現自己已淚流滿面。
半個月之後,初七的身體大了一圈,可更加霸道了,這邊嘴裡吸着一團白白的胸,那邊一團白白的胸還用手撫着,生怕有人搶了糧食,若女傭走近,他那兩條小腿就蹭蹭的,屁大的孩子對糧食有着超級敏感的愛好,就知道護食了。
毛小樸帶着孩子,逗着孩子,成天樂得合不攏嘴。連院裡有塊空地,她都不去撒兩顆大蒜了,她目前有兩件意義非凡的大任務,一是玩,和孩子玩,樂呵的孩子長得快長得漂亮,二是吃,給孩子積糧食,有糧食的孩子長得健康長得結實。
從某種意義上講,毛小樸就是唐僧。唐僧懷揣理想,無論是落到白骨精手裡還是落到女兒國國王手裡還是落到紅孩兒手裡,他總是不慌不忙,雙手合十,口唸經文,心中有理想他就不怕,地獄就是天堂。
毛小樸也是,她的理想每個時期都會變,但無論怎麼變,總歸是她的理想,無論她落在哪個境地,她都活得從容,活得專心致志。現在,初七就是她的理想,這個理想比從前的理想要高大要長遠,足夠支撐她以後的時光。
三個月之後,初七的身子從落地時的軟綿綿長得硬朗了,可能媽媽懷他的時候運動比較多,一雙小手小腿不住地撲騰,精神倍兒勁健,活生生的一隻小老虎。
小老虎太活潑,毛小樸想給他擴大活動範圍,抱着初七想出去玩,不料傭人卻攔住了她,說是夫人吩咐,不讓她到處走動。
毛小樸愣住了,她一直以爲的悠哉舒適的生活原來口陷阱?她雖然不討厭監獄,但時至今日,她也沒必要再去坐一回牢啊。
毛小樸原來對陸夫人心存感激,現在卻不這麼想了,你憑什麼把我囚禁到這裡?我是你的犯人麼?我離開你的兒子就可以了,還想讓我永遠離開人羣?我兒子怎麼辦?他跟我一樣也被你囚禁?天底下沒這個理!
如果沒有這事,毛小樸懷着她的理想,天天呆屋裡沒事,一樣悠哉,可是當這事發生後,毛小樸怎麼覺得這日子過得扎眼扎肉,渾身不舒服不自在。
於是,毛小樸生氣了,她倒是沒和傭人爭吵,吵架不是她的強項,她的強項就是慢慢計劃。這個計劃叫母子出逃。
陸夫人派四人四狗守在毛小樸門外,是想有個雙重保險,她這麼想真沒錯,她錯的是不瞭解一些現實情況啊。
有這麼一則笑話,布什問□:我們上太空都是三四個人,你們咋一兩個人?□答道:你不瞭解中國國情,那幫□的,去三個人他們鬥地主,去四個人打麻將,誰還幹活
這是笑話麼,這是現實中的笑話,笑話中的現實。
四個退伍特種兵,外加四條凶煞煞的狗,僅僅守一個小身板的女子外加才幾個月的奶娃娃,武力足,預防指數高,不止是特種兵,連狗都覺得自己大材小用了。
於是,人,打麻將,小屋隔音效果好,不怕吵到孩子和媽。
狗,睡覺,院子地大樹多陰涼廣,比屋裡舒服比牆外寧靜。
夫人給的工資高啊,軍人出身的人不拘小節,以圍城的方式,銀子今天這個口袋流那個口袋,明天那個口袋流這個口袋,常常一打就是一天。日子久了,小傭人也迷上了那啪啦啪啦的麻將搓洗聲,有事沒事站到旁邊抓兩個鳥,興奮得滿臉通紅。
毛小樸抱着孩子有時候也湊熱鬧,她不抓鳥,站到一人身後,往他身上拍錢,飄五元,飄十元,膽子大了飄二十,飄五十,說來也怪,只要她飄誰,誰就贏,而毛小樸這個死腦筋的,每次總站在同一人身後,你就不能換換人,換換位置,換換方向嗎?
於是贏的次數多了,其他三人不幹了,不要她飄。誰說軍人胸懷似天空似大海來着?
毛小樸也不堅持,不飄就不飄,悄悄拿着贏來的紅色毛爺爺票子藏枕頭膽裡,親親寶貝兒子,悄聲說:“初七,媽媽發財了。”
初七小胖手撲騰幾下,小肥腿撲騰向下,表示很高興,母子兩人賊賊的,眉開眼笑。
原本這日子過得快快樂樂,神仙一般,可自從心裡扎進去一根刺後,毛小樸不踏實了,心裡就計劃了。門內四個人,好說,雷打不動,雷打不聞,門外四條狗,更好說,毛小樸以前總是介懷狗不喜歡她,看見她就跑,現在,她真高興狗不喜歡她,最好看見她越跑越遠。
這天,毛小樸寫了長長一張紙給傭人,讓她照上面寫的去打貨,以這種方式支開了女傭。收拾好自己的銀行卡和身份證,再收拾了幾塊尿不溼和孩子兩套衣服,一手提着袋子,一手抱着初七,準備出逃了。
初七眼睛睜得大大的,看着媽媽躡手躡腳,做賊一樣,覺得特別好玩,以爲媽媽跟他玩遊戲,毛小樸還把手放在嘴巴上,噓了一聲,搞得初七差點憋出最後一滴尿。
毛小樸輕輕打開門,門口果然站立着四條大狗,清一色的黑,豎耳豎目,威風凜凜,毛小樸站到門口,頭一昂,輕哼一聲,那四條狗立即低眉順眼,身子全部蔫巴地趴下去了。
毛小樸手放在嘴巴上又輕輕噓了一聲,四條狗齊齊退了幾步,眼睛瑟瑟地望着她,毛小樸抱着初七穿過走廊,穿過院子時的幾棵芭蕉樹,再打開外院的小鐵門,還好心地將門關好,輕輕鬆鬆地走了。
初七小手小腿小身子扭啊扭啊,手舞足蹈,嘴巴砸巴砸不停地吸,一串初七體出來,媽媽好乖好厲害,外面好大好漂漂,咿咿呀呀,我們不回去了,咿咿呀呀,天寬地廣,鳥語花香。
這一走,原本是天高任鳥飛,海闊任魚躍,從此母子倆對拍着小手,哼《自由飛翔》,想去哪都好,想吃啥都行,可這個傻媽媽,帶着孩子轉來轉去,竟轉回了原地,碰到了冤家。
得知毛小樸逃走的消息,陸夫人嚇得不淺,她首先是怕毛小樸找到陸家兩個兒子,不然,她這幾個月的費心費力全部作了無用功,第二怕的是毛小樸回北京找孩子他爸,這要是一暴露,陸西爲不知道會做出什麼瘋狂的事來。
所幸的事,她擔心的事一直沒有發生。可她良心又不安了,那麼個女孩,帶着一個孩子,去了哪裡?外面苦啊,爲什麼不喜歡她的安排呢?她在吃穿用度上安排得很足,只要她要的,全部滿足。她爲什麼要跑呢?而且,她是怎麼跑掉的呢?四人四狗啊,陸夫人沒法淡定,倘若毛小樸和她的孩子在外面遇到了什麼危險,她沒法交待。
陸老爺的失眠還沒好,陸夫人開始失眠了,夫妻兩人半夜三更還在牀上翻滾。(表想歪了哈。)
眼見陸西爲從國外回來,面容冷清疲憊,眼神冷漠悲傷,學校也不回了,歌也不唱了,家也不回了,所有的行動全是尋找,陸夫人扛不住了,終於在一個風沙滿天的夜晚,她挺着憔悴的面容,悲悲切切地陸際說穿了這件事。
陸際聞言,眉頭都豎起來了,一拍桌子,“胡鬧!簡直是胡鬧!”
陸夫人不敢說話,默默流淚。
“你把她送到一邊藏着也就罷了,你還居然讓她一個人帶着孩子跑了!你啊你啊,太不考慮後果了!”
“我只是想讓東來和西爲冷靜下來,時間一長就過去了,西爲對任何事情一向沒多久的熱度,東來沉穩,你我的話都會聽一點。可哪知道她會跑啊,我安排了那麼多人手。”陸夫人泣不成聲。
“西爲這個熱度已是超過所有的歷史加起來還有多,這是我爲什麼一直沒動手的原因,哪知道你,唉!”
陸際頭痛的不知如何是好,反着手在書房裡走來走去。
“這事先不要告訴他們,我不想他們怨恨你。現在馬上讓人找,找到人再說。”陸際拿起了電話開始補救。
話說,家事比國事還要讓他操心。
本來就是一樁糊塗事,本來就是一團糟,讓陸夫人這根攪屎棍一攪,更加糊塗更加扯不清白了。陸際一下子覺得人老了十歲,頭髮不知道又白了多少根,他本來人就老相,本來頭髮就顯灰白。家裡養兩祖宗,自己成了爲他們跑腿的小二了。
多少人爲毛小樸急白了頭髮熬老了年齡,毛小樸卻抱着初七,兩人歡天喜歡地打了個的,去了廣州汽車站。
去哪?海陽。
毛小樸回了海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