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間天色漸黑,到處都不見風靖寒的身影,我們加快了腳步,好在楊子炎家距客棧並不遠,不到十分鐘我們已趕到目的地。
屋裡僅有靖雪及兩名丫環,楊子炎外出購買靖雪生產調養的藥材,而楊天嶽並不在。
袁前輩笑眯眯的替靖雪把了把脈,放心的點了點頭,只說楊子炎調理的十分妥當,順利生產應無大礙。畢竟是他的徒媳,他自然是要關心的。
我環望四周,風靖寒正立於院內花園,面色沉鬱,目露殺氣,似在等着楊天嶽回來。
“你打算怎麼做?”我走過去,開門見山的問他。
他瞟了我一眼,又轉開身:“你來做什麼?”忽然眼神一凜,從我身邊快速躥過到了大門前。
我回頭一望,心下泛起一股涼意,大門口,站着楊子炎與楊天嶽。
楊子炎似乎未料到家裡有這麼多人,又見風靖寒表情陰冷,只得略帶詫異又小心翼翼的問道:“大哥?”
那楊天嶽看了風靖寒一眼,輕笑着故作輕鬆的問道:“世侄如此匆忙,可是有何要事?”說話時目光又移向了院中其餘幾人。
“師兄,多年未見。”袁神醫走上前去,口裡雖說着師兄,卻一點也無尊敬的意思。
也是,楊天嶽拿活人練毒,實在枉爲醫者。
楊天嶽似乎一點也不意外,看了看他冷笑一聲:“當年杜老將我逐出師門,我哪擔得起師兄二字?”
“師兄受師父悉心養育之恩,又蒙師父傳業授道,卻違背師門道義,枉爲醫者仁心,拿活人練毒;不知恩圖報卻對小師妹施以毒手,讓師父和師妹含恨而終,的確愧對師兄二字。”袁神醫面色帶笑語氣含怒,痛斥他的罪行。
風靖寒倒沒我想象的衝動,而是退到一旁,冷眼看着兩人。楊子炎則面露憂色,似乎早已知道事實真相一般。圍觀羣衆我和許孜然則安靜的在院中,聽着他們說話。
“杜老將我打成重傷逐出師門,又將師妹許給他人,終得報應可謂天邃人願。”楊天嶽緩緩走進大門,手背於身後,相當自在的說道,忽又面色轉冷,眼神犀利的看向袁前輩:“那杜梅沁愛慕虛榮見異思遷,我不過外出三月她便與其他人有了孩子,哼。”言罷又轉眼看了一眼我:“下午讓你逃脫的確失誤。”
我打了個寒噤,身旁許孜然握住我手,站起身來:“楊莊主未免太過狂妄。”聲音雖輕卻不怒而威,讓我瞬間覺得男友力爆棚:“許孜默與白姑娘如今身在何處?”許孜然面色一沉,問出了此行的重點。
“杜詩儀的確在我手裡,至於許孜默嘛,那就要問問你們自己了。”楊天嶽老奸巨猾,看着我們幾人眼裡精光乍現,不懷好意。
“杜詩儀與許孜默那晚在一起,若不是你,還有誰會擄走他?”我也氣憤的站起身來衝着他吼道。
“師妹懷了你孩子,你卻狠心下毒,讓她們母子分離,骨肉相殘,何其陰毒。”袁神醫怒目圓睜,眉毛倒豎,十分生氣。
“我的孩子?哼!方纔我便是着了她的道,如今你休想納此事騙我。”那楊天嶽像是聽到什麼笑話一般,冷哼一聲:“當年我不過離開三月,她便和風守毅定了親。”
“你如此泯滅人性做了那等醜事,師父恨不能殺了你,又怎會將師妹嫁給你,只告訴師妹你已經死了。若不是師妹已有三月身孕,只怕早已隨你而去。爲保師妹名節師父只得將之許配給風老莊主。”
“何況,師妹有孕兩月後風老莊主才前往師門,想不到師妹對你癡心一片,你卻懷疑她的清白?”
袁前輩雙眼微閉,手臂伸長指着面前的楊天嶽,手指微抖,像是氣急,滿是痛心疾首的樣子。
面前楊天嶽忽然頓住,面上的表情像是震驚,夾雜着憤怒與狂熱,猙獰至極,忽然又笑了出來,笑聲,帶着壓抑:“我不信…不信。”話語裡竟透着一絲絕望的氣息。
“你讓杜梅沁的孩子自相殘殺,又將妻兒作爲誘餌引風老莊主上勾。你將楊公子和子馨的終身幸福作爲籌碼牽制風靖寒,如今還企圖將靖雪的孩子帶離她身邊,如此行徑實在令人髮指。只可惜你千算萬算也未想到他們倆竟是你的親生骨肉,你做的錯事如今卻不敢承認,真是可悲可笑。”我冷眼瞧着他,聲色凜然的諷刺道。作爲一個旁觀者,除了覺得他心狠手辣外,更覺得他十分可憐。
“憑你也敢來教訓我?”楊天嶽發了瘋似的,已然暴戾,咬牙切齒的瞪着我,擡手向我射來一隻暗器。
風靖寒攬過我快速避向一旁,躲過了迎面飛來的暗器,暗器砰的一聲釘入一旁的柱中,暗器周圍迅速變黑暈染開來。
風靖寒放開我,手微微握緊,眼色微眯,如同被冷水澆過般開口:“父親是你所殺?”
楊天嶽冷笑一聲,並未回答,但意思已很明顯。頃刻間風靖寒迅速上前,匕首出鞘,已出招襲向了楊天嶽。
我估摸着楊天嶽應該是善於用毒卻不精於武術,何況今日受了那麼大的刺激,早已魂不守舍,與風靖寒正面對陣自然落了下風,很快楊天嶽左臂便見了紅。
“父親。”楊子炎驚呼一聲,上前擋在了風靖寒與楊天嶽之間,徒手吃力的阻擋住了風靖寒的攻勢,焦急又略帶懇求的聲音:“大哥!”
雖然楊天嶽作惡多端罪有應得,可畢竟是楊子炎的父親,如今風靖寒的表情像是要取他性命,楊子炎自然不能坐視不管。
“讓開!”風靖寒微微皺眉,下頜緊繃,雖是憤怒至極卻依然停下了動作,只是語氣森冷,夾着不可拒絕的威嚴。
楊子炎自不會讓開,短短十秒已消耗盡了風靖寒的耐性,他不再理會楊子炎,匕首擦過他朝楊天嶽刺去。鋒利的刀身也擦破了楊子炎的右肩,瞬間血流染紅了衣衫。
也許是院中的動靜太大,本是在屋裡休息的靖雪出了房門,正目睹了方纔的一幕。
沒有什麼比自己夫君,自家大哥,公公在一起混戰更振奮人心了吧。
“楊大哥。”靖雪驚呼一聲,眼看着楊子炎血流如注卻無可奈何:“大哥!”靖雪哭泣着不知所措。
可正在混鬥中三人絲毫未理睬。
混亂中楊子炎右肩的傷口血滲透的更加醒目,靖雪心急如焚,快速上前就要拉住三人。靖雪即將臨盆,如此上前定然很危險。
我趕緊將她拉回來到一旁站好,也有些無奈的瞅着面前混戰的三人。忽然身旁的靖雪面色蒼白,難受的彎下腰,似乎是腹痛難忍。
天啦,該不會是受到刺激提前發作了吧。
袁神醫似乎也注意到了,快速上前扶住她,我慌忙叫過一旁的丫環將靖雪扶進屋去,轉回頭來,面前三人還正打得不亦樂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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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子炎似乎已注意到了靖雪的異常,慌亂中想要脫身而出,可風靖寒似乎不會放過楊天嶽。
楊子炎夾在中間進退兩難。
“別打了!”我慌忙衝上去,擋在風靖寒面前,眼看着匕首寒光迎面刺來,我嚇得抱住頭。旁邊許孜然也趕緊上前想要拉住我:“雨寒。”
風靖寒竟然止住了攻勢,匕首到我眼前忽然停下。我方鬆開手,正對上風靖寒殺人般的眼神:“還不讓開!”
我深吸一口氣:“風靖寒住手,靖雪要生了。”
他微微向靖雪房間的方向瞟了一眼,隱約可聽見靖雪痛苦的聲音。可親妹妹生產在即,他這個做大哥的並未有過多表示,也並未放鬆下來,只是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看楊子炎,後者明顯着急無比,頻頻望向靖雪的方向。
而楊子炎身旁的楊天嶽已不似此前的狂妄和狠戾,反而有些心灰意冷的絕望。
“放了他吧。”我拉住風靖寒袖子,儘量平靜的勸他。
“那我父親誰來償命?”風靖寒甩開我手,盯着我咬牙切齒的說道。
“我知道你恨他,我也恨他,可即使你殺了他有何用,風老莊主也回不來了。”
“可解我心頭之恨。”他冷笑一聲,又盯着楊天嶽的方向:“血債血償。”
“風靖寒,如今楊公子與靖雪,靖恆和子馨已成親。你若殺了楊天嶽,那他們四人以後當如何自處,難道要相互仇殺一輩子嗎?”我看着一臉焦急的楊子炎,想到方纔靖雪絕望的表情,只覺得心酸無比。
風靖寒冷冷的看了一眼楊子炎,若有所思。
“慕容大叔與袁前輩早已知道真相,卻不告訴你,他們也希望你放下仇恨,上一輩的恩怨就隨他過去吧。”
我嘆口氣,看着一旁默默靜立的楊天嶽,此刻已有些渾渾噩噩望着院中其他方向出神,實在可悲可憐。
“他如今必然十分自責與悔恨,怕是後半生都將爲此贖罪,這個結果比取他性命更大快人心。”就算你要殺他,也不要當着楊子炎的面,請個殺手將他暗中卡擦了就是。
對了。
“如今之計,是趕緊問出許孜默與白姑娘所在。”說道殺手,攸關祁冥逸身世之謎,怎麼這幾日都不見他的人影。
風靖寒終於收了手,楊子炎鬆了一口氣,正準備離開。可事情在轉瞬間突變,一個黑影迅速從院外衝進來,許是天色微暗,大多數人都還未反應過來時,一把暗器極速飛來,直直射入楊天嶽肩側。
這偷襲……真是會選時機。
楊天嶽悶哼一聲,似乎痛苦至極,轉回頭去,正看見一人走進來。
不是別人,正是這幾日神出鬼沒的祁冥逸。
額,他親爹從小虐待他,現在他又刺傷他親爹,這劇情着實狗血。
他揭開面具,面上寒意凝凝,在衆人臉上逐一逡巡後,輕笑道:“這麼多人,我也湊湊熱鬧。”
說話過程中看了一眼楊天嶽:“以其人之道還自其人之身。”他輕擡右手旋轉一週後,手指微勾置於下顎處,若有所思的看了我一眼。
十日前他右手中毒通體烏黑,我給他買了鎖陽草送了去,也不知毒素是否解掉。
此刻他的右手正帶着一雙黑手套,遮住了原本的肌膚。
這麼熱的天還帶手套?
“父親?”楊子炎快速上前扶住他,手搭於他的脈搏上探了半響。
“不必擔心,此毒乃他所制,他自有解藥,不過是有些難受罷了。”祁冥逸冷笑一聲,聲音滿是幸災樂禍。
“父親,可有解藥?”楊子炎聽聞,略有些焦急的問他。
那楊天嶽艱難的擡眼看了看祁冥逸,又似乎是覺得有些諷刺般笑了一聲,大概是覺得被自己兒子下毒實在是好笑。
“方纔我們的對話你可聽到了?”楊子炎也似乎明白了楊天嶽的意思,有些微微無奈的向祁冥逸吼道。
祁冥逸眉頭微挑,有些不以爲然的說:“什麼話?說他是我……父親?”
我心裡唏噓,殺手的性格他們恐怕還不瞭解吧。
“既知如此,爲何下此重手?”楊子炎面對這個親弟弟,也是無語。
“那是你們的事,與我何干?我只知我從小父母雙亡,孤獨無親。”殺手搖搖頭,一副你很蠢的表情,絲毫無感。
楊子炎估計徹底被打敗,只得扶起楊天嶽往屋裡走去,哎,今晚他的日子可不好過。靖雪開始陣痛,父親又身受重傷。
我正準備進屋看看靖雪,卻被殺手叫住:“你要找的人在後山南側下角山洞。”見我驚詫的看着他,又欠扁的接上一句:“不用謝我。”
說完後自以爲顛倒衆生的一笑,很快又收回表情,快速的出了門去。
神經病!
他說的是許孜默和白秋新。
我回頭望望許孜然,整個過程他都是淡定的立於一旁冷眼看着面前的爭鬥,絲毫未沾染半分,只在我方纔置身險地時出聲叫我。
此刻聽聞殺手說出後,也只是微微一皺眉,並未表現出一點喜悅的樣子。
“孜然,你快去看看許孜默是否在那裡?我去看看靖雪。”
他點點頭,又看了一眼風靖寒,後者也正看着他,頓了一下又朝我說道:“等我來接你。”
“嗯,你小心些。”我說完後走進靖雪房間。
袁神醫已命人前去煎藥,丫環也進進出出準備着熱水毛巾等等,靖雪躺於牀上額上佈滿汗意,口裡□□不斷,像是忍着極大的痛苦。
楊子炎則略帶焦急的坐於牀頭,爲她擦試着汗液,卻也無能爲力。
古時男子多認爲女子生產的房間不吉利,不肯踏入半步,如楊子炎這般在牀前陪着靖雪的確不多見了。
屋裡人來人往,我幫不上什麼忙,靖雪生產那麼痛苦又不忍多看,便出了門來。
風靖寒此刻雙手抱胸倚靠在階梯邊的門柱上,雙目望着遠方,似在思考着什麼。可我順着他目光往前一看,面前漆黑一片,哪裡有什麼可看的。
風靖寒今晚受到的刺激怕是不亞於楊天嶽,最後關頭卻只能爲了自己的弟妹忍下來。怕是今日開始他會比以往更加陰沉多疑了。
我這麼熱心愛管閒事的人,本應好好安慰他一下,可據我的經驗,這種情況下我只能自討沒趣。前年中秋前他心情不好,我在池塘邊和他唱了一晚上歌還講了笑話他也沒理我一句。
屋裡靖雪□□一聲痛過一聲,我有些心虛的皺皺眉,難道女人生小孩這般痛苦?
也許是還未用晚餐,肚子不合時宜的咕了一聲,正好想在靖雪□□的空隙,在這寂靜的黑夜格外醒耳。
本來專注走神的風靖寒竟轉回頭看了我一眼,我丟臉的進了廚房,想找點吃的。鍋里正燒着熱水,火燒的正旺,我從櫃裡拿了幾個雞蛋,做成了荷包蛋。
又在櫥櫃裡拿出紅糖兌好,將煮好的荷包蛋舀在碗裡。靖雪如今正是耗費體力的時候,還是可以喝些糖水。
屋裡屋外之人都未吃飯,我讓丫頭將煮好的荷包蛋給楊子炎和靖雪送去。袁神醫和楊天嶽則坐於堂屋中大眼瞪小眼,怕是多年未見又有許多話要互相說吧。
我路過時僅隱約聽到楊天嶽在問杜梅沁的墓在哪之類……我一點也不想多聽,放下碗便走。
只剩下風靖寒了,我給他舀了兩個蛋,端到他面前時他還詫異的看了我兩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