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寒冬夜悲涼未亡人 草藥田無心種惡果

北京西城區,一座規制整齊的四合院裡,是我的新家——於府。

灰色的磚牆映襯着懸山式的門樓,房脊兩端聳立着造型簡單的鴟吻,椽頭上整齊排列着三角形滴水。屋檐下,兩扇厚重的黑漆大門,門扇上,鑲嵌着一對金黃色的椒圖獸頭,緊閉的殼口中垂着門環,一幅雙鉤鐫刻的紅油紅字門聯,“杏林月明,天人合一”,鑲嵌在大門上。門楣上伸出兩個六角形的琉璃瓦門簪,一左一右的嵌着“青、囊”兩個字,大門兩側的石鼓上雕刻着盛開的牡丹花;高高的門檻,連着三級青石臺階。

一道雁翅影壁隱藏在黑漆大門後面,精雕細琢的隔開了視線。影壁頂部的琉璃筒瓦整齊而乖巧的躺在明晃晃的陽光下,陪襯着影壁中部長方形的框架,和四角上精美的磚雕,框心裡一個“和”字凸出牆面,溫和的看護着這個家。

影壁前後爬滿了紫藤,四月的時候,總能見着一串串碩大的花穗垂掛枝頭,朵朵花墜,紫中帶藍,燦若雲霞。

唐代“詩仙”李白的“紫藤掛雲木,花蔓宜陽春,密葉隱歌鳥,香風流美人。”大概就是這樣的一幅風景吧!

而《本草綱目拾遺》中記載的紫藤,又是另外一個樣子,“紫藤,花揉碎拭酒醋白腐壞;子作角,其中仁熬令香,著酒中令不敗,酒敗者用之亦正。四月生紫花可愛,人亦種之,江東呼爲招豆藤,皮著樹,從心重重有皮。”

紫藤用於藥,可以治療腹痛、蟯蟲病,但是,紫藤的豆莢、種子和莖皮有毒,雖然毒性不大,但不可長期服用。

影壁和大門相對,構成了狹長的前院,院中,五間“倒座”的南房,是府內傭人居住的地方,整潔乾淨的院子裡,一棵老槐樹盤根錯節,樹枝虯龍般浮雲而上,彷彿隨時都可以爲人間行雲布雨一般。

北平城中的四合院,大門一般不開在正中,而是開在整座四合院的東南角上,這是建築四合院的規矩,“坎宅巽門”,取意吉祥。

大門斜對着的垂花門,倒是建在整個四合院的中軸線上,連接着前院和後院。兩道磨磚對縫的磚牆,簇擁着華麗精美的垂花門。門外,伸出牆面的屋頂被做成了清水脊,而門內的屋頂則是捲棚頂,屈伸程度不一樣的屋頂,能夠讓雨水很快的從屋頂上流走,還能防止雨水對垂花門和階石的侵蝕。伸出門外的祥雲樑頭下,有一對倒懸的短柱,朝下的柱頭上怒放着嬌俏完美的花萼雲,顏色豔麗,油漆考究。

垂花門內是一道無磚無瓦無字的影壁,六塊平遙推光漆器相拼而成的影壁上,用素底描金的手法,彩繪着神農嘗百草,李時珍高山尋藥,藥王孫思邈著《千金方》,神醫華佗創五禽戲,懸壺濟世的故事,虎守杏林的故事,栩栩如生,有血有肉,彷彿一個從遠古而來的老人,在訴說着那段傳奇。

影壁後,就是於府的後宅,後宅的東、西兩側各七間廂房,迎面是五間朝北的正房,互相之間被抄手遊廊連接着,並匯合在垂花門,形成了一個整齊的四邊形。天井中,磚石鋪成的“十”字形甬道,通向各處所有的門。山牆之外是後建的花園和跨院。

基本上,於府是一所中規中矩的四合院,沒有任何的無奇特之處,但是,因爲主人蔘與了房屋的建設,所有從宅子各處的陳列、擺設、裝飾、裝潢上,一眼便可以看出宅子主人的志向和職業了。

於家的人口比較簡單,祖母於陳氏,早年守寡,含辛茹苦養大了獨生子,就是我的公公於子謙,如今,居住在宅子後面的跨院裡,頤養天年。家中諸事都交給了我的婆母於王氏打理。公公、婆母的膝下有兩個兒子,大兒子於逢春,是個翩翩君子,身材修長挺拔,爲人清朗而毫無心機。如今,於府外是大哥於逢春主事,於府內是大嫂李淑媛當家,男外女內,琴瑟和鳴。於逢春夫婦有一個兩歲的兒子於修和,虎頭虎腦、活潑可愛。

公公和婆母的小兒子於逢源,就是我的丈夫,自幼體弱多病,在我們成親的當天晚上,便撒手西去。現在,我的丈夫對於我,只是牀頭擺放的一張模糊不清的照片,還有堂屋中寫着他名字的牌位,和一天三次燃上的香燭。而我能夠觸摸到的印象是在拜堂時,蓋頭下的一雙黑皮鞋,和在人聲鼎沸之中,那一聲聲無法抑制的咳嗽。

於府的院落中,隨處可見各種的藥草,陣陣藥香總是伴着微風飄起。我知道,又是我想家的時候啦!

於府的黑漆大門閃着油亮的光,閃得玉無痕眯起了眼睛,微微的退了一步。她不願意來到這裡,是因爲她不願意想起那個夢,那個一生中唯一一個只屬於她自己的夢。可是,爲了玉玲瓏她只能來,只能讓曾經的夢在心中,百轉千回。

自從守寡之後,玉無痕一直深居簡出,從來沒有主動上門拜訪過哪一家。所以,當於子謙聽見府裡的傭人稟報“玉府姑奶奶來訪。”的時候,他壓根兒就沒敢信,覺得一定是傭人不識人,誤報了。

“於大夫,冒昧來訪,還請見諒!”

直到神情冷漠,語氣清冷的玉無痕,活生生的站在他面前的時候,於子謙依然覺得恍若夢境。他夢遊一般的和玉無痕說着話,

“真的是你,你怎麼、不是、您怎麼……您裡面請。”

於子謙神思恍惚的望着玉無痕,她竟然一點都沒變,和他在夢裡見到的一樣,純淨得如同不食人間煙火的美麗仙子。

“謝謝!”

玉無痕的嘴角嘲諷的向上一翹,轉身走進正堂中,自顧自的坐下之後,輕輕的端起茶盞,若無其事的喝着。好不容易回過神的於子謙,趕緊跟着玉無痕進了正堂,他不知所措的正襟危坐着。玉無痕看似隨意的打破沉默,語氣中沒有任何感情色彩,

“老夫人近來的身體可好?”

“勞您惦記,家母一切都好。”

“於大夫,今日我是否能見見老夫人?”

“不知姑奶奶要見家母,所爲何事?”

“爲玲瓏。”

玉無痕一直沒有正眼看於子謙,沒有溫度的神情和聲音彷彿一道透明而堅硬的屏障,隔開了塵世,以及塵世中的於子謙。可是,這一切在於子謙的心裡卻掀起了巨浪滔天,他不願意被隔離開,最少,此時此刻,他想離她近一點。

“無痕,我、你、你是想……”

“於大夫,您稱呼我什麼?”

玉無痕冰一般的聲音,切斷了於子謙的話,她調高右邊的眉毛,一雙晶亮的長眼睛斜視着於子謙。於子謙張着嘴,費力的換了一口氣,

“我、好吧……來人啊!”

一個面目清秀,打扮齊整的丫鬟應聲而入,“老爺,您吩咐。”

“去稟報老夫人,玉府姑奶奶求見。”

“是。”

丫鬟領命而去,屋內的兩個人,重新陷入沉默。

於子謙偷眼看着一動不動的玉無痕,她依舊是一尊白玉觀音,只是,給人的感覺更加清冷孤傲了。於子謙的心裡一直覺得,他欠她一個解釋一句道歉,只是他沒有勇氣,更找不到機會開口。現在,機會靜悄悄的來了,或許是這輩子絕無僅有的一次機會了。

於子謙深吸了一口氣,鼓足了勇氣,終於,說了出來,

“無痕,請你原諒我,好嗎?那時候,我太年輕了!”

玉無痕原本就沒有表情的臉上,更顯出一種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冰冷,她慢慢的從座位上站起來,向前走了幾步,停下。無邊的沉默佔據了屋子裡的每一個角落,一呼一吸的聲音裡,於子謙聽到玉無痕在說,

“善待她吧!她就是我!”

於子謙不置可否的走到玉無痕的身後,呆呆的看着她的耳垂,那兒掛着一副晶瑩剔透的滴水白玉耳墜,他認識,是他送的。玉無痕在空氣中聞到了一種熟悉的氣息,她知道,是他的。

玉無痕的夢裡習慣性的瀰漫着他的氣息,而今天,如此熟悉親切的氣息,猝不及防的擠進她的鼻腔,讓她感到束手無措的同時,心底裡莫名的憤怒被狠狠的揪了出來,她忽然提高了聲音,說,

“是的,她就是我,她的男孩也沒有帶她走,就如同……當年的你!”

玉無痕猛然轉過身體,依然黑白分明的亮眼睛直視着於子謙的眼睛,於子謙倒吸了一口涼氣,不由自主的退後一步,可是,他的眼睛始終無法移開視線,如同被磁石牢牢吸引的磁鐵一般,慌亂的情緒之中,於子謙伸出手想要去牽她的手。玉無痕沒有躲避,於子謙還是沒有牽到她的手,因爲,門外丫鬟稟報,

“老爺,姑奶奶,老夫人有請。”

看到於子謙僵在半空中的手,玉無痕無奈而柔和的笑了。她和他,永遠都是如此,想必這一生,也只能如此了。咫尺天涯,遙遙相對,往事無法追憶,歲月不能輪迴,她和他之間雖然只有一步之遙,但是,一步就是海角天涯。隔開了悠悠歲月,隔開了星辰日月,隔開了滄海桑田。

“子謙,忘了吧!”

於子謙在她的聲音裡聽到了,若隱若現的溫柔,哦!無痕,我的無痕!你的心底可有不捨?可有留戀?

“無痕,我不願意忘記!”

玉無痕在他的眼睛裡看到了,若有若無的火焰,哦!子謙,我的子謙!在你的心底我是什麼樣子?我可曾老去?

只是剎那間,歲月已經流轉過千年,生活是一直向前的,生活不會假設,不會如果。他和她已經離開了相遇的地方,回不去了。縱使再次相逢,彼此還能認識對方几分?

玉無痕帶着恍惚而釋懷的心情,在見過於家老夫人之後,又來到玉玲瓏居住的東廂房。衝出屋子迎接她的越女,高興得有些忘乎所以,

“姑奶奶,真的是您啊!姑奶奶,您快裡面坐。姑奶奶,奴婢這就去稟報小姐。姑奶奶,您能來,真好!”

玉無痕柔和的笑着,溫和的接受了越女嘴裡一連串的“姑奶奶”。她仔細的打量着自己置身的這間堂屋,整間屋子的色調是蒼白的,牆壁、桌子、地面都乾淨得讓人心裡發空,沒有字畫,也沒有任何的飾物,玉無痕的心裡暗暗嘆息,這兒,真的是玲瓏的房間嗎?

玉無痕的眼前浮現出玉玲瓏出嫁前的閨房,粉紅色的牀幔上,綴着一顆顆手工刺繡的藍色小星星;淺粉色的牀鋪裡,長年散發着淡淡的玫瑰香。房間裡,所有櫃子把手上,都垂着勾繡出來的各樣小動物。乾淨整潔的書桌上鋪着淡粉色的桌布,桌布的四角綴着四個小荷包,荷包裡是曬乾的花瓣。牆上掛着各種筆體的,宋代女詞人李清照的詞句。梳妝檯上擺放着各種各樣盛着乾花的瓶子。屋子裡,永遠都是沁人心脾的花香。

“姑母!”

我一頭扎進了正在愣神的無痕姑母懷中,淚水溼透了她的衣服。從去年回門之後,我有差不多一年的時間,沒有見到無痕姑母了。無痕姑母把我緊緊的抱在懷裡,隨我任性的哭着,她輕輕的搖着我,彷彿搖着襁褓中的小嬰兒。漸漸的,我止住了哭泣,無痕姑母幫我擦乾淨眼淚鼻涕,我不好意思的說,

“姑母,對不起,又把您的衣服弄髒了。”

“從小到大,你弄髒過我多少件衣服呀!現在纔想起來說對不起啊!”

無痕姑母輕輕的整理着我額前的頭髮,望着她臉上柔和的笑,我彷彿回到了無憂而美好的童年時光。我深深的倚進無痕姑母的懷裡,對她說,

“姑母,我好想您!”

我拉着無痕姑母手,不住口的唸叨着,“家裡都好嗎?您好嗎?父親好嗎?三叔父好嗎?二嬸母、三嬸母、四嬸母好嗎?大哥、二哥、三哥好嗎?三姐好嗎?大嫂、二嫂、好嗎?還有我的花圃好嗎?莫言好嗎?還有、還有……”

無痕姑母把我的雙手合在她的掌心裡,臉上帶着溫柔的笑,靜靜的聽着我的絮絮叨叨,

“家裡一切都好,你的大嫂和二嫂,給你添了兩個小侄子呢,還有,你的五叔有信回來了!”

“真的,太好了!我還沒見過五叔呢!”

“信上說他很好,有了個兒子,取名玉明,今年已經快六歲了。只是沒說什麼時候能回家。你三哥,已經東渡日本求學去了。家裡面其他人都很好,也,都想你!”

“姑母,我想家了,我想回家啊!”

無痕姑母攥緊了我的手,對我承諾着,“玲瓏,總有一天,姑母會親自接你回家的。”

“真的嗎?姑母,我怕。”

“玲瓏,不怕,姑母在!”

無痕姑母那日離開後,我的精神恢復了許多,不再顧影自憐、自怨自憐的。天氣好的時候,我就把從家裡帶來的花種,種滿了我的房前屋後。

“我的小姐,您怎麼又不盤發穿旗袍呀!回頭讓夫人看見了,又要挨說了!”

“越女,你看,這些花兒開得多好啊!”

我直起身子,撣掉衣服上的灰塵,把搭在胸前的麻花辮甩到背後,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裝扮。

這條褲子是承祖大哥請京城裡的洋裁縫做的,不同款式,不同面料的,一共做了三條,出嫁時,我偷偷的帶了出來。我就是不明白,爲什麼褲裝就不能穿?在家裡的時候,我都是這麼穿的,從來都沒人說個“不”字。

“讓你去要紫藤花的種子,你要來沒有啊?”

“回小姐,管家說,往年都是給大少奶奶的,今年,大少奶奶沒說,也不知道小姐您要,所以一部分給老爺入藥了,一部分就荒了,看來得等明年了。”

“哦,知道了。”

一個念頭在我的心裡一閃而過,“沒見過大嫂種花啊!她要種子做什麼?”

“二少奶奶,越女姐姐,大少奶奶讓我來說一聲,太太一會兒過來看望二少奶奶!”

半夏急匆匆的聲音,打

斷了我的思緒。半夏是大嫂李淑媛的陪嫁丫鬟,經常來給我通風報信,我知道是大嫂的好心愛護,怕我受到婆母的責怪。嫁到於家一年多了,大嫂的無微不至,讓我感覺很溫暖。

半夏急匆匆的離開了,越女急匆匆的將我拉進屋,迅速的爲我換上了一件黑絲絨的旗袍,重新梳起盤發。她的手裡忙乎着我,嘴裡也沒停了嘮叨,

“大少奶奶的人品真是好,於家上上下下,沒有不誇的,都說大少奶奶即賢惠又聰明,對待下人也是和顏悅色的,咱們大少爺還真是‘傻人有傻福’呢!”

“越女,不許胡說。”

“我沒有,大少爺就是有些傻嘛!好像除了藥草就什麼都不認識了似的!”

“呵、呵、呵呵呵……”我忍不住笑了出來,不過,我又馬上正色警告越女,“這樣的話,千萬不能到外面去說,不然,仔細你的皮!”

越女皺了皺鼻子,對着鏡子裡的我,行了個萬福,“是,奴婢遵命,奴婢也沒膽兒到處去說呀!”

“那就好,這裡不比原來的府上,你我都要謹言慎行,知道嗎?”

“是,奴婢記下了。”越女嘴上答應着,心裡卻嘀咕,“就會說我,您自己呢?”

剛剛梳洗完畢,屋外一聲傳稟,“夫人來了。”

見過禮後,我眼觀鼻,鼻觀心,規規矩矩的站在婆母面前。婆母挑剔的上上下下打量着我,然後,滿意的點了點頭,

“老二媳婦,你坐吧。”

“謝婆母。”

落座之前,我偷偷的對淑媛大嫂,使勁的眨了眨眼睛,淑媛大嫂寵溺的瞪了我一眼。

“淑媛啊,以後,你還是要多指點照顧老二媳婦纔好啊!”

“是,婆母,兒媳記下了。”

“唉……,還是源兒福薄啊!不然,和老二媳婦也是郎才女貌啊!源兒啊,從小就聰明伶俐,三、四歲的時候,就能辨識上百種草藥,能背幾百個藥方子,會寫詩填詞,老爺還說要他繼承衣鉢呢!我的源兒……”

聽着婆母近乎於自言自語的唸叨,我的心底再一次充滿了一種無奈而酸澀的情緒。每次,聽見婆母,這樣自言自語的唸叨,源兒這樣,源兒那樣,我的心就會不由自主的想,

“於逢源,我的丈夫,他會是個什麼樣子呢?”

婆母口中的源兒,飄逸俊朗,聰明絕頂,琴棋書畫無一不精,藥石醫理無一不通,只是,無奈於自己的體弱,始終無法做自己喜歡的事情。而我和他有緣做夫妻,卻無緣相識相守,這也許就是無痕姑母說的‘宿命’吧。

這一切,到如今,也只能是心底深處的一聲嘆息而已。

“婆母,天色不早了,公公快回來了。”

淑媛大嫂在婆母的耳邊,輕聲的提醒着,婆母猶如從一個長長的夢中驚醒一般,長嘆一聲,“哦,是啊,咱們回吧。”

婆母對我的態度一向都是不冷不熱的,有時,幾乎是視而不見的。我的心裡對此很是無所謂,倒也落了個清靜。

我亦步亦趨的跟在她們身後相送,忽然想起了紫藤花種的事情,小聲說,“大嫂,請留步,玲瓏有事相求。”

淑媛大嫂得到了婆母的允許,轉身回來,“玲瓏,什麼事情啊?”

“嗯……我想向您討些紫藤花種。”

“什麼?紫藤花種?你要幹什麼?”

淑媛大嫂臉上的線條霎時都向下墜落,眼中的颳起一陣凌厲刺骨的寒風。我吃驚的愣住了,趕忙解釋,

“我、想在屋後種些紫藤。”

“噢?”李淑媛眯着眼睛,看着玉玲瓏,她到底是真天真?還是在試探我?“我又不會侍弄花草,怎麼會有花種呢?”

“那……一定是胡管家弄錯了。”

“胡管家?他的年齡大了,也糊塗了,玲瓏,以後有事直接和我說就是了。”

“嗯!自從我嫁過來,都是大嫂一直在照顧我,謝謝您!”

“玲瓏,看你說的,咱們都是於家的媳婦,本就應該互相提攜,互相照顧。”

淑媛大嫂忽然低下頭,拿起手帕擦着眼角,聲音變得哽咽起來,“你和弟弟都是可憐之人,我看着真是心疼啊!”

我不想在人前落淚,所以,我固執的沉默着。淑媛大嫂見我不說話,便將我抱在懷裡,安慰的拍了拍我的後背,然後,轉身離開了。門口,只留下我,呆呆的、傻傻的站着,看暮色籠罩大地,爲黃昏招來落霞滿天。

用過晚膳,我叫越女將小書箱找出來。書箱是我的丈夫於逢源,留給我唯一的東西,我從來沒有打開過,也不想打開,可是,今天我忐忑的打開了它。書箱裡,整整齊齊的碼放着一疊一疊的文稿,在文稿的最上面有一封信,信封上用工整娟秀的楷書寫着,妻玉玲瓏親啓。

是給我的?我拿起信封仔細辨識,真的是給我的,這怎麼可能?!我錯愕、快速的抽出信紙,信紙上是一種近乎於規整的隸書,和灑脫的草書之間的筆體。

“玲瓏,

我無法知道,我們是否有緣相識、相守,但是,我要你知道,在我的心裡,你早已是我的妻子。玲瓏,請原諒我的離開,請相信,我是多麼想陪你到白頭。希望你不要爲我受太多的苦,希望你能好好的照顧自己,好好的活着,我也就可以無怨了。

書箱裡,是我多年來摘錄抄寫的古藥方,有些已經修改成新的藥方,有些還沒有,我希望你能幫助我把它整理成冊,交給父親,如果有不懂的地方,你可以翻閱我留下的醫書,也可以去請教大哥。

玲瓏,對不起,我沒有爲你做過什麼,卻要求你爲我做事情。我會在九泉之下感謝你的。但願來世,我和你可以比翼共飛,白頭偕老。

逢源親筆。”

於逢源,我和你是如此有緣,從我滿月開始,就已經是你的妻子。然而,我和你有又是如此無緣,竟連相識都無法做到。於逢源啊於逢源,既然你如此的多情,如此的體貼,如此的留戀人世,你又怎麼捨得拋開你眷戀的一切,只留下如此孤單的我啊!

我放下信,關上書箱,站起來,走到窗邊。雙手用力的推開窗子,夜風迎面撲來,打在臉上冷冰冰的,怎麼?春天的風也會如此的冷嗎?今天的夜空,黑漆漆的,沒有月亮,也不見了星星,像是一口空的、深的、不見底的枯井,只有‘嗖嗖’的冷風穿行而過。

我的心裡朦朦朧朧的想起那首《枉凝眉》,“若說沒奇緣,今生偏又遇着他,若說有奇緣,如何心事終虛化?”

而我呢?還未及遇着他,卻已經虛化了心事。是可憐?是可嘆?是無奈!是宿命!

從此,我開始整理於逢源留下來的藥方,我把它分成兩部分整理,一部分,是於逢源整理好的新藥方,和古藥方的對比;另一部分,是於逢源抄錄的古藥方,這部分是需要我整理出新藥方的。

只是,我的醫藥知識實在有限,而於逢源的文稿上,有些地方塗抹得很厲害,我不敢貿然下筆,因爲每張方子都是於逢源的心血,更因爲每張方子都事關人命。萬般無奈之下,我只好請示了公公於子謙。公公非常高興,讓逢春大哥協助我整理文稿及藥方。

之後的每一天裡,逢春大哥都和我一起翻閱醫書、研究文稿、抄寫謄錄。我很喜歡去逢春大哥的藥草田,那有另一種閒適的自在。

“弟妹你看,這是金銀花,又叫忍冬、金銀藤,它開出的花是一對一對的,先開的花花瓣爲白色,幾天後就會變成黃色,所以叫金銀花。它的適應能力很強,一般不用澆水,也很少有病蟲害,金銀花性寒、味甘、氣平,歸肺、心、胃經,有清熱解毒的功效。”

逢春大哥認真的講着,我認真的記錄着。

“那個是菖蒲,又叫水菖蒲、大葉菖蒲、白菖蒲,生長在池塘、湖泊岸邊淺水區,它的適應能力也很強。夏天和秋天的晚上,將菖蒲或艾葉點燃,可以驅蚊滅蟲,菖蒲性溫,味辛、苦。可以闢穢開竅,宣氣逐痰,解毒,殺蟲。但是,它的全株都有毒,根莖的毒最大,所以口服時,要注意用量。”

我將逢春大哥重點說眀的內容,在記錄本上標出特殊的記號。

“這個是蘆薈,又叫訥會、象膽、勞偉,它的適應能力也很強。蘆薈本來是熱帶的植物,生性怕寒,但是它在咱們京城,依然可以栽種成活。蘆薈味苦,性寒,歸肝經、大腸經,可以治療瀉下,清肝,殺蟲,它能夠解巴豆的毒,可以內服,也可以外敷。”

逢春大哥滔滔不絕,如數家珍,只有在這個的時候,我纔會看到他的另一面,健談開朗,詼諧智慧。

“大哥,您看我記得都對嗎?”

我故意將手中的記錄本舉到他的鼻子尖上,逢春大哥笑着包容了我的淘氣行爲,他拿過記錄本,認真的看着,

“嗯,都對,弟妹,你真的很聰明。”

“不是我聰明,是大哥教得好。”

在閃動着陽光的藥草田裡,在散發着泥土和藥草芳香的空氣中,喜悅旋轉着它的彩裙飛舞在我們身邊,我和他相視而笑。

我知道逢春大哥的一片苦心,他是想告訴我,藥草都會適應環境,努力的生存,我就更應該愛惜自己,好好的生活。然而,我並不知道,在不遠處的陰影裡,有一雙美麗的眼睛正噴射出嫉妒和憤怒的火焰。

李淑媛一邊給自己的丈夫換上家居的衣服,一邊悄悄的看着他臉上歡快的神情,耳邊響着於逢春興奮的聲音,

“今天,我帶着弟妹去了我的藥草田,弟妹真是聰明啊!”

“六天,已經是第六天啦!”李淑媛的心裡咬牙切齒的恨得不行,她已經連續六天,從丈夫口中聽到同樣的話了。

今天,李淑媛在藥草田裡見到的丈夫,是她所不熟悉的。她不知道丈夫可以笑得如此明媚開心,也不知道丈夫的眼神可以如此的溫柔多情。嫉妒如同千百條毒蛇一般啃噬着她的心。

但是,於逢春看到的妻子還是和往日一樣的柔順溫和,聲音也是一貫的甜美細膩,“弟妹是大家閨秀,從小受過良好的教育,自然是最聰明的啦!”

於逢春繼續心無城府的說着弟妹的好,渾然不覺李淑媛眼睛裡滿溢的憤怒,他看見的只是在安靜刺繡的妻子。

“大少爺,大少奶奶,老爺請您二位去正廳。”門外,半夏稟報。

“知道了。”夫妻二人收拾停當,來到了正廳。

今天的於子謙彷彿要將一生的高興都寫在臉上,毫不掩飾得意之色,“我看了玲瓏整理的書稿,好,十分的好,非常的好!我要用逢源和玲瓏的名字,將它出版,不僅了了源兒的心願,也能夠幫助許多人。”

“公公,逢春大哥幫了我很多,書稿多半是他的心血。”

“哦,嗯,逢春這次的表現也不錯。”

我的本意是想讓公公,將我的名字換成逢春大哥的名字,只是,看到公公高興的樣子,我實在不願意,當着全家人的面讓他掃興。所以,我沉默了。

玉玲瓏的臉上不自覺的,顯露出高人一等的神情,深深的、狠狠的刺痛了李淑媛的心。而下一個更大的打擊很快就來了,她聽到於子謙鄭重的宣佈,

“今後,這個家就交給玲瓏和老大媳婦了。”

李淑媛的心瞬間跌落進寒冷的黑暗中,看來,她在於家的地位真的是岌岌可危了。她靜悄悄的拉着玉玲瓏的手,溫柔甜美的聲音裡,沒讓內心真實的情緒泄露出半分,

“公公,您放心,我一定幫玲瓏管好這個家。玲瓏是名門望族、大家閨秀,咱們這個家呀!怕是玩鬧着就讓她理得井井有條啦!看來,我可以專心的相夫教子嘍!”

李淑媛輕鬆的開着玩笑,溫順的對着房間中的每一個人笑。她清楚看到公公臉上的欣喜,也清楚的看到丈夫眼中的溫情,然而,她更清楚,這樣的欣喜,這樣的溫情不是給她,李淑媛的心再一次陷入了寒冷的黑暗中。

於家的賬房裡,整齊的坐着八、九個賬房先生,正在覈對府內一年的往來賬目,算珠與算盤之間發出緊湊而韻律十足的樂聲。

“大嫂,您看,這筆帳好像不對。”

“哦,我看看。”

淑媛大嫂接過我手中的賬冊,看了一會兒,疑惑的擡起頭問,

“哪裡不對?”

“您看,這筆糧食的進賬和出賬不符,差了幾十擔呢!還有,”我拿起另一本帳冊,“這裡的進賬和出賬也對不上。”

淑媛大嫂認真反覆的核查着,她的臉色開始變得不愉快,聲音裡卻是隱忍的溫和,“胡管家,這是怎麼回事?賬不是一直是你在管嗎?”

胡管家慌忙接過賬冊,頭低得很低,不停的翻動着賬冊。屋子裡靜極了,只剩下賬冊被翻動時的“沙沙”聲。我看不清胡管家的臉色,只看見他的手在不停的抖。

“大少奶奶,您容小的一些時間,小的一定查清楚。”

“嗯,速去查明。”

胡管家拿着賬冊轉身離開,看着他顫顫巍巍的背影,我忽然覺得可憐他了。淑媛大嫂輕輕的拍了拍我的手背,像是要替胡管家解釋一樣,

“家裡的事情太多,胡管家年齡大了,一時沒能顧到,也是有的。”

“大嫂,這樣的事情不能姑息呀!他會變本加利的。”

淑媛大嫂無奈的搖了搖頭,苦笑着對我說,“眼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此事,暫時不要讓公公知道。”

“嗯,您放心。”

其實,作假帳這樣的事情,每個大宅門裡都有,一般說來,如果數目不是很大的話,對當事人稍加懲戒就是了。所以,我沒有太在意,反正淑媛大嫂會處理好

的。

那天,對了一天的帳,我累極了,回到屋子裡,倒頭就睡了。第二天,天剛矇矇亮,越女在我耳邊喊的時候,我還在夢遊太虛呢,

“小姐,小姐,快起來,別睡了!出大事了!”

“越女,別吵,讓我再睡一會兒吧!”

我迷迷糊糊的翻了一個身,將被子蒙在頭上,不打算理睬她。可是,越女卻說,“小姐,胡管家被老爺轟出府去了!”

“什麼?”兜頭一盤冷水,我是徹底清醒了,我從牀上猛地坐起來,直愣愣的盯着越女的眼睛,問,“怎麼會?老爺是怎麼會知道的?”

“不知道是哪個多嘴的,告訴了老爺,聽說,老爺大發雷霆,於家的下人說,沒見過老爺發這麼大的脾氣,連去爲胡管家求情的大少奶奶,都挨罰了呢!”

越女停頓了一下,偷眼瞧了瞧我的臉色,憂心忡忡的說,“小姐,如此一來,咱們在府裡會不好做人的。”

“胡說,咱們有什麼不好做人的?難不成胡管家被轟出府,倒成了我的不是啦?”我的嘴上雖然說的滿不在乎,但是,心裡卻覺得底氣不足、有些不安。

“胡管家呢?已經離府了嗎?”

“沒有,他在外面,想見您。”

“誰?誰想見我?”

“胡管家啊!”

這個越女,越來越不知道輕重緩急了,這麼重要的事,到現在才說,我慍怒的瞪了越女一眼,快速的梳洗完畢,越女扶着我來到堂屋。

“二少奶奶,小的有幾句要緊的話要和您說。”

沒等我開口,胡管家自顧自的繼續說,“二少奶奶,小的並不怪您,因爲您也是被人利用了。今後,請您千萬要小心,”胡管家停下來,不安的四處打量着,然後,低聲、清晰、快速的說,

“小心大少奶奶!”說完,快步離開了屋子。

屋子裡,我和越女面面相覷。爲什麼?爲什麼胡管家要我小心淑媛大嫂?爲什麼說我被利用了?爲什麼他不爲自己辯白?爲什麼他要在臨走的時候,來告訴我這樣的幾句話?一時之間,我的心中畫滿了無數個問號,可是,卻沒一個答案。

那天之後,我在每一個夜晚都做着同一個夢。在夢裡,我置身於白茫茫的大霧之中,分不清天與地,分不出東西南北,大霧之中,一個白衣少年,若隱若現,

“你是誰?這是哪兒?”

“我是你的丈夫,這是我的家。”

“你騙人,我不信!”

我向白衣少年跑去,可是,我無論如何都無法接近他,也都看不清他的臉,只是一遍一遍的聽到他說着同一句話,

“別喝那碗湯!別喝那碗湯!別喝那碗湯!…………”

我不明白,心裡很着急,想讓他再說清楚一些。可是,夢,每次都在這裡倏然醒過來。

時間又順序的來到了一個仲夏,幾天前,我和逢春大哥去了藥草田,淋了點雨。沒想到,當天晚上,我就發起了高燒,整個人燒得迷迷糊糊的,淑媛大嫂衣不解帶的照顧我,不停的用酒,爲我推拿身上的穴位,給我的身體降溫。當我再張開眼睛的時候,已經是第三天的黃昏時分。

“玲瓏,你醒了嗎?看得到我嗎?”

淑媛大嫂擔心的問我,她一定是害怕我燒壞了腦子。爲了讓她放心,我努力的對着她笑,用嘶啞、乾澀的聲音說,

“大嫂,我餓了!”

“越女,越女你快來!玲瓏醒啦!”

越女應聲而進,撲到我的牀邊,還沒看清楚我就已經哭得稀里嘩啦的,“小姐,您可算是醒了。”

“傻丫頭,別哭了,啊!”

“您都睡了兩天了,奴婢都快急死啦!大少奶奶爲了照顧您,已經兩天沒閤眼了。”

“大嫂,謝謝您!”

越女忽然恭恭敬敬的跪在淑媛大嫂面前,誠懇的說,“奴婢替小姐謝謝大少奶奶,奴婢會天天燒香拜佛,保佑大少奶奶平安如意。”

說完,就要磕頭,被淑媛大嫂急忙扶住,“你的頭我可受不起,我又不是觀音大士,你拜我做什麼啊!”淑媛大嫂對越女的行爲有些啼笑皆非,“好了,你家少奶奶餓了,快去端吃的來!”

“嗯,奴婢這就去。”

越女小跑着向屋外衝去,到了門口,突然停下來,“大少爺又來了,這回讓他進來嗎?奴婢看大少爺挺着急的。”

“這如何使得,還是讓逢春大哥回吧!跟他說,我已經好了。

“慢着,”淑媛大嫂叫住越女,回身坐到牀前的凳子上,溫柔的與我商量,“玲瓏,還是讓我家的呆子進來吧,他不看到完好無損的你,是不會甘心的。我家的呆子,一根筋,他認爲你生病,是他的錯。”

“大嫂,本來就是玲瓏自己的身子不爭氣,不關大哥的事。再說,於理不合啊!”淑媛大嫂扶我坐起來,讓我斜靠在牀頭,我覺得渾身發軟,頭暈眼花。

“有我在,沒人敢說閒話的。”

“大嫂,不行。”

“好玲瓏,你就算是幫我了,不然,我真要讓他煩死啦!”

淑媛大嫂回頭,對着越女笑着點了點頭,越女高興的跑了出去。我卻感到左右爲難,淑媛大嫂輕柔的梳着我的頭髮,說,

“玲瓏,放心,有大嫂在呢!”

我疲憊的閉上眼睛,這個瞬間的感覺真好,彷彿身邊的人是我的無痕姑母。

逢春大哥走後,越女服侍我喝了一碗米粥。我沒有想到,公公和婆母都來探望我,甚至連老夫人都親自來探病,我感覺很幸福。新家裡,我依然被關心着、愛護着。今後,我一定小心不生病,不給我的親人們添麻煩!

夜深得看不見黎明,忙碌的人們,睡得很安穩。但是,李淑媛睡不着,屋外不知名的蟲鳴聲,讓她心煩意亂。她小心翼翼的坐起來,側身看着熟睡的丈夫。月光柔柔的照在於逢春的臉上,給他棱角分明的臉上,鍍上了一層閃亮的光。

“呆子,你就真的感覺不到,我是多麼的愛你,你是我的世界,是我今生今世的家。”

李淑媛的目光深情的落在丈夫的臉上,慢慢的,她的目光開始冰冷,變得陰森恐怖。她不由自主的想起,今天在玉玲瓏房間裡的一幕,丈夫深情的目光,沒有落在她的身上,而是落到了病牀上含羞帶怯的玉玲瓏身上。他們也太不把她放在眼裡了,當着她的面就敢眉來眼去的。

還有公公,不僅對她越來越挑剔,而且,前一陣子,公公竟然對她說,讓她安心的在家相夫教子,府裡的大小事情都要交給玉玲瓏掌管。她辛辛苦苦經營了幾年的家,眼看就要毀在玉玲瓏的手裡了。

“玉玲瓏啊玉玲瓏,你千萬別怪我心狠手辣,我不能眼睜睜的看着你毀掉,我辛苦經營的家。”

李淑媛輕手輕腳的下了牀,穿上鞋子,披上外衣,靜悄悄的走出臥室。在丫鬟半夏的房門前,李淑媛低低的清咳了一聲。幾乎是同時,半夏打開門,她將李淑媛讓進房間。漆黑的屋裡,半夏壓低了聲音,低着頭,緊張的等待李淑媛說話,“大少奶奶,您吩咐。”

“明天,你按老辦法給二少奶奶燉一碗湯,然後,親自端給她。”

李淑媛低沉而冷漠的聲音,迴響在黑暗中,猶如寒風呼嘯的穿過荒原,淒厲而恐怖。於家的任何人都絕對不會相信,這個李淑媛就是平日賢淑溫柔,和藹可親的大少奶奶。但是,半夏對此卻並不陌生,

“一定要做的乾淨,不然,小心送了你一家子的命!”

“奴婢明白,您放心。”

“明白就好,你……我還是放心的。”

看着李淑媛臉上似笑非笑的表情,半夏連大氣都不敢多出一口,但是,心裡卻有着說不出來的厭惡。只是,她全家人的性命,都掐在這個毒婦的手裡,唉……可是,二少奶奶對她那麼好,如果,不是她拿出錢幫自己,弟弟也許就沒命了,弟弟可是家裡的獨苗啊!她不能恩將仇報,而且,她每天晚上都噩夢纏身,夢到……,天啊!她該怎麼辦啊?

“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

第二天,半夏的腦子裡一直響着這個聲音,直到她把雞湯,端到玉玲瓏的面前時,這個聲音才戛然而止。

“二少奶奶,我家少奶奶讓您補補身子。”

“替我謝謝大嫂,湯先放着吧!我剛用過膳,不想吃別的東西。”

我斜倚在牀上,懶懶的,“半夏,上次生病的,是你弟弟還是哥哥啊?他現在病好了嗎?”

玉玲瓏的話對於半夏來說,就是五雷轟頂,她扔掉了手裡的雞湯,直直的跪在地上,哽咽着,“二少奶奶,奴婢對不起您。”

“怎麼回事?越女,快把她扶起來。”

“半夏,你別怕,二少奶奶沒怪你。”

“別哭了,不就是一碗湯嗎?你和大嫂說,我已經喝了。”

“謝謝二少奶奶,謝謝二少奶奶。”

半夏逃命似的退出玉玲瓏的房間,稀裡糊塗的回到自己的房間,大少奶奶李淑媛正在等她的消息。

“喝了嗎?”

“喝了,奴婢親眼看着她喝的。”

“處理好了?”

“是的,您放心。”平日裡,半夏只要聽見李淑媛的聲音,就已經嚇得魂飛魄散了。但是,今天,她心裡如同長了主心骨一般,不怕啦!

李淑媛本能的查覺出半夏的變化,不一樣啦?她眯起眼睛,盯着面前必恭必敬的半夏,一樣畏縮謙卑的神情,一樣不停發抖的身體,一樣不敢直視她的眼睛,沒有任何不一樣的地方。都是玉玲瓏害的,自己最近總是疑神疑鬼的。

“我和你主僕多年,從未虧待與你,人啊!做事情之前,總是要顧慮再三的,是嗎?半夏!”

不管是不是多心猜疑,最近,半夏這丫頭辦事,總是心不在焉的,還是要警告一下。半夏“咕咚”一聲跪倒在大少奶奶李淑媛的腳下,

“大少奶奶,您明鑑啊!奴婢真是一心一意在爲大少奶奶辦事啊!”

李淑媛很滿意半夏的反應,嘴邊含着微笑,輕蔑的邁過跪在腳邊的半夏,嫋嫋婷婷的走出了房間。

我在屋子後面開墾了一塊小花圃,種上我從孃家帶來的花種。自我生病之後,逢春大哥每天都來爲我整理花圃,風雨無阻,誰勸都沒用。

“弟妹,你的病纔好,別站在大太陽地裡。”

“大哥,您快別幹了。”

“還是讓他幹吧,他啊!不幹活,是會落下病的!”

身後突兀的響起淑媛大嫂特有的、甜甜膩膩的聲音。我急忙向她求救,“大嫂,您快勸勸大哥,別幹了!”

淑媛大嫂扶着我直接走進內室,故意沒理逢春大哥。她把我安頓好之後,伸手探了探我的額頭,關切的問,“這幾天,你有沒有出現乏力、嘔吐之類的症狀?”

“謝謝大嫂關心,沒有出現您說的症狀,而且身上也一天比一天有力氣了。”

“是嗎?太好了!”

“大嫂,您勸勸大哥吧!”

“你纔好些,不和他操心,你放心,有大嫂在呢!”

自古妯娌間幾乎都是面和心不合,我很慶幸遇到了淑媛大嫂,使我在於家的日子舒心了許多。

“玲瓏,前幾天,半夏送來的湯,你喝了嗎?”

“喝了,玲瓏謝過大嫂。”

“哦,我是不放心半夏,怕她偷懶。”

“大嫂,我真的喝了。”

深夜,半夏的房間裡,灑了一地美好的月光。突然,“啪、啪、啪、啪”四記響亮的耳光,打在半夏清水般的臉頰上,立刻顯現出了紅腫的手印。李淑媛坐在椅子上,餘怒未消的喘着粗氣,質問跪在腳下的半夏,

“好你個小賤婢,學會和我耍心眼兒了,學會說謊了,啊!”

“大少奶奶明鑑,半夏冤枉啊!”

“我問你,那碗湯她到底喝沒喝?”

“半夏的的確確是送去了,只是,當時二少奶奶剛剛用過膳,所以……所以,奴婢並沒有看着她喝下去。”

“不知死活的小賤婢。”

李淑媛擡起腳,狠狠的踢向半夏,半夏仰面倒在地上,李淑媛還覺得不解氣,又狠狠的在半夏的肚子上踹了幾腳。

月光靜悄悄的望着屋子裡的人,半夏壓抑的嗚咽聲,使李淑媛冷靜了許多。她意識到自己剛纔的舉動有些過分,畢竟,半夏對她還有利用的價值。不過,也沒什麼關係,半夏一直都掌握在她的手心裡,量她也沒有翻出去的本事。

李淑媛輕出一口氣,慢悠悠的站了起來,走到半夏的身邊。半夏下意識的向後縮了縮身子,像是一隻受到傷害的小貓。李淑媛慢悠悠蹲下身子,用一隻手鉗住半夏的下巴,另一隻手拿起絲帕,輕一下重一下的擦着半夏的臉,

“你也別怪我,她和二少爺不一樣,不用隨時補身子,機會一旦錯過了,下一次……就很難說啦!”

李淑媛意興闌珊,她忽然有一種無力感,嘆了一口氣,她居高臨下的對半夏說,“今後,你要一心一意的做事,我還是和以前一樣的疼你。”

她一邊說,一邊拋下了兩個銀元,“好好的去看看傷,至於如何掩飾,我想你是知道怎麼說,是嗎?半夏!”

聽自己的名字從李淑媛的口中滑出,半夏的身體無助的抖動着,“奴婢知道,奴婢今後一定一心一意把事情辦好!”

李淑媛輕蔑的嗤了一聲,傲慢的跨過半夏,嫋嫋婷婷的走出房間。

正是,未及相見已別離,夜雨梧桐滿地悲。

似幻還真愁永夜,情緣藥草始遭嫉。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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