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如潑墨,獨明月高懸。如水月光穿透繁葉,落下繁星點點。
如此良辰如此夜,卻突然爆出一長串與此佳境非常不符的……粗口。
莫默罵了半天,口乾舌燥,而被罵的那人卻連看也沒看他一眼,實在窩火。反倒是風追月滿面通紅地站起來,一臉尷尬道:“三弟……並非你所想那樣……”
南郡王對這一切視若無睹,只睜着一雙星星眼興奮地看着追月道:“阿月,你的手現在不能沾水,我幫你淨臉吧!”
莫默這才注意到追月右手纏着紗布,再看桌上的藥箱,這才恍然明白他們不過是在換藥。但臉皮厚得離奇的莫默並沒有表現出任何羞愧之意,反而大聲道:“我來!”
辛雅治剛好在這時出現,與莫默同仇敵愾地瞪着南郡王。
“小鬼,快去端盆水來,我要幫阿月洗臉!”
辛雅治愕然地看着莫默,張大了嘴:“啊?”
莫默一時忘了自己的身份,不耐煩地瞪了辛雅治一眼:“還不快去!”
辛雅治差點被這一眼瞪得靈魂出竅,一邊琢磨着這漂亮的仙人說話的口氣似曾相識,一邊屁顛屁顛地跑到內室抱起臉盆就往外跑。
風追月看着怒氣衝衝的莫默,不安地問:“出什麼事了嗎?”
南郡王搖着扇子施施然道:“聽說最近善寧郡主老往宮中跑,興許不久之後便會被冊封爲妃。”
風追月驚道:“善寧郡主?那豈不是攝政王之女?”
莫默先是一愣,隨即……表情空白。
風追月皺眉看着笑得狡黠的南郡王道:“此事不可玩笑。”
南郡王立馬討好地笑道:“我也只是聽了些傳聞罷了。”
莫默只覺得胸口沉甸甸,調整了半天呼吸,才能平靜地開口道:“我也聽了些傳聞,不知南郡王有沒有興趣聽?”
“哦?”南郡王好整以暇。
“聽說南郡王在江南那邊有很多紅顏知己啊!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南郡王眨巴着眼面不改色道:“你聽誰說的?我的眼裡心裡只有阿月,怎麼會有什麼紅顏知己?”
風追月不自在地看向別處。
莫默氣得差點吐血:“你……你發誓!”
此話出口莫默就覺得無比後悔,感覺有點像那啥跳牆。
果然,南郡王露出嘲諷的笑道:“若有半句虛言,就讓我……斷子絕孫?”
“……”莫默一下子也分不清他說的到底是真的?還是睜眼說瞎話。
“我聽說……”
一直默不作聲的追月忽然神色複雜道:“有位從江南來的豔零姑娘在四處找你?”
“不可能!”南郡王忽然怪叫道:“她又不知道我的身份……等等,豔零怎麼知道我進京的……”隨即臉色大變,忐忑不安地瞄向風追月。
風追月面無表情,可全身卻籠罩着一股駭人的低壓。
莫默笑眯眯的,一臉幸災樂禍。
南郡王忽然很想一拳打在那張堪稱絕色的臉上。
風追月忽然轉身朝內走,看也不看南郡王道:“夜深了,恭送王爺。”
南郡王急忙跳起來拉住他,風追月側身避開,低眉順目也掩蓋不了周身的寒氣:“王爺還有何吩咐?”
“阿月,你聽我解釋啊!那個豔零她……是,我跟她是認識,可是絕對不是你想的那種關係……”
風追月冷淡道:“我什麼都沒想。王爺與何人相識相知,都與草民無關。還請王爺讓路。”
“阿月你先聽我說呀……”
辛雅治端着水回來,莫默趕緊道:“阿月,我幫你洗臉吧!”
風追月微微頷首,再不看南郡王一眼,徑直朝內室走去。
南郡王咬牙切齒地瞪向莫默,好似要將他生吞活剝。莫默揚揚眉,奪過臉盆趾高氣揚地往裡走。只剩下失魂落魄的南郡王和搞不清楚狀況的辛雅治大眼瞪小眼。
……
莫默將盆放到架上,回頭見風追月盯着包紮好的右手發呆,心中一動,有點後悔自己的一時衝動。感情這種事本來就忌諱外人橫插一腳,自己居然還明知故犯。
“二哥。”莫默擰乾毛巾走到牀邊。
風追月回過神來,勉強扯出一絲僵硬的笑道:“你真打算服侍我啊?”
“以前都是你照顧我,現在就當風水輪流轉好了。”
風追月見他來真的,有點不自在道:“還真有點不習慣。”
莫默拋了個白眼給他,沒好氣道:“你以爲我就習慣了?少廢話!”
風追月閉上眼,任他擦拭自己的臉,終是流露出欣慰的笑來:“有種吾家兒子初長成的感覺。”
“……”
莫默瞅着他道:“會開玩笑就是沒事咯?”
風追月面色一僵,很快恢復如常道:“我能有什麼事?”
“你就裝吧!說吧,那個什麼豔零是怎麼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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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追月神色如常道:“我也是今天才聽到這個名字的。她似乎認識周擒,託他找一位姓黃的公子,還給了畫像。周擒今天回來向我回報洛陽案一事,剛好遇上南郡王,覺得他和畫中人頗爲相似,就向我打聽。沒想到還真是他……”
周擒正是藍衣六俠之首。
莫默看着風追月臉上那絲不明就理的笑,忍不住問:“是什麼情況?總不會是那棵蘿蔔吃幹抹淨不認賬吧?呵呵,呵呵……”
見風追月面色鐵青,莫默失聲驚叫:“不會是真的吧?!”
“誰知道呢,”風追月撫額道:“王爺的事又豈容旁人說三道四,再說了,他怎樣也與我們無關,你還是別管了。”
“我管他去死,我是擔心你!二哥,我們既是結拜兄弟,又是生死之交,有什麼心事你大可告訴我,別老憋在心裡,我真怕你憋出病來。”
風追月的眸光,一點一點暗了下去,苦笑着嘆了口氣。
莫默坐到他身邊,看着他失神的側臉道:“說吧!你和南郡王到底是怎麼回事?他……是喜歡你的吧?”
風追月渾身一顫,好似受了驚嚇般連連搖頭道:“他只是說笑罷了。”
“我不覺得他是在說笑,雖然我討厭他,但我也不屑扭曲他。”
風追月垂下眼簾,陷入沉默。莫默摸摸眼角的淚痣,訕訕道:“我真的不適合當‘知心姐姐’這種角色,算了吧都是大老爺們兒說這些也沒意思。你早點睡吧!我走了。”
“別走。”風追月下意識地拉住他。
莫默趕緊一屁股坐回去,眼睛發光地看着他。
風追月嘆了口氣,有點不自在地望向邊上放着的油燈,神色複雜道:“其實也不是什麼不能說的事。你記得我之前與你說過吧,我和……他兒時感情甚篤,之後他回宮當他的皇太子,我們便疏遠了。我十八歲時,師父有意讓我跟小師妹成親,小師妹很好,我卻對她無心。也許,是因爲那時我一心記掛着他吧……聽說尹貴妃,也就是現在的太后,待他不好。我那時常常擔心他遭人迫害,哪還有心思想別的事……”
莫默心道:很符合風追月的xing格,這傢伙就是太習慣照顧人,處處爲別人着想了。也許當年他和南郡王的感情就像現在和我這樣好吧!有可能還更好也說不定……
“可能是聽說了我要成親吧!他偷偷從宮中跑出來,逼我發誓,要我不許揹着他成親。那時我正沉浸在重逢的喜悅中,哪想那麼多,便順了他的意拒絕了小師妹這門親事。因爲這事還差點被師父打死……”
莫默在心裡大罵南郡王心機深沉。追月十八歲時他最多也才十三歲左右,居然那時候就對追月情根深種了?!而且還毫無心理障礙地接受了自己喜歡男人的事!該說他早熟還是沒神經?
“這以後我們常常偷偷見面,我也拒絕了不少親事,師父臨終前都還在爲我的親事操心,說起來我還真是不孝……”
莫默拍了拍他的肩道:“你也不用覺得有愧,婚姻愛情本來就不該聽信什麼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拒絕盲婚啞嫁是正確的。”要是師父敢隨隨便便找個女的逼我跟她結婚,我肯定得讓那女的變我師母。
最後這大逆不道的話莫默還沒勇氣說出口。
“後來先帝病逝,我們更沒有機會見面了。也就是在那時,我認識了佩慈,也就是我的亡妻。”
莫默突然有點同情南郡王了,在他死了老爸,形勢緊迫時,他那無暇顧及的心上人就這樣被趁虛而入了……
“當時京城出現了一個輕功絕佳的採花大盜。京中內外有很多年輕貌美的姑娘失蹤,可我們卻遲遲抓不到人。有一天,一個紅衣少女闖入六扇門,說要有辦法幫助我們捉拿採花賊,那個少女,就是佩慈……
“佩慈當時年僅十七,與胞妹相依爲命。豈料胞妹被採花賊劫去。爲救自己的妹妹,她甘願以身犯險,不惜以其身作餌,引採花賊上鉤。佩慈雖不是什麼絕色女子,但我卻很欣賞她的膽識。我見她孤苦無依,又是姑娘家,便留她暫住六扇門。那段時間我們朝夕相處,感情漸漸深厚。我不知道情爲何物,只是後來佩慈向我表明心意時,我沒有像以前那樣一口回絕。”
“原來是嫂夫人先表白的啊,嫂夫人果然是女中豪傑!”
風追月這纔有了笑意:“是啊,那時我也嚇了一跳。畢竟這種事情姑娘家都是羞於出口的。我對佩慈是憐愛的,雖然後來我們捉住了採花賊,但還是救不回她妹妹的命。佩慈在看到胞妹遺體的第一眼,就暈過去了。我抱着她,心裡有了要好好照顧她的念頭。只是我答應過小恆……就是現在的南郡王,我不會揹着他擅自成親,所以在告知他之前,我一直沒有向佩慈提親……
“這事拖了三個月,那時他已是十五歲的大人了。再看見他時,我真的很開心。可是,當我向他介紹佩慈時,他突然臉色大變,之後更是處處針對佩慈。終於有一次,佩慈被他惹哭了,我衝他發脾氣,問他爲何這樣,然後……”
莫默聽得正精彩,忽見沒了下文,擡頭一看,卻見風追月連脖子也紅了。
莫默瞬間了悟,好心幫他接下去道:“他不會是強吻你了吧?”
風追月一面羞窘,一面詫異道:“你怎會知道?!”
莫默暗自翻白眼,這都是些什麼狗血的爛橋段啊!?
“後來呢?你揍他了?”
風追月輕輕地搖了搖頭,目光黯然道:“我如何下得了手?我只是太震驚了,我一直待他如親弟,卻不知他爲何要這般待我?我以爲他是在羞辱我,又難過又生氣,狠狠地罵了他,說了很多重話,趕他走,他卻不肯,死命糾纏,還說一些莫名其妙的話。鬧到最後,我怒極了,拔劍當着他的面割下一角衣袍……”
莫默驚呼:“啊!?斷袖?”
“割袍斷義!”
“……繼續。”
被莫默這麼一攪和,風追月反倒沒那麼壓抑了,話中卻有淡淡的悔意:“我說以後再也不想見到他!呵,那還真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之後便聽說他放棄了帝位,發誓此生此世再不入京。就這樣,走得格外瀟灑,卻不知他又回來做什麼。”
莫默見他一直看着別處,知道他心裡難受,也不再追問,摸了摸他的頭道:“很晚了,早點睡吧!別胡思亂想了。我覺得吧,那個討厭鬼……可能是真心的,我之前說什麼紅顏知己,只不過是想氣氣他。”現在看來,似乎是氣錯對象。
風追月沒好氣地拍開那隻放在頭頂的手,道:“我說了,他愛怎樣是他的事,與我無關。”
莫默鄙夷地睨他:“你這是自欺欺人。”
“你……”一接觸到他狡黠的眼神,風追月緊繃的身體莫名地一鬆,“不管怎麼樣,說出來感覺好受多了。謝謝你。”
莫默嘿嘿笑道:“跟我客氣什麼?咱倆誰跟誰啊!?”
某人早把答應過和風追月保持距離的事忘得一乾二淨。
“其實,你和他……很像。”
莫默先是一愣,隨即大怒道:“你說我跟那棵蘿蔔像!?你這是存心噁心我吧?小爺比他帥多了!”
“就連xing格也如此相似,都是這麼……孤芳自賞。”
也就是說他自戀!
莫默的秋水剪瞳瞬間變成火山迸發,“風、追、月!”
“莫默,皇上的事,你也別多想了。”
莫默一愣,胸口積壓的怒火剎那**。僵了半天,才能故作無所謂地聳聳肩,邊朝外走邊說:“我回去睡了,晚安。”
風追月漫應一聲,等莫默出去之後,臉上卻慢慢浮現出悲傷的神情,不管怎麼裝,他還是騙不了自己,心痛是那麼真實。
他不敢告訴莫默,和皇甫恆絕交之後,他想了一天一夜,他發現自己並不討厭皇甫恆的吻,更不想跟他絕交,他甚至懷疑過皇甫恆是真的喜歡他。
於是,他一直在等他回來找他,可是他卻一直不來。等到自己忍不住要主動去找他時,他卻已經離開京城。
風追月聽到這個消息後,覺得心都死了。
他走得那般瀟灑,那般毫不留戀,就好像當初說喜歡的人不是他。既然如此,那自己一直以來的糾結又是因爲什麼。
風追月甚至覺得,自己在得知他離開後馬上迎娶佩慈,也不過是在賭氣,但那個人,終究沒有再出現……
如今事隔七年,又有什麼好說的呢?
風追月嘆了口氣,起身滅了燈,在黑暗中摸回牀上,疲憊地躺下,將自己裹成一團,只露出眼睛和鼻子。
在半夢半醒間,他似乎聽到幽幽哀泣的笛聲,在寂靜的夜裡顯得格外淒涼和無奈……
(妖然:雙更來表示我的歉疚!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