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蘊因吃錯了吃食而病了, 這事也傳到了二房三房那邊。
二房大吵了一回,顧二叔昨晚就打算讓人把妻子送回孃家去,她卻哭着罵着不肯回去。
然後一宿沒人理她, 第二日一早她忽然聽到清瀾苑那邊半夜急急請了大夫, 好像是因世子娘子昨夜不知吃錯了什麼東西, 昏迷了一宿。
沒聽到是什麼原因, 但聽到這裡也只是吃食被人動了手腳。
顧二嬸的心沉了下去, 這蘇氏手段可真狠呀,爲了讓侯府休了她,竟然做出這等手段。
昨日纔在大嫂那處鬧了矛盾, 半夜就中毒了,這不是明擺地給她下套子嗎?!
想要嫁禍給她, 沒門。
但想了想, 又極爲擔憂, 昨日丈夫責罵她,說要把她送歸家的時候, 竟然兒女沒一個幫她的,就是兒媳都是默默地站在一旁,她心都寒了。
如此丈夫與兒女,還不如她孃家的外侄呢!
但現在她心裡卻有些怕,萬一丈夫真的以爲是她想要毒害蘇氏呢?一時衝動寫了休書如何是好?
不成, 她得回孃家躲一躲, 總歸年底了, 等到春節前, 丈夫定會來接她。畢竟這個家要是長輩都不在, 那豈不是丟死人了?
她幫了孃家這些年了,孃家人自然會站在她這一邊, 不會那麼輕易就讓自己被欺負了的。
一宿未眠的顧二嬸收拾了行囊,故意在自家丈夫和兒女面前嚷了一聲“既然別人欺負我,連丈夫兒女都欺負我,我不如就回孃家去了!”
顧二嬸嚷出這話,讓顧二叔無言以對。
昨日嚇唬她要送她回孃家,她哭着喊着說不回去,怎今兒個一早就改變了注意,自己就回去了?
不多時,在聽到前院傳來說世子娘子因昨夜吃錯東西出了疹子,顧二叔隱約猜到了妻子爲什麼要趕着回去了。
她這是怕別人以爲世子娘子是她害的。
同牀共枕了近二十年的枕邊人到底是個什麼性子,顧二叔還是心知肚明的。
腦子永遠一根弦,雖然喊聲大,卻膽小怕事,她最大的膽子也就敢找藉口從自家和大房那邊討來銀錢送回孃家養白眼狼了,下毒害人這種事,她是萬萬還沒那膽子的。
既然她敢回,她就回,他不但不會去接,還會讓她孃家以爲她要被休棄了,讓她好好瞧瞧她孃家那些都是什麼人!
世子娘子夜半昏迷,與顧二嬸回孃家的事都一同傳到顧三嬸的耳裡。
顧三嬸梳妝時,皺着眉頭與自己的貼身婢女道:“怎麼就這麼巧,莫不是那蘇氏算計好的?”
幫其梳妝的婢女應道:“蘇氏能嫁入侯府,可見就不是一個簡單的角色,娘子往後可要小心些了。”
聞言,顧三嬸看了眼鏡中的自己,忽然嗤笑一聲:“我懶得與她同流,她也對付不到我的頭上來。只是今日這事她做的太過份了,那二嫂確實做了上不了檯面的事情,可她做的這事情,還不是半斤八兩?”
話到最後,皺起了眉頭:“侯府門風素來極好,除了二嫂孃家的那些混賬事外,二嫂也是不會做出這等害人的事情的,可蘇氏倒好,才進府多久,就鬧得侯府雞犬不寧,還想着排除異己了?”
話到此,顧三嬸的面色不大好。
心想,得好好打壓一下這蘇氏了,不然只會得寸進尺,壞了侯府門風。
*
蘇蘊如今吹不得風,日日都在房中,只從初意那處聽到了關於顧二嬸回孃家的事情。
顧二嬸回孃家的原因,她也沒有細究。
顧時行原本今日要上值的,但卻告了假在家中陪她。
大夫開了藥浴的方子,讓她泡澡,她起初不讓顧時行進來,他卻偏是要進來,還讓下人都退了下去。
蘇蘊因身上的紅疹,有些不自在。
扭捏道:“我都說不用你幫忙了,你怎還進來了?”
顧時行用襻膊束縛着寬袖,繼而拿了棉巾,在她背輕柔擦拭,看到那點點紅疹,擦拭的動作更加的溫柔。
他緩聲道:“我到底不放心旁人來伺候你。”
聽到這話,再感覺到背後輕柔的力道,蘇蘊心頭似有落葉落入水中,漾起圈圈淺淺的漣漪。
眼裡不禁染上笑意,也就沒有再趕他出去。
泡在熱水中,身上那種似有似無的癢意也漸漸消了。
她舒服的閉上了雙眸,索性趴在了浴桶的邊緣上,略爲慵懶的問:“二嬸今早怎麼就突然回了孃家?”
“我猜,大概是因聽說你昨夜吃錯了東西,以爲你是被人下了毒,怕這罪名落到她的頭上,心裡更害怕二叔一氣之下真把她給休了。”
蘇蘊一愣:“她不會是想我陷害的她吧?”
顧時行淡淡一哂:“還真有這個可能。”
她喝了婆母送來的湯後,昏迷不醒還生了疹子的事,蘇蘊讓婆母與知道的這事的人莫要說出去。畢竟謠言只會越傳越離譜,最後沒準還能傳出個婆婆謀害兒媳的說法來。
顧夫人知曉兒媳是爲自己着想,心頭更是感動不已,今日回院子睡了兩個時辰醒來了後,又急急的來了清塵苑。
見兒媳比早上醒來的時候多了些精神,心裡頭才稍稍得鬆了一口氣。
“她怎就想到我會害她,我在她眼中怎就成了心計深沉的人了?”
她尋思,應該是昨日的事情纔會讓二嬸有了這種錯覺。
顧時行舀起熱水淋在了她的肩頭上,過了一會後,才語重心長地道:“我聽說二嬸與三嬸常給你臉色看。”
蘇蘊一怔,睜開眼,扭頭望向他:“誰與你說的?”
顧時行往浴桶中加着熱水,望了她一眼,輕聲嘆息:“我若不問旁人,你也不會與我說。”
蘇蘊理所當然道:“可這也不是什麼大事,不過是後宅小事,我能應付,也就沒有與你說。”
顧時行倒了熱水,再探了浴桶中的水溫:“倒不是說你要尋求我幫忙,就與我多說一說平日裡的事,我想聽。”
蘇蘊想了想,然後點頭:“往後我會與你說的。”
他輕點頭,然後道:“我不希望你委屈,她們若是真給你臉色了,你也不必給她們好臉。”
蘇蘊忽然輕笑,饒有興味地問:“你這事慫恿我放火呢?”
顧時行伸手在她的發頂輕輕一揉,淡然一笑:“你往後鬧騰些也無所謂,我給你撐腰。”
因水熱,滿浴間都是霧氣。顧時行又一身白袍,臉上帶着淡淡的笑意,俊美不已,再加上這一句話,蘇蘊心頭怦然一跳,只覺得這熱水更燙了。
轉回頭,小聲嘟囔:“我纔不是那種鬧騰的人。”
但想了想,又覺得這話有些站不住腳,畢竟昨日自己就間接讓二房鬧騰不已。
泡了約莫有小半個時辰,蘇蘊泡得有些頭暈,顧時行直接抱她起來,半點也不在意那帶了些許褐色的水沾染上他那白袍。
蘇蘊有些在意,他只道:“髒了換一件便是。”
把蘇蘊抱出來,擦拭了身子後穿上了裡衫後,才把她抱出了耳房,入了屋中,把她放到了牀上。
蘇蘊在泡藥浴的時候就已經困了,如今沾了牀,便打了個哈欠,入了被窩後不久就睡了過去。
顧時行換了一身衣服,坐到牀邊的時候,蘇蘊已經熟睡。
他看了眼牀頭的佛串,想了想,還是伸手進了被衾中,把她的手拉了出來。
蘇蘊睡意極濃,但也被他的動作擾到了,半張眼眸,睏乏無力地問:“怎麼了?”
顧時行搖頭:“無事,你繼續睡。”
蘇蘊聞言,也就不管他有沒有抓着自己的手,繼續睡了過去。
顧時行動作溫和的把佛串戴入蘇蘊的手中,纏繞了幾圈。
蘇蘊睡得迷糊,但也知曉有人在她的手腕上戴了什麼微涼的物什。
費力的思索,隱約反應過來了是佛串。
佛串護平安,她昨日昏迷不醒,或許真的嚇到他了……
伴隨這想法,意識漸漸地消散,陷入了沉睡中。
蘇蘊身上的紅疹第三日便消了,但直至第五日,顧時行才讓她出房門。
被悶了幾日,便是外邊下雪了,也阻擋不了她出門的心思。
離春節就剩下十日了,聽初意說,二房那邊愣是沒有人去接顧二嬸,也沒有人提起這件事。
二房要怎麼處理這件事,蘇蘊也不打算摻和進去。
蘇蘊今日打算去婆母的院子請安,不曾想卻在半道上遇上了顧三嬸。
往前蘇蘊見了這顧三嬸,都只是略一頷首,對方也是點了點頭,然後井水不犯河水。
今日蘇蘊剛頷首,正要走開,只聽顧三嬸冷冷的喊:“世子娘子。”
蘇蘊聽到這語氣,隱約覺得來者不善。
轉頭望去,還在一丈外的顧三嬸朝着她走了過來。
在三步外停下了腳步,依舊是那麼一副高傲的神色,冷聲道:“侯府不興那種下作的手段,你若還想平平靜靜的做世子娘子,就別想着用那些不入流的手段排除異己,攪得侯府家犬不寧。”
蘇蘊微一挑眉:“不知三嬸什麼意思?”
“你我心知肚明,我也不話說透,話盡於此,好之爲之。”
說罷,顧三嬸微擡下頜,從蘇蘊身邊走過。
“三嬸這說教的語氣,我不中聽,甚至有些生氣。”她想,顧時行說得沒錯,她還是要鬧騰些的好。
背對着蘇蘊的顧三嬸腳步一頓,眉頭緊皺,又聽她說:“三嬸好似過於自以爲是與自恃清高了。”
顧三嬸臉色微沉,轉回身,看着蘇蘊。
蘇蘊也擡起下頜,目光中也露出了幾分看不起,以彼之道還施彼身。
高傲的人,往往最容不得旁人不把自己放在眼中。
“從我嫁進侯府,三嬸就從未給過我好臉色,三嬸拼的是什麼?”
顧三嬸身旁的婢女輕翻了一下眼,低聲嘀咕道:“我家娘子是縣主出身,有些人不過出身不高,卻心比天高。”
蘇蘊臉色頓時一沉,眼神銳利掃了一眼那婢女,再而望向顧三嬸,沉聲問:“三嬸就是如此教導下人的,還是說是三嬸故意如此教導的?”
顧三嬸面色不變,也不斥責下人,只冷着臉看着蘇蘊。
蘇蘊在她的目光之下,冷笑了一聲:“既然三嬸不會管教,那我便提三嬸管教!”
“下人不敬主子,出言侮辱,淺夏張嘴!”
顧三嬸與婢女皆一愣,在淺夏上前,顧三嬸臉色一沉:“你敢?!”
淺夏是有有幾分腿腳功夫,那婢女壓根不是對手,淺夏直接一拽,就把人從顧三嬸的身旁拽了出來。
踉蹌兩步,一巴掌重重的落在了她的臉上。
“啪”的一聲,在迴廊下響起,驚了許多的人,包括顧三嬸。
她不敢置信,這平時裝得溫溫柔柔的蘇氏竟然真的敢當着她的面,教訓她的人。
被打了的人被淺夏緊緊地抓住了手腕,頭上的髮髻也因那一巴掌歪了,臉也很快的腫了起來,可見淺夏的手勁有多大。
“娘、娘子爲奴婢做主呀……”因被打了一巴掌,話語囫圇不清。
顧三嬸氣得顫抖,道:“你打我的人?”
蘇蘊面色冷冽:“三嬸口口聲聲重規矩,可三嬸的規矩又在何處?”
許是蘇蘊氣勢十足,她朝着顧三嬸逼近一步,顧三嬸退一步,散步之後,顧三嬸身後是憑欄,蘇蘊停下的步子。
“難道三嬸是凌駕於規矩之上嗎,別人需得遵守,而三嬸就不用?”
“你胡唚什麼,我何時不遵規矩了?”
蘇蘊忽然一聲輕笑:“遵規矩就是縱容下人以下犯上?遵規矩就是從未拿正眼來瞧侄媳?”
蘇蘊自問後又自答:“我明白了,因爲三嬸是縣主出身,出身高貴,所以哪怕我現在是世子娘子,將來的侯夫人,在三嬸眼裡依舊低賤,我低賤,在三嬸眼裡,我夫君是不是一樣低賤,我婆母與公爹是否也入不了縣主的眼?”
“你血口噴人,我何時說過這樣的話了?”顧三嬸素來高傲的臉上出了幾分錯愕,隨後瞪着她。
“那三嬸敢發誓否認不曾看低我,沒有不把我放在眼裡?”
顧三嬸忽然梗着脖子一笑:“你值得我把你放在眼裡嗎?”
蘇蘊點頭,“縣主既然都不把我放在眼裡了,我何須把縣主也放在眼裡。在縣主眼裡我不配做爲世子娘子,在我這眼裡,縣主也不配做我的長輩。”
聞言,顧三嬸臉沉了沉,道:“你這等沒教養的,我與你多說做什麼,今日你打了我的人,此事不會善了了。”
蘇蘊看到了遠處急急趕來的婆母,看向顧三嬸,淡淡一笑:“真巧,我也不打算善了。”
不多時,顧三嬸後邊傳來顧夫人的聲音:“這是怎了?”
看了眼被淺夏抓着的婢女,再看那臉,顧夫人看向蘇蘊:“怎打起人來了?”
顧三嬸道:“大嫂,蘇氏不僅打了我的人,還假意中毒逼走了二嫂,如此還不重罰,有失侯府的規矩。”
聽到那“假意中毒逼走二嫂”話,顧夫人略一愣,隨即明白了是什麼意思。
還未開口,那邊的淺草開了口:“我家娘子是誰縣主出身,有些人不過出身不高,卻心比天高。”
顧夫人不解地看向淺草,淺草卻看向了她身邊嚇得低着頭的不敢示人的婢女,道:“這話是她說的,三大娘子不僅不訓斥,還縱容下人如此含沙射影的侮辱娘子。”
顧夫人臉黑了,掃向顧三嬸:“有沒有這事?”
顧三嬸素來要強,但現在面對的是大嫂,也是侯府主母,低下了頭,僵硬的回:“有。”
顧夫人氣急反笑,也不隱瞞了,直接道:“阿蘊心比天高?我直接與你說,她是行兒看上的,也是我認準的兒媳,就是皇后娘娘都誇讚她穩重,明事理,誰都不敢質疑,反倒你敢質疑?!”
顧三嬸從未被人在大庭廣衆之下責罵,一是臉紅脖子粗。
又聽顧夫人繼續道:“阿蘊中毒?誰與你們說的?以訛傳訛的話你也信?!”
冷哼了一聲,繼而道:“阿蘊是因喝了我送去的雪蓮燉烏雞,她不知自己吃不得雪蓮,所以生了疹子,昏迷了一宿,她爲了不讓旁人非議我,纔不讓人把這事說出去,現在反倒成了你污衊她的理由了?”
聽到顧夫人的話,顧三嬸神色一僵,心緒也開始混亂了起來。
方纔她斥責蘇氏的話,頓時成了笑話,也打了自己的臉。
一時無比的窘迫。
蘇蘊看了眼顧三嬸,無語至極。
她也沒說錯,自以爲是,自恃清高。
蘇蘊走到了婆母身旁,輕聲道:“母親還是回去再說吧。”
顧夫人對她微微搖頭,然後看向顧三嬸,開口道:“我今兒個把話撂到這了,管你是縣主還是什麼更加尊榮的身份,若是欺負了我這兒媳,我也不會容忍。”
話到最後,她走到顧三嬸身旁,看着顧三嬸。
絲毫不顧妯娌關係會變得如何僵硬,依舊道::“你爲縣主,身份是高貴,但阿蘊是世子娘子,將來的侯府夫人,行兒的髮妻,更是皇后的外甥媳婦,太子的表嫂,輪起身份,她比你還要尊榮,你何來的臉瞧不上我兒媳?”
顧三嬸微微收緊了手心,無比羞恥低着頭,全然不敢看身前的大嫂,還有那蘇氏。
她篤定是蘇氏用苦肉計逼走二嫂,所以纔會出言訓斥蘇氏,讓她消停,可不承想竟然是因大嫂送去的燉品才置蘇氏昏迷,那跳樑小醜竟是自己。
顧夫人氣勢凜冽的說完這話,拉着兒媳就走了,懶得再看一眼三弟妹。
一個兩個都覺得自己是長輩,就能欺負她的兒媳了?
做他的春秋白日夢去!
蘇蘊目光落在被婆母牽着的手上,心裡不僅感動,還覺得很暖很暖,眼裡不禁流出了淺淺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