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之所以神奇,是因着有一顆善於思索的大腦。
人之所以邪惡,也是因着那顆善於思索的大腦。
而一個人的眼界,往往決定了大腦的思索範圍。
譬如整日只呆在後院的何氏,她每日想的最多的也不過就是後院那一畝三分地裡的事情。
而作爲一國的大冢宰,作爲蕭家的領頭羊,蕭彌堅想問題的高度,可不是她能夠比及。
連外人都知道,再往後個十年八載,蕭家最大的危機,便是繼承人的問題。
蕭彌堅今年已經五十有九,人到了這個歲數早就已知天命,就算他身體健碩,他還能在名利場上滾打多久呢?
他需要一個繼承人,這個繼承人不僅僅是家族的領頭羊,還得是大周的下一任大冢宰。如此,才能保障蕭家多輝煌一時。
這是蕭彌堅和宮裡的那位達成的協議。
他膝下雖然只剩下了兩個兒子,但兩個兒子比作其他家的子弟,也還算爭氣。
儘管如此,蕭霄和蕭景,如今都還只是一個三品的將軍,他要託誰上位,一直都是個迷。
二兒子蕭霄是個沒有個性的。
若元亨也是個沒有個性的守成之君,那他倒是可以做個守成的大冢宰。
可元亨太有個性了,又逢現世三國鼎立,再過個幾年幾載,會有什麼樣的格局變動,誰也說不清。
爲了以防萬一,蕭霄做繼承人不行。
三兒子蕭景是個隨性的,總以個人的喜好爲做事的依據。他和元亨湊在了一起,不一定會惹出什麼大事情。
是以,蕭景來做繼承人也不行。
在蕭彌堅的心裡,兩個兒子,一個沒有衝勁,另外的那個則是衝勁太猛,唯恐他關鍵時刻剎不住車。
到底由誰來繼承蕭家,他十年前便在想,十年後的今天還是在考慮。
除了這兩個,也還有第三個選擇,只是……唉,高遠公主的肚子爲什麼還沒有動靜?!
這事的癥結還是出在蕭景只有蕭般若這一個兒子這兒。
蕭彌堅臨窗而站,無聲地嘆氣。
***
那廂蕭福很快就找見了蕭霄,這是趕巧了,蕭霄也正往家中趕。
他昨日便瞧着何氏的神情不對,卻沒往心上去。女人如何氏這般年紀,就像是撞見了鬼,根本就不會正常,只有一日比一日更不對。
誰知,今日他纔出門沒多久,就碰見了蕭太后的內侍方佴。
那方佴還是受了蕭太后的吩咐,特地出宮尋他的。
蕭霄又是緊張,又是高興。心想着,難道蕭太后有差事要吩咐給他?
這可是破天荒的頭一次。
接着往下一聽,方佴話裡的意思居然是蕭太后讓他好好地管一管何氏。
蕭霄當時就變了臉色,特地塞了銀子給方佴,讓他透露一下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方佴得了太后的命令,還事關皇帝,他並不敢亂說,只道了一句:“自己家的事情…還是關起門來才能說清。”
蕭霄和方佴別過,帶着滿肚子的狐疑,這就匆匆往家趕,本還想着,關起門來和何氏好好地說叨說叨。
不曾想,恨不得整個蕭府都知道要出大事了,他卻是最後一個知道的。
蕭霄一見來尋他的蕭福,便問:“家中到底出了什麼事?”
蕭福道:“不是小的不說,是小的實在不知。大冢宰命我們都站在院子裡,誰若膽敢靠近一步,就打斷了腿,趕出府去。”
這已經說明了事態的嚴重性。
蕭霄不敢耽擱,一路疾馳,好容易到了他爹的書房,一眼就看見跪在地上的何氏。
他二話不說,一巴掌就打在了何氏的臉上。
媳婦和老爹,這是無需抉擇的好嘛!
至於爲什麼一上來就動手,和何氏一上來就跪差不多的用意。
再說了,要是沒有錯,何氏又何須長跪不起。
一旁的田少艾嚇得癱坐在地,有其父必有其子……求蕭翰飛不來!
幸好,蕭彌堅本就沒有打算要叫蕭翰飛。
蕭彌堅不過是第一時間制止了蕭霄,道:“何氏的錯是對蕭家對我對寶音,可她不曾對不住你。”
女人嫁夫從夫,一心自然想着夫君能出人頭地。
蕭彌堅理解何氏的心思,也僅僅是理解而已。
關鍵還得看蕭霄,他又是怎麼想的。
何氏被蕭霄一耳光打倒在地,本就夠委屈了,又一聽蕭彌堅的話,眼淚頓時止不住了。
蕭彌堅便對着蕭霄道:“去將你媳婦扶起來,我有話要說。”
蕭霄心道:我也有話要說……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可蕭霄向來不會違揹他爹,只是陰沉着臉拽了何氏一把。
早就不想跪的田少艾緊跟着何氏站了起來,使勁夾着肩膀,試圖降低存在感。
蕭彌堅坐下了之後,清了清嗓子示意有話要講。
這時,一直坐着的秦愫也立了起來。
所有的人都站着,只有蕭彌堅獨坐在那裡。他掃視了立在他面前的兒孫,緩緩地嘆息。
良久,才道:“我先說何氏錯在了哪裡。錯共有四處:一,何氏忘記了蕭家並沒有分家,一筆寫不出兩個蕭字,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二,何氏忘記了蕭太后雖姓蕭,卻已經是嫁出去的,還有皇帝已經二十歲;三,何氏忘記了後院的女人不應當操心前院的事情;四,何氏還忘記了寶音是我親口承認的孫女。”
四個錯處的頭三處,處處戳到了他爹的“要害”。蕭霄頭一回知道,何氏除了能生之外,命中率還挺高的。
蕭霄下意識瞧了一眼何氏,只見她已經止住了眼淚,傻愣愣地站在那裡。
蕭霄有心想要訓斥她幾句,剛好迎上了田少艾怯怯的目光,忽地意識到何氏也是做婆婆的人了。那麼,方纔他那一巴掌……往後何氏還怎麼給兒媳立規矩!
畢竟做了二十年的夫妻,哪怕她已年老色衰,他還記得她曾經的美麗。
蕭霄沒再多言,狠心將頭別了過去。
不管何氏是真的忘記,還是從來都沒有記在心上,蕭彌堅已經不想再追究,只因今日他想說的還有另外一件事情。
他招了招手示意玉寶音到他的跟前。
玉寶音就乖巧地走了過去。
他問:“你可怨恨你二伯母?”
她二伯母是誰?
哦!!!
玉寶音眨眨眼睛,道:“祖父說的是昨日的事情?若是,昨日我便已將怨氣發泄過了哩。”
劍都拔了,就算沒有真的刺下去,也在心裡將何氏凌遲了一遍。
是以,今日爲何還要爲了昨日的事情而生氣!
蕭彌堅很滿意地點了點頭,環視了一圈,特地多看了何氏一眼,意思是:瞧瞧孩子,再瞧瞧你。
遭受了巨大打擊的何氏還是沒有什麼反應。
蕭彌堅便轉過了頭問蕭景:“我做個和事佬可行?”
蕭景一聽,心裡略不是滋味,硬聲道:“自然是爹說怎麼來便怎麼好的。”
蕭彌堅還能聽不出他兒子話裡的情緒!他悶哼了一聲道:“昨日的事情你們都得給我忘的的一乾二淨。我再重申一遍,蕭家不可能分家,你們誰若是想分,也得等我死了之後才行,還得不怕我從地下鑽出來找他算賬呢。”
這話說的很重,蕭景沒敢再言語。
蕭霄就道:“爹這話說的……我和三弟可都沒有說過要分家的話語。”
“說是沒說,連想都不用想才行。”蕭彌堅沒好氣地接着又道:“還有一件事情,我今日提前給你們說明……我思索了許久,本來一直拿不定主意。可昨日我夢見了你們母親,她哭着跟我說你們大哥的墳頭太清靜,想想也是,蕭家大房的香火不能就此斷了……”
這是要給大房過繼個兒子,侄兒當然是首選。三房只有蕭般若一根獨苗,肯定是不能過繼的。二房可就有四個兒子哩!
過繼給大房,就成了蕭家的長孫,如此的身份,自然是有嫡便不會考慮庶的。何氏打起了精神,等着蕭彌堅接下來的話語。
她熬了這麼些年,可不就是等着這一刻呢。
而那邊的蕭景心情真是微妙的很,他的殼是蕭景,芯子可是蕭楠。剛剛他爹說的是他沒有兒子,他的墳頭太清靜……唉!他也不知道自己是該哭還是該笑,想說反對也張不開口哩。
一時之間,屋子裡頭寂靜的只有玉寶音的乾咳聲。
被蕭彌堅叫到了跟前,說的卻是和她沒有多大關係的事……嗯,有些無聊呢。
就在這時,只聽蕭彌堅又道:“我要給你們大哥過繼個兒子,自然是要從你們二房中挑選可以擔此重任的……這是一天兩天選不出來的,我今日就是提前說給你們聽,我預備用五年的時間來……”
“爲什麼不是現在?爲什麼要等到五年之後?”何氏突然打斷了蕭彌堅的話語。
二房有四個兒子,嫡幼子蕭翰林已經十四,庶幼子蕭茹也已經十二。三歲看大,七歲看老,二房的這四個孩子是什麼樣的個性,有什麼樣的能耐,此時已經瞭然矣。爲什麼還要再等五年?
何氏的心裡已經有了答案,她公爹要等的是高遠公主的肚子,相中的過繼人選乃是蕭般若呢!
她不由自主地抱住了雙臂,儘管如此,還是剋制不住地顫抖了起來。
“哦!何氏是覺得我活不了五年了嗎?”蕭彌堅輕輕一笑,是這麼說的。
蕭霄趕忙推了何氏一把,喝道:“這裡沒你說話的地方!”
而面如死灰的何氏已經沒了說話的力氣。
是夜,蕭霄因着心裡存了氣,宿在了妾室小何氏的房中。
約莫三更時分,何氏身邊的嬤嬤突然來砸門,哭着道:“將軍,不好了,夫人懸樑了。”
懸樑?自盡!蕭霄一驚,就從牀上蹦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