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得雪梨吃飽,徐世水就帶着她出門了。她追問去哪兒他也笑着不答,好在並不遠,可算沒吊慘了她的胃口。
紫宸殿後面東西兩側宮人們住的地方都是一間一間的連成一排,但靠南這頭、離紫宸殿最近的地方,兩邊各有九套院子,是給在御前得臉的宮人用的,獨門獨院。
但眼下因爲皇帝用宦官比用宮女多,御前稱得上“紅人”的宮女壓根沒有。東側宦官們那邊,陳冀江和徐世水各佔了一套,西邊九處這全空着。昨晚皇帝發話說讓雪梨住一套,陳冀江趕忙安排人連夜打掃,這纔可算收拾得漂亮了。
小院坐西朝東,三面是屋子一面是牆,西邊是正屋,當中是個正廳,不大但是別緻。北邊用隔扇分出來,是正屋的臥房;南邊的隔斷用的博古架,裡頭和臥房差不多大,拿來當書房不錯,倒也有個小榻供人休息。
除此之外,院子兩側還各有兩間屋子,北邊都是廂房,南邊一個廂房一個小廚房,算是該有的都有了。
各處都收拾得一塵不染,有幾件傢俱明顯是新添進來的。雪梨跟着徐世水裡裡外外的看,雖然高興喜歡,但又有點惴惴。
她問徐世水:“奴婢住這兒不合適吧……”
徐世水大方一笑,教她說:“姑娘你這話說得纔不合適。你想想這宮裡誰說了算?陛下點頭了的事,哪有什麼‘不合適’的?”
雪梨猶豫着點點頭,然後吞吞吐吐地問他:“那……子嫺她們,來嗎?”
她可不想自己住這院子啊!打從認識開始,有好事就都是和子嫺分的,再說、再說讓她自己住這麼個院子,她害怕啊!
徐世水想了想:“這個陛下沒說。不過你要是想這麼辦,我幫你問問陳大人,他拿主意就得了。你住正屋,她們住廂房,我看合適。”
聽他透了這“她們應該能來”的口風,雪梨才又高興了兩分,露出笑意來。
徐世水暗鬆口氣:陛下交待的事足足列滿了一張紙,這才第一樣,還好他有本事哄着她接受。
他還真怕她是個犟脾氣,若不肯要的話,他以後的差事就難辦了!
二人回到紫宸殿時皇帝已下朝回來,差了人請雪梨進去。
皇帝也是剛進殿,伸開雙臂,宮人正要服侍更衣。雪梨偷眼瞧瞧,他一身玄色的時候看上去真的特別有威嚴,寬大的袖子都看起來格外壓人!
她也就掃了一眼,就垂眸要行大禮了,倒是陳冀江上前一擋她,也沒吭聲,同時攔了正要去奉茶的宮女,接過托盤來就塞給她了。
雪梨一臉訝異,陳冀江垂眸未動只作口型:“去吧。”
她覺得陳冀江犯不着害她,可是呢,又有點慌——給陛下奉茶不難,可是陛下站着呢,她不夠高啊。
雪梨遠遠地衡量了一下,他比她高兩頭,她端着托盤的位置也就到他腰。
看看陳冀江的神色,她還是躊躇不已地蹭過去了。到了皇帝側後一欠身:“陛下您的茶……”
皇帝聽到動靜偏頭看了看,看到個頭頂,而後擡起袖子纔看清是誰,微笑:“去看過住處了?”
“是。”雪梨連連點頭,還是緊張得夠嗆,雙眼死盯着眼前的茶盞生怕灑了。
謝昭看她怕成這樣,伸手連托盤帶茶盞一塊接了過去,也沒喝,擱在一邊,手指在她額上一敲:“別怕了,去旁邊坐着,看看中午想吃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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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兩日的事,很快就御前後宮全知道了,後宮一時倒未因爲個小宮女就起什麼風雨——人在御前她們也夠不着;但紫宸殿這邊,不少宮女宦官見了雪梨都縮着走。
誰不知道啊?陛下把欺負她的兩個夏姓杖斃了、汪司膳拉去喂獅子了!
誰不知道啊?四個不讓她進屋的大宮女被陳大人手下的人潑了涼水在外面跪了一夜,二月的夜裡也還涼着呢,然後打發去浣衣局,能活到什麼時候可不一定!
還有,誰都知道了,雪梨現下的早中晚膳雖也是御膳撤下來的,但那不一樣,陛下是每餐前讓尚食局抄份膳單給她看,想吃哪個讓她挑,撤下來就直接給她送過去。
這在之前沒有過,陳大人都沒這待遇。
底下就有小宦官不服氣了,跑去跟徐世水嚼舌根,徐世水也多少有點不甘,委婉地跟陳冀江一說……
被陳冀江一拂塵敲在額頭上:“瞅你這點出息!咱們宦官跟宮女能比嗎?那丫頭現在這樣,過兩三年沒準就要擱到後頭去!就算不擱到後頭,陛下現在這麼護着,到時候給她許個好人家費勁嗎?咱結個善緣有什麼不好!”
被他這麼一提點,徐世水就回過味兒來了。
可不?不管陛下對她是不是那個意思、她以後能不能封妃得寵吧,就算陛下只是拿她當小姑娘喜歡,只要她這兩年在御前不犯大錯,兩三年後十有八|九也得嫁個王公貴族。他們現在對她好點,沒壞處嘛。
師徒倆這麼一碰,心齊了,對底下的說辭也就統一了。底下人自然只剩對雪梨客氣的份兒,誰也不想當下一個給獅子磨牙的。
他們心裡平靜了,就剩雪梨自己瞎緊張了。
第一天,她和子嫺汀賢一起忙着“搬家”來着,不要緊。
第二天,她們一起歇了一天,也正常。
第三天,她們聽說皇帝讓崔婉暫掌御膳房事宜了,子嫺汀賢當天下午就當值去了,她還閒着就覺得不對勁了。
到了第四天她直接去問了陳冀江,陳冀江二話沒說就帶她進殿去見皇帝,皇帝問怎麼了,陳冀江脫口而出就是一句:“她急着去當值。”
“急着去當值啊?”皇帝淡聲問她,雪梨當時就心裡一緊,屏氣了一瞬,囁嚅說:“沒有……”
陛下說得沒錯,這丫頭是膽子小。陳冀江在旁邊忍着沒樂,板着一張臉看着也是嚴肅:“她是問臣什麼時候能回去當值來着。”
皇帝形容未變,放下手裡正讀着的奏章:“你來。”
雪梨小步小步地蹭過去,蹭到他案前停了腳,他偏又劃了個手勢示意她到身邊,她只好繞過案桌再往前蹭蹭。
壓力大得好像頭皮都有點麻!
謝昭端詳了她半天,怎麼看都覺得她被汪萬植欺負得瘦了好多,下巴都明顯尖了,遠還沒長回來,氣色也還不是很好。
他想讓她再養些日子,好歹別跟四天前似的,輕得好像抱在手裡都沒分量。但見她自己主動來提,又知道她現在還是怕他怕得厲害,覺得還是順着她點好。
他一點頭:“你既想去,朕讓人告訴御膳房一聲。”
雪梨舒了口氣。
他默了會兒,忖度道:“告訴朕在御膳房每天都有什麼事?”
雪梨微愣,水眸眨眨,邊想邊道:“備上午和下午的點心,還有陛下叫膳要的東西。空閒的時候就跟着阿婉姐姐學做菜,或者自己練手什麼的。”
她細聲細氣地說着,語氣還是透着兩分靈巧勁兒。
謝昭一笑,口吻也跟着更緩了:“學做菜、自己練手要多長時間?什麼時候?”
雪梨又想想:“一兩個時辰?大多在午後或者傍晚。”
皇帝復點點頭,緩緩道:“那這樣吧……”
雪梨立刻豎着耳朵聽。
“上午做點心的時候你就去,做完了跟着傳膳的一同回來。下午再去,做完點心學東西練手隨你,晚膳前回來。”
這麼一去一回的,好多趟啊!
雪梨傻了傻,擡擡眼皮悄問:“爲什麼啊……”
“你在那兒閒着也是閒着。”他笑說得簡單,端過案頭的芸豆卷往她面前一放,“來紫宸殿還有點心吃。”
雪梨扁扁嘴,不想跑來跑去,但是想吃。
她一臉矛盾寫全在臉上,多少有點不敬,謝昭也沒在意,由着她自己琢磨一會兒。
不過,他這話到底不是跟她商量的,他拿準了主意要這麼辦。
之前是顧着她的情緒來着,怕總叫她來她會更怕,沒想到他不見她,她就成了任人拿捏的軟柿……軟梨子!
那天乍然看見她哭成那樣,他感覺好像被人迎面扇了一巴掌似的,多看她一眼臉上都燙得厲害。他自以爲從母后那兒把人救了出來,結果她過得還不如從前,他是真覺得自己這事辦得太丟人了。
他調過來的人,在他眼皮子底下被欺負!
謝昭這回想明白了,她怕就怕吧,日子長了他就不信她緩不過來。但被人欺負的事不能再有下回,他個皇帝想護個小宮女都護不成,自己都覺得滑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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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以他便敞開了對她好了,上上下下都看着,他就差在她腦門上貼個“朕親自調來的”的字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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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樣吧。”見她久不開口,他的口吻稍硬了半分,她點頭點得倒是很快:“諾!”
他便又一笑,寬慰她說:“你還小,朕是怕你自己遇到不明白的事就瞎想。常到紫宸殿來,有不明白的事就問,我幫你想。”
隨口變了的自稱讓周遭宮人都一咋舌。雪梨倒沒反應過來這個,她認真的思量起來:這幾天是真的有她不明白的事,而且她和子嫺汀賢都很有些應付不來。
陛下主動要幫她想,唔……
雪梨情緒複雜成一個花捲似的掂量着,這點小心思又全寫在臉上。
謝昭看得明白,正好在旁邊循循善誘:“問吧,朕教你,好不好?”
陳冀江在旁邊垂眸:陛下,您見過民間的人販子什麼樣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