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種改變渾身結構,彷彿把所有的骨頭都要揉碎的疼痛,可在這一刻,卻莫名全部散去,變成了前所未有的輕鬆。他捂着眼睛,卻依然止不住指縫裡的淚水滾落而出,嘶啞而又破碎的嗓音,一遍遍低喃:“雲惜小姐……雲惜小姐啊……”
蘇岑眼圈也紅了,跪下身,上前擁住了面前不人不鬼的人……
“你爲什麼……要這麼傻呢?”他這麼做,讓她如果死了,怎麼會在地下安心?
雲落顫抖的身體根本不敢動,只是把腦袋深深埋在她的肩膀上,任汩汩往下流的淚水打溼了蘇岑的衣衫,這三年來,他活在復仇中,痛苦掙扎不堪,可今天,他終於能夠輕鬆下來……
蘇岑等雲落的情緒與自己的平復下來了,才輕輕吐出一口氣,放開雲落,被水浸潤的格外清澈的眸仁,靜靜地望着雲落:“你爲什麼會變成這樣?到底這三年來發生了什麼?”
雲落垂着眼,似乎覺得他如今的模樣太過難堪,用手遮住了眼,半晌,才輕輕呢喃出聲:“當初顏府被滅,我也以爲自己會死,只是等醒來時,卻發現自己還好好的活着,只是不知道到了什麼地方,我尋了好久纔回到京都,可那時候已經完了,雲惜小姐你已經……”雲落說到這,眼睛又紅了紅,攥緊了拳頭,平復了一下心情,才重新說了下來:“後來,我……就去了毒障峰,從上面跳了下去,只是沒想到,沒死成,還發現了這個地方,再後來……就發現了……”
雲落說到這裡,似乎怕蘇岑會懼怕他,恐慌地擡起頭,不安地瞧着蘇岑:“雲惜小姐,你……是不是也覺得我這樣很可怕?”
“不可怕。”蘇岑垂着眼,只是再擡起頭時,卻是越過雲落的肩膀,看向他身後還泛着黑光的異石:“你之所以變成這樣,是不是因爲那塊石頭?”
雲落眼底閃過訝異,卻還是緩慢地點了頭:“我在這裡,發現了巫族的秘密,就想着報仇,所以,修煉了……巫蠱之術,藉助巫族的山脈裡,那塊巫脈丹心巫石,才變成了如今這樣……”
蘇岑輕嘆一聲:“以後別修煉了,你這樣……”她根本無以爲報。
只覺得難過……這些話蘇岑沒有說出口,她怕自己說出來,雲落會更加難過。
雲落的周身一掃先前的陰冷,帶着單純的高興:“雲惜小姐,你怎麼……我以爲,你死了……”否則,他早就去找雲惜小姐了。
蘇岑咬咬脣,沉默片許還是不打算隱瞞雲落:“我的確死了,如今只是……借屍還魂。”
蘇岑的話一落,雲落定住了,怔愣許久,才啞着聲音:“借屍……還魂?”
蘇岑垂眼:“嗯,這件事解釋起來很麻煩,以後我會與你說的,只是你以後不要再修煉巫蠱之術了,我會想辦法讓你恢復正常的。”她的手緊緊攥在身側,眉眼底濃烈的沉痛讓她覺得心頭像是壓着一塊巨石,喘不過氣。
雲落應聲:“……好,都聽雲惜小姐的。”
蘇岑這才慢慢站起身:“以後還是喚我蘇岑吧,我如今……是南詔國的昭華郡主。”
雲落愣了下,不過隨即想到什麼,眸色裡的紅意攢動:“雲……蘇岑姑娘,你要親手殺墨修淵嗎?我把他抓來了!”
蘇岑蜷縮在身側的手動了又動,最後,斂了眉眼:“再說吧。”
“爲什麼?”雲落不理解,可隨即想到什麼,眸色微變,只是脣動了許久,才垂下眼,沒再說什麼。
蘇岑也沒有說出口,她到現在也說不清自己如今對墨修淵是恨多一些,還是當年那些虛無縹緲的感情更多一些。蘇岑出了竹樓,神情還是恍惚的,身體被風一吹,似乎更是涼得沁骨,她慢慢往前走,今晚上因爲雲落的事情對她的震撼太大了。所以,蘇岑並未看到竹樓外的巨石後,一道身影緊緊地貼在那裡,只露出一雙怨憤的眼睛死死盯着她,彷彿恨不得撕下她一塊血肉。
等蘇岑走遠了,沈華容才從巨石後走出來,一雙眼死死盯着竹樓的方向,攏了攏自己的衣襟,佝僂着背慢慢轉身,朝着不遠處另一棟竹樓走去。
蘇岑,這是你們欠我的,就算是把你們全都殺了也償還不了!
第二天天大亮的時候,蘇岑坐在牀榻上,才擡起手遮了一下,一夜未睡,加上昨夜消耗了本來就不多的靈力,蘇岑覺得整個人的狀態很不好,臉色也慘白的厲害,她揉了揉沒有半點溫度的臉,才慢慢起身。坐起身,卻又不知道自己要做什麼,整個人都是空茫無力的,只是有件事,還是需要解決。
那就是墨修淵與雲落,墨修淵如果死了,以墨修淵手下的勢力,至此一生,雲落都別想安穩。
顛沛流離的一生,不是她希望看到的。
一開始不知道雲落的身份也就罷了,如今一旦知道,她就決不允許雲落以後的人生會這麼走。所以,她要想辦法解決這個問題,而這,就要看墨修淵了。蘇岑快速起身,只是剛走出去,就看到雲落站在門外,高大的身形,幾乎把整個門都堵得嚴嚴實實,蘇岑的臉偏白,看得雲落惴惴不安:“雲……蘇岑姑娘,這是早膳。”山谷裡並沒有太多的吃食,他準備的都是一些竹筍。不過,因爲用了心,竹筍還冒着熱氣,香氣逼人。
蘇岑俯身,嗅了嗅,擡起頭,露齒一笑:“很香。”
雲落頓時鬆了一口氣:“姑娘喜歡就好。”
蘇岑並沒有告訴雲落她其實不用吃東西,她也吃不出什麼滋味,不過她也不想雲落失望,所以,還是拿起一塊,放進了嘴裡,慢慢咀嚼。雲落看到這,也輕輕笑了,只是他臉上帶了面具,所以看不出模樣,可依然能看出來他心情很好,並且是從未有過的輕鬆。
等蘇岑吃了不少,才放了下來,等雲落離開再回來,蘇岑已經坐在了桌旁很久了:“雲落,我想單獨見見墨修淵。”
雲落的身體一僵,不過也沒多說什麼:“好。”蘇岑嘆息一聲,站起身,走出房間,從二樓看下去,墨修淵無聲無息地被綁在木樁上,從她這個角度,甚至不知道他到底是死是活,蘇岑斂了眉眼,靜靜地望着墨修淵出神。如果不是昨夜,清楚的看到他睜開眼與她對視,蘇岑說不清現在到底是什麼感覺。她站在那裡,不出聲地瞧着,她甚至想過,如果當年沒有那個誤會,他們現在又會是怎樣?
他還會不會滅她顏家滿門,他還會不會那般對她?
可她即使找了無數個理由,該發生的依然發生了,她的過去過不去,他的悔恨也早已無用。所以,他們之間,真的再沒有可能了。
他爲什麼還是不懂呢?
蘇岑踩着樓閣的臺階,一步步往下走,每走一步,都覺得呼吸重上一分,那些刻入骨髓的疼痛,從被她深埋了數年之後,再次被一點點清清楚楚地拋出來。她站在那裡,一步步往木樁前走去,墨修淵站在那裡。就彷彿多年前,她嫁給他的那一天,百米長廊,佈滿的碎渣,他站在那頭,她一步步走過去,鮮血淋漓,疼麼?那種蝕骨的疼,她想她兩世都沒有忘記過。
生生世世,也許,都忘記不了了,那種疼,不僅僅是身體的疼痛,更是心靈的疼。
期盼了五年的失望,他當年,不懂。
蘇岑終於站在了墨修淵的面前,不知道是不是感知,墨修淵慢慢睜開了眼,長久的缺水缺食,讓他整個人狼狽不堪,青色的痕跡佈滿了下頜,只有一雙眼,漆黑如墨,沉寂地望着蘇岑。他的眸仁太黑,總是給人一種看着你的時候,以爲他心裡全部都是對方,那種專注,當年回眸的一霎那,驚然落入眼底,記在心裡,所以,也許,她當年沒有回頭……就好了。
“墨修淵,我一直都在後悔……”
墨修淵乾裂的薄脣動了動,才發出一道低啞的聲音:“什麼?”
“如果當年我沒有回頭,也許,我不會愛上你,沒有那五年的期盼,我也許早一步與人成婚,相夫教子,就不會經歷這麼多的痛,你說,我到底是恨你多一些,還是痛恨自己多一些?”蘇岑的聲音很低,讓墨修淵整顆心都揪了起來,疼得肝腸寸裂。
“我們……可以重新開始的。我會修復當年的錯誤……只要,你肯給我機會。”他走錯了一步,以後的每一步都是錯的。
可真的不能再回去了嗎?
蘇岑笑了,只是眼底卻半分笑意也無:“你覺得我們還能回去嗎?”
墨修淵痛苦地閉上了眼:“……”
蘇岑的聲音依然冷靜:“我會讓雲落放你離開,至此之後,橋歸橋路歸路,我不會再去找你復仇,你也放過雲落……你是生是死,我都不會再管。”蘇岑說完,卻是突然探出手,一把匕首橫在了墨修淵的脖頸上:“如果你不願意,那我現在就殺了你,你欠我一命,欠我顏家這麼多條性命,取你一條命,也不算吃虧吧?”
墨修淵的嗓音啞的不可思議:“如果你父親當年是罪有應得呢?”
蘇岑冷笑一聲:“你以爲我會信?”
墨修淵垂眼:“你不信。”她誰也不信,而造成這一切的,卻偏偏就是他。
雲落站在蘇岑身後不遠處,靜靜地看着這一幕,眼底的血紅因爲蘇岑的動作越來越深,最後閉上眼,遮住了他眼底的所有的情緒。讓人看不清他臉上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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