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裡,阿婉翻來覆去怎麼也睡不着覺。
差不多在她翻轉到四百四十幾次時,毒念央挑燈走到她牀前。“你這是怎麼了?還在爲那倆不爭氣的徒弟生氣麼?”
阿婉搖一搖頭,“恰恰相反,我覺得是我錯了,我想去找小刀道歉!”
其實,回到屋裡不久,她的腦子就已恢復了清醒。
她爲什麼要質疑小刀啊?爲什麼要口無遮攔、肆無忌憚的傷害他呀?她明明知道他的身份,知道他對她的感情!
自己怎麼就那麼混賬呢?!回想爭執時吐出的冰冷字句,她懊悔的狠拍着自己的額頭和胸口——連她自己都替小刀覺得不值。
毒念央看着頭髮蓬『亂』、被子滑到胸口的阿婉,心裡頭一點別樣的滋味擴散開來,有感動有酸澀……
“明天再去也不遲呀!他那麼急匆匆的走了,估計心裡還窩着火。你得給他時間也緩和平靜一下呀!要不然,一會兒再吵起來怎麼辦?”
她百般勸說,好歹過了今晚。因爲她心裡很清楚:如果阿婉現在出去,不僅連小刀的身影都『摸』不着,自身的安全都沒辦法保障。
“不行,我等不到天亮。”阿婉垂眼思量一刻,到底過不了自己這關。她掀起被子就要下牀,卻被外邊突如其來的嗷叫嚇了一跳。
那聲音就像是許多亡靈在舉辦大合唱,粗的、細的、高的、低的、沙啞的、尖厲的……雖然不一樣的難聽,卻是一樣的冤屈、苦悶。
“那是什麼?”阿婉不自覺的瑟縮一下身子。
“我過去看看!”毒念央走到靠窗的位置扒開一條縫,很快又折回身來。“起風了,不知哪裡的大窗沒關,灌入的大風帶着沙,颳得整個空難塹昏天黑地的!”
“那小刀他現在……”阿婉又要起身,卻被毒念央按下,“他多大年歲了,還照顧不好自己?你還是照顧好自己,別給他添『亂』了。”
阿婉心裡一滯,聽毒念央這話裡的意思,應該是已把小刀真實的身份『摸』得八九不離十了。
不過想想也是,毒念央曾進過她的仙魄,對她的各種情感和記憶都瞭若指掌,又怎麼可能獨獨漏掉關於小刀的那部分?
她什麼都知道,又什麼都不說破;就像影子般安靜,默默的守護着自己,包容着自己……
這麼想來,阿婉突然對毒念央突然產生了一種雜糅的、難以言說的情感:守口如瓶的敬重,被關注和扶持的感動,還有無法對等迴應的歉疚和心疼……
她哪好意思再提去見小刀呢?那和在傷口上抹鹽又有什麼差別?
“好,我不出去。”她掀起的被子復又蓋上。
“這纔對嘛!快睡吧!一睜眼,明天就到了,到時候你再同他好好解釋不遲……”毒念央服侍阿婉躺好,而後吹熄了燈。
第二日,阿婉早早從牀上爬起來,她打開門的一瞬間不由驚呆了。
整個空難塹到處都是沙土,各種花草都被壓得東倒西歪的。檐角懸掛的燈籠,隨着殘風微微的晃『蕩』,不時的還會抖落出如煙的塵土。
外邊天井處的一個小沙包突然動了一下,隨後從裡邊探出一隻不大手掌來。
那隻手半彎曲着,像一隻瀕死的天鵝無精打采的耷拉着腦袋,正向誰求救一般。
小刀?土裡的人是小刀?他昨夜就在風沙裡宿了一宿?
阿婉只瞥過一眼,已慌『亂』如熱鍋上的螞蟻。她一個箭步衝過去,只想把他從土裡扒出來。
毒念央想過去幫忙,眼角的餘光卻瞥見一個寶藍衣衫的身影。她張嘴想要喊住阿婉,卻被那人比了個安靜的手勢。
都怪自己任『性』,『亂』發什麼脾氣!這小刀要是有什麼三長兩短的,自己還不得後悔一輩子!
阿婉在心裡一遍遍罵自己,扒沙子的手也控制不住的顫抖。
沙繼續滑落那隻手『露』出的部分隨即增多,從腕部到手肘,再到肩胛、脖頸,終於埋着的頭部也『露』了出來。
灰頭土臉的少年睜開眼,看到這麼近距離的阿婉不由噴出一口黃沙。
“噗——咳咳——”
“哈哈哈哈哈——”
阿婉流出的眼淚粘上了沙土,瞬間由一個梨花帶雨的動人姑娘變做只滑稽的小髒貓,兩個肆無忌憚的笑聲隨即響起。
“師父也忒多愁善感了吧?見個素不相識的魔族都能急成這副模樣!這要換成我們中的哪個……”小白從窗子處探出頭來,那模樣要多可惡有多可惡。
小刀本來還徒勞的想要買醉,但見到阿婉這副模樣,積聚了一晚上的怨憤不由全都化爲烏有。
阿婉眨巴眨巴眼睛,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羞的恨不能找個地縫鑽進去。
“念央姐,你剛剛怎麼不提醒我?”她的聲音從捂着臉頰的指縫中『露』出來,卻惹的毒念央心中一聲嘆息:是啊,自己幹嘛不提醒她?那樣就不至於被眼前的這幕折磨了。
什麼時候她能和小刀換換,也體驗一把着叫叫人牽腸掛肚的滋味該多好?哪怕就一刻,也值了……
阿婉雙腳不安分的踢蹬着沙土,不小心碰着那個坐起身來的少年,他疼的抽氣一聲,這才把衆人的注意力從阿婉身上轉移到他的身上。
“哦,對不起!對不起!”阿婉躬身向那少年賠罪,沒防備那少年突然抓住她的雙手:“救命……救命啊!”
又一股沙塵從少年嘴裡噴出,阿婉依舊沒來得及躲開,反正已經形象全無,她還是更關心少年接下來要說的話。
“救什麼命?你現在不活得好好的嗎?”小刀見不得任何人,以任何形式向阿婉揩油,冷冷的衝過去掰開少年的手。
也許是小刀的舉止太過粗暴,也許是少年受到了小刀話的啓發,他恍然回神來深看一眼小刀,而後慢慢從懷裡拿出一塊乾癟成花膠薄片狀的東西。
夢晶?!剛剛還靠在窗邊看戲的小白突然不淡定了,他一個鷂子翻身彈『射』到天井,一把奪過了那片已經廢掉的夢晶。
“這是誰的夢晶?你是從哪兒得來的?你說的救命又是要救哪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