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八零

慧姍想想自己鍾情於玉寬,即使明知道他已將命懸於劍上,也心甘情願相嫁。而今自己如願以償。譚芷不過多看些書,學些東西,又有何委屈可言,遂也就不便再勸。因她剛剛送老太太回來,曾去前院,見玉露事事安排穩妥,自己倒無插手之處,也樂得清閒,遂也坐下來,與譚芷一同研究琴譜。

譚芷雖學習不好,但是記性極佳,想把袁克文剛纔的那首念奴嬌記錄下來,以便與慧姍一同研究學習,怕一會回去再忘了,因草亭離靖華、佳紅住的屋子近,起身去取筆墨。

她提着裙子一路跑着進了靖華的院子,大門半掩着,她側身走進去,見屋門也開着,靖華原另有一處院落,因佳紅喜愛後院清靜,故而兩人的新房也安置此處,平常到何夫人處又極近便。原本清泉服侍佳紅,近日來夫人將荷香及素雲也調過來明是服侍佳紅,其實從旁輔佐。荷香原來一味忠心於祝兒,此時見佳紅就如見祝兒一般,能出三分力,絕不出兩分力。

譚芷因靖華與佳紅是新婚,故而自二人成親後,還是第一次過來,平日在何府只在何夫人及雯藍兩處歇息。

見大門、房門、窗戶都新油了油漆,各處貼的喜字尚未撕去,她走進去,剛走到靖華的堂屋外,聽譚慶生、樑玉寬、袁克文正在說話。

聽譚慶生道:“自一九一五年,日本向中國提出二十一條,袁世凱……”

譚慶生說到此處頓了頓,聽袁克文慵懶的聲音笑道:“不用顧及我,在家他是我爹,在外他就是袁世凱,只要不當着我的面兒罵他祖宗,我都能過得去。”

譚慶生笑道:“自二十一條以來……”

譚慶生剛說到此,被袁克文打斷了:“慶生,雖然我實在不想替我爹辯護,但是得說一聲,二十一條是小日本單方面提出的,而我爹並未接受,最後與日本簽定的是賣/國《民四條約》。”袁克文故意將賣/國兩字咬得極重,連譚慶生和樑玉寬都忍不住笑起來。譚芷掩着嘴心道:“袁二哥的臉皮堪比長城之牆。”

但袁克文還是替袁世凱爭回一點面子,必定二十一條沒有全部接受。可對於中國民衆來說,五十步於百步的差別罷了。

譚慶生又道:“民四條約也好,二十一條也罷,到底把山東主權給了日本,前年段政府爲了向日本貸款,又與日本換文膠濟鐵路兩國共同經營,山東的權益不但未收回,反而擴大了。如今大戰結束,德國戰敗,戰勝國在巴黎召開和平會議,北京政府和廣州軍政府聯合組成代表團,以戰勝國身份參加和會,提出取消列強在華的各項特權,取消日本與袁世凱訂立的不平等條約,歸還大戰期間日本從德國手中所奪去山東各項權利等要求。可巴黎和會在英、美、法操縱下,豈會輕易答應中國的要求。爲何我堂堂大國卻處處受制於人,連個小日本都能騎在我們頭上。”

袁克文笑道:“說來說去中國就是塊肥肉,人人都想分一杯羹,而我們卻總把狼錯認爲羊,君子之交、以德服人,雙手把匙給人送上,以爲我以理待你,你必將以理服我,可沒想到人家竟嫌匙太小,非要用勺子。”

玉寬笑道:“你這話說得不錯,只不過我們自欺欺人爲以理服人,人家倒認爲我們軟弱可欺。清政府是君子,把個國家四分五裂;民/國政府爲君子,連個山東也拱手與人。如今還口口聲聲戰勝國,當日爲援國送糧、送人,都送到白眼狼嘴裡了,如果國家再如此君子下去,以爲可以用錢示好,遲早非亡國不可,孟子曾雲‘北宮黝之養勇也,不膚撓,不目逃,思以一毫挫於人,若撻於市朝。不受於褐博,亦不受於萬乘之君視刺萬乘之君若刺褐夫。無嚴諸侯,惡聲至必反之。’往往人都喜歡斷章取義,以爲君子就該引頸被打。來而不往非禮也。你尊我一分,我則敬你一分,你若惡我一分,我也必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我泱泱大國只有挺身而出,以武治武,方可立於不敗之地。”

譚慶生拍案叫好:“此話說得極對,只可惜當權者只想偏安於一隅,太平於世,只怕越想太平,越難太平。清政府不怕太平天國、不怕義和團,卻單單怕外國鬼子,其實從外部腐爛不怕,內部才更可怕,只有取信於民,纔可以安天下。”

雯藍沒想到三人談論國家大事,有心抽身撤出,又見大門二門都開着,心裡暗自埋怨大哥,太不小心了,如此亂世之秋,何府人來人往,萬一被人聽去,傳出去了,對誰都不好。

袁克文道:“我來是想提醒你路挺榮任南京都督一事,你倒不關心自己前程,反爲國家大事操心,我只要三餐吃飽,至於別的事情,不是我該操心的。對了年裡爲你們寫對子的錢是不是先給我兌了,別你明兒被撤職了,我找誰要去。”

譚慶生笑道:“原來這會兒急着給我報信,是有原因的。你只打發人把對子送來,我說給錢,那人說‘二爺說了,等他來時再算。’接着你就人影不見,這會兒跑別人家跟我要帳來了。你記着明兒趕緊算帳去,別我當真走了,你當成私帳給我要,那我豈不是要冤死了。”

“我明兒真得早點兒過去,否則換成你的私帳我就不好意思要了,雲山從來不要我寫的字,知道我寫字只賣外人,不賣於朋友。

你個沒良心的,我急着報信我容易嗎?還差點兒讓你們家小姐,把我耳朵震聾了。形容琴聲悅耳則爲饒樑三日,你們家小姐的琴音何止三日,我怕是半輩子都要活在夢魘裡了。”

“你意思,他是朋友,我則不是了。”譚慶生笑道。

袁克文指着譚慶生道:“你的錢是民脂民膏,不要白不要。再說又不是你個人出,是公家出,你心疼什麼。你是我朋友,難道都軍府也是我的朋友,鐵打的衙門流水的官,若都軍府是我朋友,我的虧豈不要吃定了。”

玉寬道:“慶生,克文提醒得對,你是該替自己打算一下了。”

譚慶生笑道:“怕什麼,如此政府之官,不做也罷,現在做官,清也難清,誰還指望長長久久做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