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灝與榮福郡主的婚事,雖然一石激起千層浪,有人歡喜有人愁,但日子卻還是很快便定了下來。
七月二十六日,確實有些急切了些。
但好在安遠侯府財力豐厚,這次娶親事宜又有沈謙親自督察,不過幾日便將侯府上下佈置一新,榮福郡主將來要住的芳菲院也收拾得一片喜慶。
碧笙從丹青院回來,一進門便見着沈棠又在書案前塗塗畫畫,她好奇地問道,“小姐,我瞧您這幾日整日地在紙上圈圈點點的,也沒畫出個所以然來,這到底是要幹什麼?”
沈棠放下了手頭的筆,笑着說道,“我只是閒着無事,便將腦中的想法都記下來罷了。怎麼樣,大少爺還好吧?”
碧笙嘴裡嘟嘟囔囔的,“這紙上畫的怎麼都跟鬼畫符一般,愣是讓人一個字都看不明白。”
但她嘟囔歸嘟囔,該回的話卻一點都不含糊,“我去的時候,大少爺正在埋頭苦讀兵法,暖雪說,這幾日來大少爺每日如此,怎麼說也說不聽。小姐從醫書上摘錄下來的方子,我奉給了大少爺,大少爺笑着收下了,他還說等的左臂好了,就帶您去城外的獵場,讓您看看他滿弓時的模樣。”
沈棠的臉上綻出淡淡的笑容來,“大哥的傷勢已經穩定住了,只要按時服藥,好好補養,這日該是離得不太遠了。”
她徐徐地擡起頭來,問道,“宜香堂那邊還鬧騰嗎?”
自從沈謙在府裡宣佈了沈灝要與榮福郡主結親,宜香堂的動靜便一直很大,梨花木的桌椅,紅木的插屏,青釉瓷的花瓶都摔了不少。
碧笙搖了搖頭,“說來倒也是奇了,前幾日那位還整日尋死覓活的,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戲碼做得齊全,但自永寧伯夫人來了一趟後,便就沒了響動。許是想開了吧,婚事都已經定下了,再哭再鬧又能有什麼用呢,反而還將二爺推得更遠了。”
沈棠的眉頭微微一挑,“竟是不折騰了嗎?”
她想了想,又問道,“那沈灝呢?這幾日他都歇在哪一處?”
碧笙指了指霜華院的方向,“自從秦夫人上次誣陷您與標少爺之後,二爺不是宿在外面,便是歇在白柳兩位姨娘那。”
沈棠點了點頭,“看來沈灝的確與秦氏之間生了心結。”
碧笙忽然疑惑地搖了搖頭,目光中顯出迷茫來,“說他們生分了,倒也算不得。上回秦夫人“巫蠱”發作,二爺也去她屋子裡呆了許久。論起來,二爺也不過就是不歇在秦夫人的院子裡罷了,平日若是在家,也總是會去宜香堂晃悠一下的。”
沈棠沉吟了片刻,重又微笑起來,“我知道了。”
碧笙笑着說,“今兒的午飯小姐想要吃些什麼,我給您去準備去”
沈棠想了想,笑着說道,“你陪我去一趟曹大人府上吧。”
碧笙先是有些猶疑,忽得像是想起了什麼,立刻跳了起來,“小姐是想讓我見識見識曹夫人的手藝?”
沈棠笑着搖了搖頭,“那日在青鳳樓,我匆匆將曹小姐送了回去,是爲不禮,總該要好好道個歉。至於讓你嚐嚐曹夫人的手藝,那倒是其次了。”
她從庫房挑了幾樣趁手的禮物,又交待了碧痕幾句,便領着碧笙出了門。
祖父大約曾與祖母說過什麼,因此那日祖母還特特地將沈棠叫去了頤壽園,祖母說,“以後若是有事要出門,可不用來回稟,只有一樣,身邊一定要帶足了人手。”
她笑着稱是,但心中卻想,若是真有什麼事要出門,怎麼可能會帶上那麼多條尾巴。
不過,能正大光明地自由出入總是好的。
曹夫人見了沈棠來,很是欣喜,她笑着將沈棠主僕二人迎到了後院,“老爺這個點還在太學院,約摸要傍晚才能回來。要不要我讓冬丫去給他送個信,讓他早些回府,順便將小猴子也帶回來?”
冬丫便是曹府唯一的粗使丫鬟。
沈棠笑着搖了搖頭,“棠兒今日,是特地來見夫人與芙姐姐的,那日實是突然有了變故,不得已纔將芙姐姐送了回來,沒能讓芙姐姐玩個盡興,是棠兒失約了。”
青鳳樓的事情早就已經傳遍了朝野民間,曹夫人自然也是知道的,她臉色微變,似是還遺有後怕一般,拍了拍胸口道,“傻丫頭,若不是你即時將芙兒送回,也不知道她會怕成什麼樣,說起來,倒是我們該謝謝你纔對。”
這時,曹芙聽到外面的響動,從屋子裡走了出來,一見是沈棠,立刻便迎了上來,“你怎麼來了?”
曹夫人輕咳了一聲,板着臉道,“芙兒這話說得不妥,不知道的人還以爲你不歡迎棠兒來呢。”
曹芙的神色一斂,忙恭順地道,“是,祖母教訓得是。芙兒一定改了。”
沈棠的眼眸微微一閃,笑着岔開了話題,她將碧笙拉到了身前,對曹夫人說道,“這是我貼身的大丫鬟碧笙,做得一手好菜,當日我奉給您的食譜中,有幾樣這丫頭曾替我做過。她知道您擅長廚藝,便纏着我非要跟了我來,好跟您討教一二。”
碧笙忙接過話頭,恭敬地說道,“奴婢碧笙,仰慕曹夫人的廚藝久矣,真心想求您指教一番。”
曹夫人打量着碧笙那雙水蔥也似靈巧的手,滿意地點了點頭,“那道紅掌撥清波,你可曾做過?我這幾日按着這方子做出來的,總是欠缺了一點味道,不如現在你就隨我去廚房吧?”
她雖說的是疑問句,但卻哪真容得碧笙置疑?早就一把拉過碧笙,疾步衝着廚房的方向走去。
曹芙略有些尷尬地說道,“祖母她就是這樣的,平日素爲嚴厲,但一說到吃食,這性子就整個得變了。你別見怪。”
沈棠笑着拉過她的手臂,“這樣的曹夫人,才讓人頗覺可親,我歡喜還來不及,又怎會見怪?”
兩個人在繡桌前坐了下來。
曹芙忽然皺着眉頭說道,“想不到那日竟然出了這樣大的事,幸虧你沒傷着。”
沈棠的嘴角微微一翹,“是啊,我也不曾想到會是這樣的事,好在都過去了。”
這話,便是不想再提及。
曹芙是聰明人,自然懂得沈棠的意思,於是便起身從妝臺的抽屜裡取出兩個精巧的小盒子來。
她將其中一個遞給了沈棠,笑着說,“這是我用你給的方子制的新香,用的槐花,蓮花,梔子花,紫藤花,白芍,柳葉等調出來的味道,你來試試看可是好聞?”
沈棠接過來試了一試,這味道清新雅緻,倒是頗爲宜人,“我怕薰香的味道太濃,聞得久了頭腦發昏,因此素日倒不怎麼用香,不過這香倒是不錯,聞着也還清淡。”
曹芙笑呵呵地說,“我早就知曉你不愛薰香,因此特意做了這盒醒春送給你。”
“這香叫做醒春?”沈棠有些好奇。
曹芙點了點頭,“祖父嘗說,他最愛的風光乃是春夕酒醒,我又正好出生在春日,因此便胡亂取了這名,若是你不喜歡,儘可改之。”
沈棠一時恍惚,低低地念道,“綠樹交加山鳥啼,晴風盪漾落花飛。鳥歌花舞太守醉,明日酒醒春已歸。醒春兩字,甚是別緻,不必改了。”
曹芙驚歎道,“這詩是棠兒妹妹所作嗎,真的是太美了”
沈棠笑着搖了搖頭,“我的詩才素來就不甚好,這等好詩又怎會是我所作。不過只是曾聽說過,今日被你這香一勾,又想起來了罷了。”
兩人又說笑了一回,忽然曹芙的臉色有些微微地發紅,她咬着嘴脣問道,“我聽祖父說,那日送我回來的那位公子,救人的時候傷了手臂,他……他現在可好?”
沈棠細細地望着曹芙快要紅得滴出水來的臉,不由笑了起來,“你是說我大哥呀?他的手臂傷得可不輕,骨頭也不知道碎裂了多少處呢”
曹芙的臉上寫着擔憂和急切,她咬着嘴脣幾次想開口,但最終還是沒有問下去。
這時,冬丫進了來,“老夫人請兩位小姐移步到花廳,她與碧笙姐姐已經將飯菜準備得差不多了,就等着最後的那道紅掌撥什麼波做完,便能上桌用飯了。”
沈棠與曹芙相視一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冬丫的身影剛消失不見,沈棠就好奇地問道,“曹大人的俸祿並不算少,怎得府裡就一個丫頭,一個粗使的婆子呢?”
曹府的規模雖然並不甚大,但麻雀雖小,五臟俱全,亭臺樓閣,看起來也頗有些氣勢。曹夫人與曹芙雖然穿得素淡了一些,但她們的愛好卻都要花不少銀兩。更何況,瞧曹芙屋中的擺設,雖然簡單,但每一樣都價值不菲。
惟獨府中的下人,似乎太少了一些。
曹芙笑着說道,“我從前也曾問過祖母這問題呢,祖母當時說,是因爲祖父幼時貧困,不習慣有那許多人伺候着。後來我大了些,便也覺得這樣挺好,我們一家只有三口人,要那麼多奴僕做什麼?人多是非也多,反而倒是這樣好,還清靜。”
沈棠點了點頭,“這倒也是。”
但不管如何,她心中對曹府的疑團卻是越來越大了起來,這仿製淮南方氏的庭院,曹夫人奇怪的言行,以及曹芙那酷似自己孃親的側臉,一時都在她的腦海中交錯回放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