恪王眼波微動,細細地咀嚼着沈棠的話,不主動與沈氏爲敵,那便是說若沈氏不再安於當自己背後的倚靠,那自己仍舊是能夠出手的,這雖然是一個要求,又何嘗不是一個承諾?
他的面色頓時凝重了起來,沉聲說道,“我答應你”
這時,小林子公公從殿外小碎步地跑了進來,躬身稟道,“王爺,王妃娘娘還有劉側妃娘娘沈側妃娘娘都已經過來了,正在殿外候着呢。”
恪王聞言,擺了擺手說道,“讓她們進來吧。”
他轉臉笑着對沈棠說道,“我知道你和紫妤素來要好,所以方纔便命人將她喚了過來,皇家規矩嚴厲,自從她嫁過來後,都不曾有機會回去,一定有很多話想對你說。但,若是單單隻喚了她來,又怕王妃和劉妃對她心存了敵意,索性一併喚了過來,也好教你們認識認識。”
沈紫妤出嫁當夜,沈謙就遭遇伏擊而亡,她作爲新嫁女,並不能回安遠侯府弔唁,又因爲嫁入的是皇家,並無六朝回門日一說,因此自九月二十六日與恪王大婚後到如今,已有近兩月,不曾見過面了。
沈棠心中微動,恪王看來甚是寵愛小四,凡事都替她考慮周全,趙氏皇族常出情種,若是小四果真得了恪王這顆真心,那麼以她的心計手段,想要成爲人上之人,倒也並不是什麼難事,盼只盼這位孟王妃不要走了她姑母的老路。
她雖是這樣想着,但面上卻笑着說道,“棠兒只在殿下大婚那日遠遠地瞧見了王妃娘娘和劉妃娘娘的倩影,倒是一直想來拜會一下的,今日能有這個機會,甚好呢。”
話音剛落,殿外便傳來了輕碎的腳步聲,一個聽起來有些驕傲的聲音略帶了些怒意地問道,“你就是沈棠?”
那是個滿頭珠翠的紅衣女子,有着最豔麗的容貌,最飛揚的氣質,她的目光明亮而尖利,包含着不屑和質疑,她的問話無禮至極,但她的表情卻那樣理直氣壯。
活像是一個將丈夫捉姦在牀的妻子。
恪王的眉頭不由皺了起來,他打量了一下沈棠的神色,見她依舊淺淡地笑着,便低聲道,“王妃,這是表妹”
沈棠不由覺得有些失望,她以爲孟氏該吸取了從前的教訓,這回嫁過來的女兒,不必聰敏睿智,至少也該沉穩老成,因爲恪王的正妃,將來極有可能會成爲母儀天下的皇后,孟氏該也是衝着這一點,纔會與皇貴妃結盟的。
但眼前這女子,易怒易嗔,所有的表情都藏在了臉上,通身的氣質張揚跋扈,她的眼神充滿了懷疑和責問,倒讓人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沈紫嫣。
她心內微嘆,西昌孟氏,看來註定了不能飛黃騰達,晉升到有封爵的大世家行列,家主若是明知道自己的女兒是扶不上牆的爛泥,還將她擺放在恪王正妃這麼關鍵而微妙的位置上,那麼孟氏的前途就有限地很了,若是連家主都沒有意識到這個問題,那麼孟氏就完全無藥可救。
被先皇后逼死的孟王妃很可憐,但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世家的嫡女通常都需要揹負與大世家或者皇族聯姻的重任,如何在複雜艱難的宅鬥宮鬥中活下來,然後勝出,這是一門必須掌握的生存技能。
但從前的孟王妃卻失敗了,敗在了一個旁門遠枝的堂妹手裡,敗在了一次子虛烏有的小產事件中,最終她被逼無奈之下,只能三尺白綾,懸樑自盡。
她的結局,其實從開始就註定好了的,不是小孟氏,也會是別人,逃不過,躲不開,避無可避。
那麼這位新鮮出爐的孟王妃呢?她會不會……重蹈她姑母的覆轍,也落個大業未成身先死的結果?
她徐徐地起了身,朝着來人福了一福,淺笑着說道,“沈棠見過孟王妃娘娘,劉側妃娘娘還有沈側妃娘娘。恭祝幾位娘娘萬福金安。”
她話剛說完,恪王便將她扶了起來,不贊同地說道,“都是自家人,表妹何須多禮?來,這位是兄的正妃孟氏,這位是側妃劉氏,現下也算是認識了,以後若是得閒,可要時常到王府來,與你幾位嫂嫂敘敘話。”
孟王妃不知道因了什麼緣故,似乎對沈棠很有敵意,從進殿起至今,都不曾給過一個好臉色,此時見恪王對沈棠禮遇有加,面上的神色便越發不耐了。
與孟王妃五彩繽紛的表情相比,劉側妃是冷淡靜謐的,她沉靜雍容,單論氣質,不知道要比孟王妃好上多少。但長相卻遠不及孟王妃出色,只能算上中人之姿,清雅怡人罷了。
恪王笑着讓孟劉兩妃坐,“我讓小林子喚你們過來,正好有事要相商,至於紫妤,你與棠兒近兩月不曾相見了,那便帶她去你那裡坐一坐,你們姐妹兩個向來感情深厚,不如趁這難得的機會,好好嘮叨嘮叨?”
沈紫妤笑着點了點頭,“多謝王爺體恤,那紫妤就和大姐一塊先告辭了。”
她的院子離議事的正堂並不太遠,不過只有小半刻鐘,便就到了,她將屋內伺候着的丫鬟盡都遣了走,只剩下皇貴妃娘娘所賜的吉兒瑞兒留在了門口看守望風。
沈棠見她這樣大的陣仗,不由眉頭微蹙,問道,“四妹是有什麼話要跟我說?”
沈紫妤“噗咚”一下跪了下來,眼淚如同決堤之水,唰唰唰地流下來,她睜着一雙淚眼婆娑的眼睛,哽咽着說道,“請姐姐一定要救我。”
她的神情緊張,眼神懇切,滿臉的淚水並不似作僞,沈棠一時有些覺得奇怪,忙將她扶起,然後狐疑地問道,“我看恪王甚是愛寵你,凡事也替你考慮地周全,你出自安遠侯府沈家,皇貴妃娘娘一向都很愛重你。便是孟王妃和劉妃對你並不友善,但看在恪王和皇貴妃娘娘的面上,她們也不至於對你不利。到底,是出了什麼事,讓你這樣擔憂害怕?”
沈紫妤用袖口擦了擦眼淚,“不瞞姐姐,皇貴妃娘娘對我懷有期望,因此所賜下的吉兒瑞兒都是有些本事的。前些日子,吉兒她不知道依據什麼,看出來孟王妃可能有了身孕,但孟王妃卻絲毫不曾發覺。”
她語氣微微頓了一下,然後繼續說道,“但昨日,王妃院子裡的小丫鬟卻說,王妃的葵水又至,比往日更洶涌一些,還有些細小的血塊,將牀褥都弄髒了。”
沈棠面色微斂,有些不解地問道,“說不定孟王妃根本就不曾有孕,你又在怕些什麼?”
沈紫妤的眼淚又掉了下來,她急忙搖了搖頭,“不,我相信吉兒,她說孟王妃有了身孕那就一定是有了,但昨日卻不知道因爲什麼緣故又滑掉了這胎。因爲與葵水的時間隔開得不遠,因此孟王妃和她身邊的人暫時還未起疑,但若是今日明日一直都有血塊流出,那麼只要有太醫一把脈,便就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她焦慮極了,將手握住了沈棠的手,“孟王妃和劉妃交好,她們兩個都不甚喜歡我,這也就罷了,恪王既是我的夫君,又是我的表兄,也算認識得久了,相處起來總是多了幾分熟捻和情意,她們因此嫉恨我,我也能理解。只是孟王妃不知道從哪裡聽來的閒言閒語,說恪王一直想求爲正妃的其實是大姐你,還說恪王娶了我作側妃不過是退而求其次,又說將來若是恪王登基,皇后之位一定屬於沈氏女。因此她對我便更加看不順眼了,只要王爺不在,她就想着法得挑我的不是。”
沈棠眉頭微挑,若孟王妃果真聽信了那樣的讒言,方纔對自己那副看狐狸精一樣的眼神,便就很好解釋了,只是……是誰呢?那個人想要敗壞自己的名聲,引發孟王妃與沈紫妤的矛盾,最可笑又可氣的是,那樣拙劣的謊言,孟王妃顯然是信了。
沈紫妤繼續說道,“這回她莫名其妙地掉了胎,一定會遷怒於我,將此事栽贓到我頭上來的。這畢竟是孟王妃的頭胎,若是恪王信了,皇貴妃娘娘信了,那我以後的日子便就難過了。這倒也罷了,我聽說最近皇上鉚足了勁頭,就想要尋恪王殿下的麻煩,若是孟王妃將這事鬧大了,吵嚷了出去,那豈不是就將把柄直接送到了皇上面前?我怕……受辱事小,性命都要難保了。”
沈棠微微地沉吟,低聲說道,“且不說孟王妃到底是不是有孕,現在還不得而知,我知道你信任吉兒,但也不能僅憑她三言兩語,便下了定論。便是事實的真相果真如你所料,那也未必會到你猜測的那一步。便是到了那一步,你又讓我如何來救你呢?”
沈紫妤握着沈棠的手越發地緊了,她擡起頭來,一張小臉期盼地說道,“若是孟王妃這一胎果真沒了,那我敢斷定,此事乃是劉側妃所爲。我和她雖然同爲側妃,但我還差兩個月纔到十二歲,並不曾與恪王圓房,按照我大周的習俗,至少一年以後才能勉強*房。但這段時日內,不管是王妃還是劉側妃都有很大的機會得胎懷孕,因此最不希望王妃此時便有孕的人,除了劉側妃不作他想。”
她接着說道,“我問過吉兒,落胎總是會有一個緣故,若不是受到了外力衝擊,便是吃了什麼不乾淨的東西,偏偏那日孟王妃喝過我屋子裡的熱茶,可那茶水卻是劉側妃倒的。我知道姐姐的爲難之處,也知道我既選擇了要趟這渾水,這些危機就都該由我自己來化解承擔。我只是……只是懇求……希望姐姐能站在我這一邊,若是能夠,哪怕替我說一兩句公道話也好。”
沈棠的眉頭皺得更深了,雖然小四說得懇切,但她總覺得這事情不會那樣簡單,若孟王妃掉胎的事情是真的,那麼不管是不是劉側妃下的手,小四恐怕都沒她說得那麼幹淨。
而她現在的這個請求,算不算是不遺餘力地替自己找好任何可能的保護傘?她很聰明,知道如今沈氏是自己掌權,也知道恪王若要上位,沈氏依舊是他最大的依靠,自己若是肯替她說一句話,哪怕證據確鑿地擺在恪王面前,這事恪王恐怕也要不了了之了。
更何況,若真是小四從中插了一檔,她哪裡又會留下什麼證據?就算真心要追查,恐怕也只能查到劉側妃爲止。
但此時此刻,她卻只能答應下來,即便她甚是看不慣小四這副又哭又笑的惺惺作態樣,即便她心裡明明知道小四在這件事中絕不清白。
因爲小四所料的並不差,皇上若是知曉了此事,又會是一樁麻煩,他如今已經到了喪心病狂的地步,好不容易自己這一方已經想好了打擊他的法子和手段,絕對不能再讓他以這樣的理由搶佔先機。
更何況,恪王新婚不久,就出現了後院傾軋的事件,豈不是在說恪王無能,自己的後院妻妾都管不好,又如何能擔當江山社稷的重任,管理好大周朝這樣的泱泱大國?
想着,沈棠不由嘆了口氣,她低低地開口,那語氣深沉冷淡,又似乎帶着一絲警告,“你放心,不會有你所擔心的事情出現。但,你既然知曉孟王妃有了身孕,卻不懂得避嫌,這樣的錯,以後切記不要再犯了。如今大事未定,一切都還是未知之數,只要一日勝局未定,那麼這些籌謀都不算是成功了。”
她搖了搖頭,語氣越發冷了下來,“孟王妃也好,劉側妃也罷,她們喜歡怎麼折騰就讓她們折騰去,你只要謹記,做一個不讓恪王煩心的女人,就足夠了。至於子嗣,你年紀還小,將來有的是時間,實在不必此時操心。”
沈紫妤聞言面色一訕,但同時卻也舒了口氣,她破涕爲笑,隨意抹了抹眼淚,對着沈棠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姐姐的教導,我記住了。以後,再也不會了。”
這時,吉兒匆匆地推門入內,面帶焦慮地說道,“側妃娘娘,孟王妃她昏厥在了恪王殿下的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