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24日第二更)
夏涵淡定地與舒綠對視。
而舒綠還沒從震驚中緩過神來。不但如此,夏涵毫不在意的態度,使得她的驚訝又加重了幾分。
他是真不在乎,還是故作姿態?
但以舒綠對夏涵的瞭解,他並不是喜歡僞裝的人,起碼在她面前是這樣。
“那······是朝廷在組織一次大型的修訂史料工作,將你們這些新進的編修也算進去了嗎?”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每次建立新的朝代,建國者都會迅速組織人手編寫前朝史書,囡爲這意味着舊王朝的終結和新王朝的開啓。編寫史書是極爲浩繁複雜的工作,需要很多的人力物力來支撐,一般最起碼也得幹個幾年,甚至十幾年也不足爲奇。
但是一旦編寫完成了新史,那帶頭的也好參與的也好,肯定統統有賞統統升職,這可是一項極爲重要的工作成績。很多學者因此而躋身大儒行列,並不少見。
可大梁如今已經建國百年以上,前朝的史書早完稿又修訂過十幾次了。難道又發現了大量新的史料要補充進去?
夏涵笑着搖搖頭,他知道舒綠在想什麼。
“不是,我只是剛好被分配去重新整理資料而已。”
啥,還重新整理?那就是說本來不需要人去修什麼史書,故意把夏涵扔到資料庫裡去吃苦的吧?
據說翰林院收藏的書籍資料相當豐富,正因爲豐富,所以···…有很多資料庫多年都沒整理過,灰塵又大又陰暗,還到處是蚊蟲飛蠅什麼的。舒綠真沒法想象好潔的夏涵被分配到那種地方去工作!
舒綠現在十分、非常、極其肯定,暴涵絕對是得罪人了。
而且,還不是小人物,是能夠無視夏伯卿在士林間的影響力的高官……不是說祝閣老想要讓夏涵當自己的孫女婿嗎?莫非······
“夏山長可知道此事?”一直沒有插話的展眉也開口了。
作爲國子監的學生·展眉比舒綠還要清楚翰林院中的情況。怎麼會這樣呢?
“我父親前些日子到過京城,不過前幾天城禁解除後我就送他離開了。我的任命是他走後才下達的,等他到了江城我再給他去信吧。”
這麼說,是夏大儒前腳剛走·後腳夏涵就被人欺負了。沒有在夏伯卿在京時下這任命,還算有點顧忌……不過實際上也差不遠。
時間倒流回大半個月前,武烈營爆炸案還沒發生,夏涵的庶吉士考試剛剛結束。
那時,夏伯卿便抵達了京城。他是在接到兒子高中進士二甲第九名的喜報後,飛速坐船上京的。
新科進士的名單會在第一時間通過邸報—也就是官府內部報紙——的形式火速發往各地。接到邸報的官員當然也有義務,用最快的速度派報子通知新科進士的家人。
夏伯卿根本沒想到兒子真的能考中·還考得這麼好。
他前頭有兩個兒子,但是都還只是舉人。夏涵排行最小,又才十六七歲,居然一次就全部通過了考試,成爲大梁開國以來最年輕的進士——即使是在夏家這種世代詩禮相傳的讀書人家,也是不多見的。
正因爲如此,夏伯卿纔會匆匆趕到京城。他擔心年輕氣盛的兒子,一下子就從單純的書院猛的踏進複雜無比的官場會適應不良·也是想趕在禮部和吏部給兒子分配工作前來替他走走後門。
卻不曾想,當他進京時,兒子已經通過了庶吉士的考試直接撥進翰林院當差了。更沒有想到的·是內閣大學士祝嘉樹竟讓中間人暗示他,想與夏家聯姻。
夏伯卿當然也希望兒子娶一位名門淑女。祝家的千金,無論如何也配得起夏涵了。況且聽說那位祝小姐花容月貌,才美無雙,想必一向眼界極高的兒子也不會有意見吧。
如果夏涵還是個在杜衡書院裡埋頭讀書的小書生,夏伯卿根本不必考慮他的意見,直接給他定親就是了。
但如今夏涵也是“有身份”的大人了。夏伯卿深深爲兒子的成就感到驕傲,也就破例與兒子商議起他的婚事來——自然,是用很含蓄的方式。這年月不流行自由婚姻,夏伯卿本來也只是象徵性地通告夏涵一聲。
在夏伯卿心目中·這樁親事確實很不錯,他已經打算改日再見那中間人時,給予肯定的回覆了。
誰知夏涵卻很認真地告訴他:“父親,祝家這門親結不得。”
“爲什麼?”
夏伯卿愕然地看着兒子。他沒想過兒子居然會反對這麼好的親事。當然,他也沒想過兒子已有了心上人。“你······難道對祝小姐的條件還不滿意?”夏伯卿上京後頭一次在兒子面前端起了嚴父的架子。
“不父親,我不認識那女子,但祝家乃至祝大人的事,我卻打聽了不少。”
夏涵太瞭解父親了。
他要爲自己爭取幸福,但絕不會用父親與世人所不認同的方式。達成目的的手段有許多種。而硬碰硬,卻不是夏涵會採用的招數。
他在京城這段日子可沒閒着。當下,夏涵就給父親細細分析起祝嘉樹大學士的許多作爲來。
夏伯卿雖然閱歷遠勝於夏涵,但他也有好久沒踏進京城了,對京城內的這些明爭暗鬥竟不如夏涵知道得透徹。
如今朝中派系林立,山頭衆多,但歸根結底也就是新老之爭與君臣較量。新老之爭不用多說,先帝留下的那些老班底都快被興耀帝清洗得差不多了,退休的退休、閒置的閒置、甚至還有直接一擼到底扔進牢裡的。
可是興耀帝本身的支持者們也鬥得厲害,宗室與文臣之間更不太平。文臣之中,現在力量最大的派系就是以大學士於世忠爲首的一派。於家本身就頗有勢力,家裡又出了個皇貴妃,皇貴妃還生了大皇子···…所以於家的底氣很足。
祝嘉樹是於世忠最堅定的盟友,兩人在內閣裡搭班子唱戲不是一兩天的事情了。
“親,這於家······怕是總有一天會出事的。”
夏涵悄聲對父親說。
夏伯卿還在猶豫。正在這個時候,火藥庫爆炸案發生了。
於是,夏伯卿親眼目睹了朝廷上激烈的鬥爭,同意了兒子的看法。於家如今的確權勢滔天,可今上雄才大略,會容得下這麼強悍的外戚嗎?
況且夏涵對父親說,祝家想和夏家聯姻也是打着好算盤,想利用夏伯卿在江南士林的影響力,幫他們擴大這個政治集團。這麼危險的事,還是別摻和的好!
“涵兒,你說得對,與祝家聯姻的確不妥。可祝閣老是今科主考,乃是你的座師,你怎能公然與他作對····`·”
夏涵說:“父親,您糊塗了。只說齊大非偶,說咱家不敢高攀就是了,又哪裡算是公然作對?而且父親,您也知道祝閣老是我的座師,他哪裡能明着爲難我?”
他這話自有道理。儒家的師生關係堪比父子,甚至更勝於父子。學生絕對不能忤逆老師,老師所說、所作的事,即使你不贊同也不可以表示反對。
但反過來,老師也有愛護學生的義務,如果做老師的那個公開迫害自己的學生,同樣會被天下所不齒。
“正因爲我是他這一科考中的,一輩子都是他名義上的學生,我更要用這樣的方式向世人表明我與他的不合。這樣,日後於氏、祝氏等出事,我才能置身事外,而不被今上視爲其黨羽!”
夏涵把所有的道理都說得無懈可擊,連夏伯卿都無法從他的話裡找出任何邏輯漏洞來。於是,夏伯卿就去推掉了這門親事,又在拜訪了衆多朋友後趕回江城去了。他畢竟管着那麼大一個杜衡書院,不可以長期離職。
等夏伯卿一走,夏涵在翰林院立刻就遭到了冷遇,被分配了這麼一個修史的工作。
事實上,夏涵有一點沒告訴父親,那就是——祝大人是出了名的笑面虎,他主動示好還被夏家給拒絕了,不暗地裡整整夏涵纔怪呢!
不當我的孫女婿?行,那你就在資料庫裡待個十年八年再說吧!而且這一手也讓人沒法在明面上挑出毛病來。不愧是當上了大學士的官場老油條啊。
這一切的內情,夏涵不說,舒綠自然是無從得知的。
她仵於受不了繼續這樣打啞謎,直接開口問夏涵,到底是誰在整你?
夏涵的回答也很坦然:“大概是因爲我請父親爲我推了祝家的親事吧。”
他…···竟然說動了夏大儒,讓夏大儒親自去推掉了親事?
那就怪不得了!
舒綠怔怔地看着夏涵。在這一刻,她完全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只知道一個事實——
他放棄了那觸手可及的錦繡前程,卻只爲了賭她這一份並不確定的感情。
夏涵……何必呢?你何必呢?
舒綠的眼角漸漸溼潤了。
最難償是癡情債!他這樣的癡情,她……又真的能夠給他想要的未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