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呸呸呸!”烏拓被一腳踹的,吃了一嘴的灰。
擡頭看,那俊美青年正接過燕三白手裡的傘,那滿眼放肆已經變成了柔情,抓起他的手,看着那手指上掌心裡醒目的傷口,心疼道:“怎麼受傷了?”
“都是小傷,不礙事。”
“這些不乏咬傷,你被毒蠍子咬了,還說沒事?”李晏確實大大的不贊同,眉頭蹙起來,燕三白知道他又要訓人,就像他以前訓他不好好吃飯一樣。
“事急從權,況且這些毒對我沒用,我們還是趕緊去找鶯哥兒吧。”
燕三白溫言勸慰,李晏卻不吃這一套了,他在某些事上總是特別的堅持,“就算是金剛不壞之身,中了毒,也是不好的,你現在不覺得,日後怎麼辦?”
燕三白摸摸鼻子,一隻手還握在李晏手裡,掌心的溫度熨得他心頭髮燙。
旁邊的烏拓看着這一幕真是瞎了他的狗眼,此時鋪天蓋地的獸潮終於漸漸褪去,他就看着無數的蠍子、沙蜥從兩人身邊潮水般褪去,天上的‘烏雲’也漸漸散開,兩人站在原地,倒像是破開黑暗的一道曙光。
“靠。”烏拓吸了一口氣,牙酸,“我說你們南邊的男人是不是都這麼唧唧歪歪的,還有完沒完?”
李晏斜瞅了他一眼,語氣淡淡的,“孤家寡人不要說話。”
“哎喲我#¥%……&¥!”烏拓簡直氣瘋了,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忍住沒一刀砍過去的。
“我們走吧。”李晏再次無視了烏拓,牽着燕三白就走。
“你知道鶯哥兒在哪兒?”
“剛纔的琵琶聲,我想是鶯哥兒給我們的訊號。”鶯哥兒與李晏是發小,那琵琶聲燕三白聽不懂,但李晏卻很熟悉。
這時溫陽和零丁他們也跑了過來,燕三白粗略掃了一眼,加上烏拓,他們也只剩下七個人了,而且僅剩的兩個士兵身上還都掛了彩。
一行人謹慎前行,零丁在前面排查陷阱機關,燕三白纔有空問起來:“你們到底是怎麼進來的?”
李晏道:“我們一開始找不到密道,是因爲密道的開關根本不在外面,而且整塊地板都是機關,裡面一開,地板打開,我們就全掉進來了,根本來不及做任何反應。”
說着,李晏擡頭指了指頭頂,那些飛出了無數蝙蝠的洞穴,“我們就是從那裡面掉下來的。”
頭頂有無數的洞,這麼擡頭看着,才能體會到它的數量之多,密密麻麻的,通向未知。
不去多想,繼續往前走。大約一炷香的時間過後,衆人就被一條河攔住了去路。
那是一條黑色的河,讓人第一眼看見就能聯想到上面的月牙湖。河並不寬,卻也不窄,應當是地下暗河的支流,蜿蜒着,將這古城中最巍峨的一棟建築擁入懷中。
“城主府。”烏拓念出了河對岸,那門庭牌匾上的字。
隱約的琵琶聲從那緊閉的門庭中幽幽傳來,黑色的河水靜靜的流淌着,爬滿了黑色藤蔓的圍牆高高聳立,那飛翹的檐角一路往上,層層疊疊,依稀有燈火點綴其間。
燕三白輕功很高,過河不是難事,但所有人都知道真正的艱難現在纔要開始。
然而詭異的是,當他們過了河,推開城主府的大門走進去,危險卻沒有如期而至。
空蕩蕩的府裡一個人都沒有,庭院裡長滿了不知名的藤蔓,因爲無人打理而肆意舒展,因爲久不見日光而形狀怪異,因爲生長於毒水而奇絕妖豔。
零丁看得嘖嘖稱奇,好奇的四處張望着,而燕三白卻不由蹙起了眉。這些花,讓他莫名的有股熟悉感,但卻又說不上來到底哪裡熟悉。
強行壓下心頭的疑惑,他們繼續往裡走,可越是往裡走,燕三白的心裡那股怪異的感覺就越發的壓抑不住。
“這裡有什麼古怪嗎?”李晏看見燕三白的表情,有些擔憂。
“我也說不上來,但是……”燕三白又往四周掃了一眼,荒涼頹敗的庭院,到處都長滿着怪異的長着毒刺的花,究竟……究竟有哪裡不對?
忽的,溫陽的聲音傳來,“快看這裡。”
燕三白等人看過去,就見溫陽蹲在牆角,用劍劈開了纏繞在牆上的藤蔓,露出牆上隱約可見的浮雕。
那是一朵花,開於日月之間。
燕三白的呼吸猛的一滯,腳步僵在原地,“歲月花!”
“歲月花……”李晏也立馬反應過來,“東陵不老山?”
可這裡明明是關外大漠啊?
其餘人不禁都面露疑惑,歲月花?那是什麼東西?烏拓的表情卻有些古怪,他看着燕三白,好似在懷疑他怎麼看出來的一樣。
“我們現在……”零丁剛要說話,燕三白卻驀地臉色凝重,“不好,這是歲月迷宮!快出去!”
衆人面面相覷,什麼歲月迷宮,他們都不知道,但能讓燕三白如此大驚失色的東西,必定極具危險。李晏當機立斷,“走!”
所有人都快速的往外走,穿過拱形的門口,轉入長廊。
長廊很長,走着走着,便教人不由的加快了速度。兩旁的花叢長廊頂上垂下來,被風吹拂着,輕輕搖曳着。花瓣落在他們肩頭,落在他們腳邊,卻沒有人理會,他們只是在不停的往前跑,彼此的呼吸聲彷彿在催促着他們前行。
“記住,不要回頭!”
依稀有人在耳邊叮囑,鼻子裡聞到花香,‘啵’的一聲,肩膀擦過一個黑色的花骨朵,骨朵輕顫了一下,花瓣舒展,驟然開放。
等等。
剛纔是誰在說話?
爲什麼這長廊好像永遠也沒有盡頭?
跑着的人終於察覺出不對,停下來,猛的回頭,背後卻一個人也沒有。
空蕩蕩的,恍若來到了人世之外的另一個地方。
燕三白閉着眼,他很早就察覺不對,停了下來。
不知何處而來的風吹起了他鬢邊的黑髮,吹起了他的衣角,黑色的花瓣在空中飄舞着,拂過他的臉頰,輕柔的,溫和的。
他睜開眼,看到了滿庭芳華。
長廊裡的黑色花朵彷彿被時間強行回溯,露出了最初純潔的模樣。
紛紛揚揚的花瓣雨落下,一個小小的人影兒從長廊的另一頭跑過來,他跑得很快,臉頰紅紅的,額頭上都滲出了汗。
燕三白下意識的伸出手,可那身影徑直的穿過了他,打碎了幻夢。
歲月迷宮,燕三白知道這一切都是他的幻覺,是他的心魔。可他覺得自己此刻還很清醒,這便很奇怪。
他到底是清醒的,還是根本深陷幻覺而不自知?
修長的身影倚着闌干,手裡搖晃着夜光杯,葡萄酒鮮紅如血。
“你說他們最後有幾個人能醒過來?”他回頭,脣角勾起對彈着琵琶的人邪異一笑。
彈琵琶的人卻很認真,好像這世界上再沒有什麼事比彈琵琶更重要了。聽到他的朋友有難,也沒有什麼特殊的表示。
“你不擔心?”他好奇。
而對方的回答,是那樣讓人出乎意料,“何須擔心?你又不會放我去救人,放了我,我也救不了,我還不如在這裡彈彈曲子,若他們勝了,我好給他們助興。”
把杯中美酒一飲而盡,他笑道:“說的不錯,我倒是越來越好奇你們究竟是誰了。告訴我,那個人,真的是殷停嗎?”
鶯哥兒撥了一下琴絃,眨眨眼,“你猜?”
李晏站在舊日的庭院中,看着熟悉而陌生的一草一木,有些恍惚。
他怎麼回到了這裡?
不,他好像昨天還在這裡,他只是做了一個很久的夢,久到不願意醒過來。
這裡是哪裡?
哦,對了,這裡是洛陽,他們剛剛攻下了這裡。他的父親理所應當的帶着他住進了最大的宅子,他看着滿院芬芳,卻一點也開心不起來。
他好像忘了什麼重要的東西,或是……一個重要的人?
李晏在庭院中來回的走着,腳步越來越急切,腦袋越來越痛。
他終於忍受不了了,抱着頭蹲在地上,發出痛苦的低吼。然而就在他覺得自己的腦袋快要裂開時,一張臉終於出現在他腦海中。
對,就是這個人!
他因爲失而復得而喜悅,他記起來了,這個人叫羅剎!他們剛剛從龍門石窟裡逃回來,所有人都很開心他能逃回來,包括他那個越來越陰戾的父親。
可是……
李晏發現自己不記得羅剎的臉了,那張面具掉下來,驚鴻一瞥的臉,他明明應該記得的!他怎麼能夠忘記呢?
忽的,他聽見有人叫他。
回頭,就看到羅剎站在長廊裡,戴着那張熟悉的面具靜靜的看着他。雖然看不見臉,但李晏固執的認爲,他是笑着的。
李晏朝他跑過去,叫着他的名字,然而卻發覺,他越是走近,羅剎就越是後退。
他永遠也無法靠近。
越是往前走,就越是累。
李晏漸漸的覺得精疲力盡,腳步越來越沉重,直到邁不開步子。
羅剎還是站在那條長廊裡,靜靜的看着他。李晏跟他對視,也不知過了多久,卻又回頭。
他好像……在這追逐的過程中,又忘記了什麼東西,什麼人。
什麼人呢?很重要嗎?
是很重要的。
於是李晏又往回走,慢慢的,艱難的挪動着步伐,途中有很多風景,他又遇到了很多人,可是他都沒有停下。
直到他終於再也走不動了,他倒下去,以爲將會摔得粉身碎骨,卻落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
他想,他找到了。
睜開眼,燕三白那雙燦若星辰的眸子近在眼前,帶着擔憂和着急,倒映着他的臉。
李晏情不自禁的擡頭親吻他的眼角,燕三白楞楞的被逮了個正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