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綠的外衫褪去,露出薄紗一般的白色裡衣,堪堪遮着那細膩白嫩的肌膚,卻又有股猶抱琵琶半遮面、欲語還休似的誘惑。尤其是那薄紗裡衣上還寫着兩行潑墨大字,別有一番情調。
燕三白光明磊落的看着,楚雲樓卻黑着臉擋在前面,半褪衣衫的鶯哥兒便回過頭來睨了他一眼,“楚大爺,你站我身後作甚?”
說着,他又衝燕三白盈盈一笑,“看完了嗎?”
燕三白點點頭,鶯哥兒便悠悠的把衣服穿好了。
楚雲樓皺着眉問:“這字是誰寫上的?”
“我當時昏迷着,怎麼知道?”鶯哥兒無所謂的聳聳肩,隨手拿起一根簪子,將披散的頭髮都綰起。這天有些熱,他脖子裡都有些出汗了。
“熱嗎?我叫人在家裡給你備着冰鎮的酸梅湯,跟我回去罷。”楚雲樓道。
聞言,鶯哥兒側頭看了他一眼,含着盈盈秋波的杏目眨也不眨的,似是想要看出點什麼。可楚雲樓方纔一直黑着臉,此刻倒成了最好的掩飾。
末了,鶯哥兒笑了,跨步邁出門檻,“走罷。”
午子英一直沉默不言的待在旁邊看着,臉上的表情越來越古怪。待李晏看過來,他欲言又止道:“楚大爺和鶯哥兒,他們……”
“你才發現?”李晏挑眉。
午子英笑得尷尬,“你們不都對鶯哥兒格外關照?我以爲楚大爺只是跟鶯哥兒關係特別好……”
“不過也不盡然是你想的那樣。”李晏卻又搖了搖頭,眼裡有些擔憂,“楚大爺估計還沒你一個局外人看得清楚。”
“哎我哪是局外人了?”午子英頓時嚷嚷起來,“我可是竹馬好嗎?青梅竹馬!”
李晏笑笑,也學方纔鶯哥兒那樣聳聳肩。一直在思量那句詩的燕三白卻回頭看了午子英一眼,他似乎只是驚訝於自己怎麼沒早些發現,而對於發現的內容,竟也絲毫不在意麼?
感受到燕三白的目光,李晏丹鳳眼一揚,半路劫道,衝他眨了眨眼。燕三白微頓,卻只當自己沒看到,又淡然的把目光收回。
午子英看向李晏:?
李晏彎起丹鳳眼笑眯眯。
午子英:!!!
李晏聳肩,攤手,搖開摺扇,瀟灑風流。眼波一轉,又黏住了燕三白。
午子英:“…………”
“遠觀山有色,近看水無聲?燕大哥,這又是什麼意思啊?新的謎面嗎?”此間唯一一個啥都沒有發現的謝小棠湊在燕三白身邊,好奇的問。
“對,有色之山,無聲之水,這是……”燕三白心頭微動,“畫。”
“畫?線索藏在畫裡?”零丁道。
燕三白點點頭,一行人便快速在廟裡尋畫,不多一會兒,便把廟裡僅有的兩幅掛畫找了出來攤在一張桌子上。
“這是……梅花?”午子英拿起一幅來,左看右看不過是一副最普通不過的寒梅圖,無甚特別。
而另一幅則有趣的多,那上面畫着一座寶塔,寶塔旁還有題字,謝小棠照着讀出來,“遠望巍巍塔七層,燈光點點倍加增。共燈三百八十一,請問塔尖幾盞燈?”
腦子一向不怎麼靈光的謝小棠傻眼了,“這是數科題?”
然而她話音剛落,一旁的李晏就給出了答案,“三盞。”
謝小棠都驚呆了,雙眼放光的看着李晏,“表哥你好厲害!”
李晏揉了揉她的腦袋,“這個問題其實很簡單。”
零丁表示贊同的點點頭,燕三白仍是雲淡風輕,這問題想來更難不倒他。唯有午子英的表情有點古怪——不擅長數科怎麼了?只要會算錢就行!
“可是三盞燈和梅花代表什麼?”零丁疑惑,“這是在指引我們去找那幾個失蹤的和尚嗎?”
新的謎題再度把衆人難住了,更讓人擔憂的是,敵人似乎完全沒有收手的打算。
走出朱雀寺的時候,燕三白又去隔壁問了一下那位老太太,老太太說她在那兒坐了老半天了,都沒見着有和尚從裡邊出來過。
既然沒有什麼有效的線索,便只有先大海撈針。楚雲樓雖然送鶯哥兒回去休息了,可楚家的人還是留下來任憑他們調遣的,於是才停下來的搜索隊伍又再次出發。
燕三白一邊走一邊還在想,李晏也不打擾他,就是在半道上,把低着頭憑着感覺走路的某人拉進了臨江閣。
到飯點了。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餓得慌。
臨江閣是應天府數一數二的大酒樓,尤以江鮮最爲出名。
一行人坐在臨河的雅間裡,大家折騰了一天,早已是飢腸轆轆,就連謝小棠也不顧形象的大吃大喝起來,燕三白卻還是一身斯文氣,那慢條斯理的夾菜姿勢,看得謝小棠臉上都有些發燙。
她覺得自己就像是山上來的野人姑娘。
不過在李晏夾了她一隻大雞腿之後,她就顧不得什麼了,吃得嘴巴一鼓一鼓的像只松鼠。
其實燕三白吃得也不慢,只是他太沉靜,舉手投足間都有股‘莫急莫慌’的氣場,儀態甚佳。
只是過了一會兒,他微窘的發現自己從開席到現在就沒夾過一筷子菜,李晏總是趁他思考或吃飯的間隙就填滿了他的碗。動作那般從容,表情如此淡然,竟讓燕三白自己都生出一股理所當然的感覺來。
擡頭,對面的零丁和午子英頓時假裝自己什麼都沒看見一般,哥倆好的給對方夾菜。倒是謝小棠擡起幾乎要埋到碗裡的頭,舔舔嘴邊的飯粒,跟燕三白打了個對眼。
”燕大哥你快吃啊,再不吃就被零零丁和午大哥吃光啦!”零零丁是她對零丁的愛稱。
”嗯,你也吃。”燕三白溫和的笑笑。
這時,樓外忽然傳來了一陣唱戲聲,那聲音低吟婉轉,如空谷幽蘭,竟一下子吸引了所有的人的注意。午子英是個極會享受的,聽着這戲曲聲,頓時微微晃着腦袋,跟着輕哼了幾句,隨後道:”想來是隔壁的泠玉姑娘又開嗓了,這可是個好兆頭。”
又想着此間有位遠道而來的客人在,午子英解釋道:”泠玉是我們秦淮河的頭牌,之一。不光人長得美,那聲音也是絕妙的,改天無事,叫清河帶你去見上一眼就知道了,他倆可是老相識……”
午子英說着,忽然感到一股殺意落在他身上,頓時一個激靈,轉頭——好你個李清河這又是咋地了!還不准我說了嘿!
李晏眯起眼——別忘了你還有多少把柄在我手上。
午子英可沒零丁那麼快討饒,今天他受的刺激可夠多了,所以決定再挑戰一下洛陽王。而這時,燕三白忽的一下子站了起來。
”我知道了!”燕三白的眼睛亮亮的,”那不是三盞燈,就是數字三,是梅花三弄。”
”是戲曲麼?”午子英疑惑着。
”是,也不是。”燕三白道:”梅花三弄是戲曲名,但它在這裡代表的應當是一個地方。應天府,有以梅花爲名的巷子嗎?”
”這我得查查。”午子英擦擦嘴,又是乾脆利落的甩了甩袖子,叫來人,以最快的速度去查。
事關緊要,下面的人回報的很快:應天府確實有這麼一條梅花巷,距離這裡大約一炷香的路程。
燕三白等人不敢怠慢,丟下碗筷就往那邊趕。
梅花巷,自然是因爲有了梅花,所以才得此名。只是如今不是梅花盛開的季節,在那曲徑通幽的巷子裡,燕三白從牆上的菱形小窗裡望進去時,只看見滿園禿枝,叫人好生遺憾。
梅花巷,三弄。
曲曲折折的巷弄裡,藏着太多的分岔,也藏着太多的故事。當燕三白踏着青石板,終於找到目的地時,竟發現那扇門裡藏着一個戲班子。
略顯老舊的牌子就擺在門口,孤鴻社,三個描金大字依舊可見當年模樣。
燕三白剛要伸手敲門,門就從裡面開了,一個年過半百的帶着襆頭男人探出身子來,看到他們時,明顯的鬆了口氣,”幾位客官可算來了,快進來吧,戲馬上開場了。”
”你知道我們要來?”李晏走上前,問。
”這……”男人也遲疑了一下,”難道不是幾位包下了今晚的戲臺嗎?沒錯的啊,白衣和紅衣,來付錢的人就是這麼說的。誒?這位客官,你看着怎麼有些眼熟?”
”這是我家王爺。”零丁好心的提醒了一句。
男人頓時一怔,揉了揉眼睛確定沒看錯,整個人立馬拘謹起來,又是興奮又是緊張,”不知道是王爺大駕光臨,快裡邊請!裡邊請!”
李晏和燕三白對視一眼,便舉步跟着他進去。
別看那巷弄小,裡面確實寬闊的。戲臺子就搭在庭院裡,假山和花木環繞着,別有一分雅意。
幾人在正對戲臺的椅子上坐下,不一會兒便有人端上茶水和糕點,那男子深怕招待不週,還不時過來問是否還有所需。燕三白套了他幾句話,知道他是這孤鴻社的老闆,叫方吾,剛到應天府不久,所以客源很少,這不今天好不容易接了個包場的大單子。
方吾告訴他,來付錢包場的是個中年人,不過對方沒留名字。方吾見對方並不想說,就沒有多問。但以方吾的眼光,可以認定這一定是個大戶人家出來的,那甩錢袋的氣度可騙不了人。
而今夜要唱的這齣戲,是一出新戲。劇本是那個男子隨着錢袋一起交給方吾的,它的名字叫——《恨平生》。
戲開場了。
白紗遮面的戲子踏着婀娜的步子走上了戲臺,那含情顧盼的眸子掃了一眼下方,叫午子英忍不住亮了眼。
燕三白卻只專注的看着。
當另一個小生打扮的戲子上臺,換了那女子一聲梅子時,他在專注的看着。
當梅子走進那座富麗堂皇的大宅,說她來自姑蘇雲水間時,他在專注的看着。
當火光沖天,大火毀去了梅子漂亮的容顏,也燒燬了那座大宅時,燕三白卻倏的抓住了椅子的扶手。
他的呼吸,剎那間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