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漸漸地降臨了,紛揚了一天的雪花彷彿也累了,不再下了,漆黑的夜色裡,沒有星月的輝光,就連大山的輪廓也看不到,身處其間的人彷彿置身於一個混沌的世界,迷茫而焦慮。
耙齒溝一隊警力剛從村裡出來,地處山峪口子,距離武林鎮二十公里,是排查的重點區域,可在這兒查了一天守了一天,連只兔子也沒瞧見,大過年的,全副武裝的警察還真不招人待見,就在村治保家裡討了點熱水,飯都沒好意思吃。
“他媽的,這能藏在哪兒呢?”熊劍飛擡頭看看,黑漆漆的山嘴子,進村僅容一車寬的路,這麼大雪,不可能爬上山呀?
“縱橫幾十公里,咱們這點警力杯水車薪吶。”帶隊的趙昂川道,招手示意着:“同志們,打起精神來,現在回家吃飯……留兩個人守着,誰留下?”
“我留下吧,你們給我帶點吃的就成了。”熊劍飛道,叫了一名隊員和他一起。這當會疲憊交加,都是機械的,等到了村口子,熊劍飛敲了敲車窗,吼了聲爬在方向盤上睡覺的吳光宇,罵了句,招呼着檢查武器,上車。
“我就說了,沒用,他敢鑽這麼大村裡?”吳光宇牢騷道。
“也有道理,前些年撤鄉並鎮廢棄的自然村是不是應該查查?而且這麼冷的天啊,就這麼捱着?”熊劍飛拍着額頭想着。
這話可把吳光宇嚇了一跳,直道着:“熊哥,走到這兒已經是極限了啊,也就咱們不要命敢跑這種路,你見路上有車有人嗎?”
“滾……趕緊回吃去吧。”熊劍飛罵了句。
人擠人塞了一車,留下的兩人就在山隘口子不遠,把取暖的火燒大了點,火堆旁邊架起了夜視鏡,烤着火,輪流觀測着寂無人聲的雪野。
二十時左右,分組的重案隊陸續撤回,最後一組是距離武林鎮三十四點五公里的廟底鄉鴨鵲樑村,這是個中心組,十八人組合隊伍,分赴一鄉十四村,帶回來的全部是失望,很多村除了串門走親戚的,根本就沒見過外人,別說嫌疑人了。
車至中途,過國道檢查站的時候,守站的刑警給兩輛車裡都塞了樣東西,咦喲,北方燒,早冷累了一天的刑警如獲至寶,邊開口邊謝謝,話音落時酒已經灌肚子裡了。
滋吧一吧嘴,遞給下位,咕嘟一灌,就不善飲酒的也喜歡這種火辣辣的刺激了,解冰皺皺眉頭,看着後座愜意灌酒的刑警,卻是不好意思說什麼了,喃喃地道了句:“專案組想得真周到啊,酒都配上了。”
“這玩意可比槍管用……天天在市區,從來沒想到鄉下的天氣這麼冷。”
“山風大,融雪的時候更冷。”
“這天氣還真不好找目擊,出門的都沒幾個人。”
“哎我說……這傢伙未必敢進村吧?離城越遠,人際關係越近,別說生人,就來條不是村裡的狗,村裡人都有反應。”
“我倒覺得,咱們進村,村裡狗反應最強烈……”
都心焦此事,免不了就此討論,來的除了重案隊的,還有特警隊經過參與追逃任務的警員,解冰回頭問着:“那大家想想……既然是這麼惡劣的天氣,怎麼才能生存下去?而且還要躲開這麼多警察的圍捕。”
“找個避風地方,生堆火烤烤。”
“不可能,一冒煙能不露餡?你想用電暖。”
“找個山洞也行啊!?好歹比呆在外面強。”
“這倒有可能,不過要鑽山洞的話,咱們就慘了,把全市警力都拉出來也不夠。”
“我覺得應該已經跑遠了……零點多發案,咱們開始組織起追捕已經是四五個小時後了,這麼長時間,能去的地方可就太多了,就除夕夜二級路、國道也有不少大貨,隨便爬一輛,現在估計都出省境了。”
“………”
這種可能把衆人不多的堅持擊潰了,進了進村就累成這樣,要是滿山找洞鑽,那誰受得了。
“大家別泄氣,我們現在有上千警力在圍捕了,說不定下一刻就要有好消息傳來了。”
解冰黯黯地道了句,這話呀,他自己說得都信心不足。
從二級路、從國道、從沿路的各鄉鎮陸續撤回的警力匯聚到了武林鎮,根據專案組的安排,找到了設在鎮邊臨時就餐位置,只有吃飯,根本沒有撤走的命令,只有新加入的人員,很多參加的行動的都開始泛苦水了,八成這年得在山上過了。
沒錯,衛星的覆蓋已經開始了,史清淮、曹亞傑、沈澤三人進駐省測繪局,在晚二十時已經成功把衛星圖像接駁到了專案組,雪色方停,能從高清的衛星圖上看到星星點點的火光,那是連夜駐守的搜捕隊員,他們像一個一個棋眼,佈置在方圓五十公里的各個要口。
已經開始吃飯了,肖夢琪從現場返回,進到這裡裡,俞峰、李玫和張薇薇正端着盒飯邊吃邊笑,不知道悄悄說着什麼,這樣子讓肖夢琪皺皺眉頭,真不知道當時選拔支援組怎麼選的,選得幾位一個比一個個性。
“喲,肖組長……您吃了麼?”李玫笑着問。
“還沒有……什麼把你們笑成這樣?”肖夢琪問。
不問還好,一問又都笑了,張薇薇掩着鼻子很淑女地笑,俞峰在呲,李玫張着血盆大口好開懷地笑,笑着道:“一個小時前,專案組剛發佈了一條命令。”
“發佈命令有什麼笑的?”肖夢琪不悅了。
“命令莊子河刑警隊抽調人手,負責後勤保障供應點的運作。”李玫道,一說又笑。
“什麼時候有後勤保障……供應點了。”肖夢琪愕然了。
“哎呀。”俞峰笑着道:“就是送盒飯,開熱水的地方,在鎮邊上。”
肖夢琪愕然地眼越睜越大,很不相信,看着三人笑得更歡時候,李玫補充着:“不信是吧,我打電話,讓他們給專案送份盒飯。”
說着就開辦了,李玫拿着步話吼着:“喂喂喂,後勤點誰在?莊子河刑警隊有人在不?……哦,我是專案組,送份盒飯到武林村,讓你們餘隊長來啊……”
這裡的規格可不是一般地高,對方估計是個普通刑警,很鏗鏘地回答:“是,馬上送到。”
噗聲把肖夢琪逗笑了,她拉了把椅子坐下時,笑着看着三人問着:“你們就爲這個笑啊。”
“有點可笑而已,怎麼覺得像故意噁心人一樣。”俞峰道。
“餘隊長不是二等功臣嘛,他爲什麼不參加追捕?”張薇薇有點不解,這實習生眼裡,一切都透着好奇。
“參加了,下午不送酒了嗎……估計領導是故意刺激他呢。”俞峰道。
“那領導肯定很失望,餘兒的臉皮比今天下的雪還厚。”李玫道。
三人說笑着突然停了,是俞峰發現肖夢琪的眼神若有所思了,他提醒了李玫一下,沒往更底底線上討論,半晌肖夢琪平靜地道着:“也不是刺激他,是順水推舟成全他。他可是許處長的愛將啊……一般人誰敢這麼胡搞。”
“也不算胡搞吧,很受歡迎。”俞峰道。
“既然是愛將,怎麼不拉到追捕隊伍裡?”張薇薇很不解。
“這樣的天氣,又是這麼大的區域,找一個潛藏的逃犯,需要的是大量警力的協作和配合,不是一兩個人能拿下的。”肖夢琪搖搖頭,她也不是很清楚領導的用意,但她很清楚,現在已經把五原全警能叫得上名來的人物都拉到追捕現場了,這種時候,就許平秋本人也不敢妄下定論啊。
說話間,車聲響了,泊在院子邊上,旋即聽到了餘罪進院子的聲音,嚷着:“肥姐,你真能吃啊……兩人份還不夠?”
氣死我了!李玫氣得雙手擂桌,進門的餘罪笑着,她一指道:“給我們組長的,餘罪你再誣衊我,小心……”
“嫁不出去賴上你啊。”俞峰替他說了。
“啊……姐這名聲啊,自從進支援組全毀了。”李玫痛不欲生狀,似乎怕餘罪尷尬故意製造氣氛一般,催着道:“快點啊,送個飯還傻站着?”
餘罪一秒鐘躊躕,上得前來,放到了肖夢琪面前,很平穩。肖夢琪美目眨着,有點不好意思地道了句:“謝謝啊,我都忘了還沒吃呢。”
“吃吧,質量不咋地啊,七塊錢一份的。”餘罪道。
相視一笑,似乎並無芥蒂,肖夢琪總是覺得心裡不怎麼舒服,有點尷尬地拿着筷子,低頭細嚼慢嚥着,這個動作似乎只爲躲避餘罪的眼光一般。
“餘兒,過來過來……發揮一下你的神賤氣質,就像在深港。”李玫招着道着。
餘罪不客氣了,坐到了李玫的位置,先問着:“不違反保密原則吧?”
“違反什麼呀,現在那個隊不知道。”李玫道。
“那我得看看……”餘罪看看,李玫指示衛星圖,餘罪看不懂,還得李玫很鬱悶的解釋。地圖倒是能看懂,一大片區域,重點在通向市境的市區,市區是嫌疑人熟悉的地方,有可能出沒的地方,特別是有社會關係一些人已經設置的監視;而涉及數鄉鎮的地區,從道路交通到進村排查,都已經捋過一遍了,各組彙報生成的文件,已經幾百兆了。餘罪看了看,指指點點,頗有指揮員的氣質,然後中氣一提,準備開始說了:“我很負責任地說……”
都知道這貨有時候語出驚人,俞峰、張薇薇、李玫都期待的看着他,卻不料餘罪一下氣餒了,來了羞答答地表情道:“我真不知道。我要知道我拎回來,那可是名動全警吶。”
三位笑了,肖夢琪給噎住了,一到談正事的時候,他就這得性,起身倒了杯水,好容易嚥了口,肖夢琪打斷了幾個人的話說着:“你其實已經名動全警了,抓到B級逃犯的刑警隊長,五原沒幾個。”
“喲,我怎麼聽這話像恭維啊?”餘罪笑眯眯看着肖夢琪。
眼神不對,像色狼瞅羔羊的那種眼光,李玫一伸手,遮住他的視線提醒着:“你用這種眼光看人的時候,爲什麼我有想揍你的衝動?”
肖夢琪的一皺眉,這亂七八糟的,又要開涮了,果不其然,餘罪一側頭含情脈脈地、賤賤地對肥姐道:“那是因爲你少女的心,已經被我狂野的氣質征服了。”
噗,俞峰和張薇薇受不了了。肖夢琪噴水了。
李玫卻是很沒節操地撫着臉蛋笑着:“你確定要讓我放棄獨身的誓言?”
“還是算了,我當你夢中情人吧。”餘罪凜然道,旋即肥姐一根粗白的中指豎給他了,知道你沒那本事,還裝!要麼坐下來給我們分析分析,要麼回送飯去吧。
“哦,我還是送飯去吧。”餘罪兩廂都不敢接招,倉皇逃匿之。
…………
…………
晝間大雪,夜間風涼,風挾裹着積雪,就像故意掩蓋着所有痕跡一樣,把晝間的車轍腳印覆過去了,從武林鎮到五原市,到鄰市數條幹線,很快又成了茫茫一片,連道路也僅僅是勉強能夠辨認。
晚八時開始,用餐過後,稍做休息,各隊補充了新隊員,繼續開拔指定地點。
每位下車吃飯的都一個得性,狼吞虎嚥,一口氣能吃兩三份,吃飯都沒有地方坐,就蹲在臨時徵召的一箇舊鄉政府的大院子裡,掛起的大燈下,個個都是疲憊一臉,滿褲子雪剛消融,吃一頓又凍住了,放下盒飯,車聲隆隆又要開拔了。
“都下來……裡面裡面,有熱水,盒飯管飽……有白酒,能喝的抿兩口……喲,熟人吶!”
在門口招呼的餘罪又迎來一個三輛車隊,一看緊身束腰,鋼靴齊膝的裝備就知道是特警隊的,他看到了張凱,張凱也瞅見他了,愣了下,然後笑了,一笑整武器的尹南飛回頭一瞅,也張着大嘴樂了。
奔上去,散了支菸,尹南飛看餘罪這得性卻是有點不解了,直問着:“神探啊,這時候你得在一線啊,怎麼鑽後勤上發盒飯了。”
“專案組命令。”餘罪道。
“拉倒吧,你還是個服從命令的?”尹南飛損了句,不過一攬餘罪的膀子道着:“不過我喜歡,謝謝你的酒啊。”
“呵呵,別客氣。”餘罪得意了,這些劣酒可是換了不少人情,進門又是一堆人,大嘴巴忙着分盒飯,苟盛陽提着大壺,剛洗的杯子一人倒上杯白開水,狼吞虎嚥開吃了,特警常年訓練,在飯量看就不同凡響,盒飯放在嘴邊,三兩下拔拉就下肚了,特別是個子足有一米九的尹南飛,一眨眼三份盒飯已經吃得乾乾淨淨了,看得莊子河刑警隊幾位,簡直佩服得無以復加。
“給,尹隊,路上來兩口。”餘罪抱着小瓶的二兩裝,能喝的,一人懷裡塞了一瓶,尹南飛卻是把他手裡的全揣走了,相視笑着,尹南飛道着:“回頭我請你啊。”
“真是別客氣……哎尹隊,晚上還準備搜捕?”餘罪問着,同情地看了眼,以前就看這貨不順眼,不過今天有點改觀了。
“沒辦法,六條人命啊,這號人不落網,我們怎麼敢閉上眼打盹……對了,小余,你應該參加參加啊,你這腦子彎彎繞多,說不定還真行。早點抓到,咱們也少受點罪。”尹南飛又要了一份,這回吃得慢了,開始邊吃邊說了。
“這樣的冰天雪地裡,警犬用不上,目擊沒有,準確方位沒有,就這麼大海撈針,難度也太大了,難道沒有考慮過重點方向,收縮隊伍,集中力量。”餘罪道。
呃聲尹南飛被噎了下,這怎麼像總隊長的口吻,他愕然地看看餘罪道着:“別說準確方位,有大致方向我們都拿下了……這個命令誰敢下,滅門案啊,疏漏了兇手,就總隊長都不夠撤啊。”
所以只能這麼保守圍捕了,等着線索的出現,這個樣子餘罪還真沒治,條件有多惡劣不用出門都看到了,餓得一隊特警連吃帶喝,盒飯的箱子扔了七八個,最少的都吃了四份,吃了飯飽嗝還沒打兩個,尹南飛一聲吼,四散烤火的特警像觸電一樣起身,飛快的排着隊列。
“同志們,告訴我,你們累嗎?”尹南飛吼着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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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累。”一隊特警齊齊吼着回答。
“好,養兵千日,用兵一時,現在組織考驗我們的時候到了,都把眼睛睜大點,我們多堅持一分鐘,就多幾次抓到潛逃兇手的機會,告訴我,你們有信心嗎?”尹南飛吼着訓話。
“有!”一隊特警,挺胸昂頭,兩眼散着狂熱的光芒。
“出發!”尹南飛道,帶着隊,出了院子。車聲隆隆,劃開了漆黑的幕色。
院子裡,被臨時徵召負責分發盒飯的莊子河三位看傻眼了,大嘴巴概然道着:“特警是比咱們辛苦啊。”
“嘖,都被洗腦了。”苟盛陽拔拉着火道了句,儘管這麼說,可心裡仍然是按捺不住地感動。
這些事總得有人去做啊,除了警察,還能有誰?
一個大的行動要消耗多少可能看起來容易,做起來很難,此次後勤是省廳負責的,光盒飯就拉了兩車,最後還不太夠,是莊子河刑警隊借了口鍋,胡亂煮了些方便麪解決的,那些疲憊的,仍然在堅持的面孔,陸續地在這裡出現,很快又投入到艱難的搜尋中。
從八點到晚上十一點多,終於一個輪迴了,一無所獲。
一直在火堆旁邊烤火的餘罪此時起身了,巴勇和苟盛陽已經在打盹了,他沒有打擾,像個幽靈一樣,看看武林村的方向,慢慢地向着那個兇案發生的地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