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這份盒飯,我確實盼了很久。
只是當它從我的面前經過的時候,我也只能默默地看着,凝視着。
火車哀鳴的聲音,一直都在我的耳邊叫着。
我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售貨員把它給推過去,我沒有買,我的胸口很痛,這份疼痛和我的餓覺打了一場鬥爭,最終還是我的餓覺戰敗了。
胸口的疼痛導致我連喊售貨員停下來的力氣都已經沒有了,我的身體已經麻木了,我已經感覺不到餓了,那種小時候的飢餓感,在這一刻,終於沒有了。
小的時候,只要餓了,我就會到垃圾堆裡四處尋找,因爲我知道,那裡面肯定會有吃的。
如果沒有找到吃的,我就會守在垃圾堆旁候着,因爲我堅信,肯定會有人來丟垃圾的。在他們的那些垃圾裡,肯定會有吃的,哪怕是一張泛了黃的白菜葉,那也是吃的。
病痛總是會在我還沒有準備好的時候來找我。
時間已經過去了一天一夜,在這期間,我喝了一點水壺裡的水,我也吃了藥。只是,我並沒有吃飯,我也沒有吃桌子上的水果。
“哎……你等一下!給我來一份吧!”
短髮叔叔的等待是有價值的,他爲了節餘十塊錢,等到了現在。而長髮哥哥也因爲十塊錢,給我和短髮叔叔各自買了一盒水果。
“來,錢給你!”
一手交錢,一手交貨。售貨員和短髮叔叔之間的這個交易,是同等的,在他們各自的潛意識裡,他們已經接受了彼此開出的條件。
“喂!你真的沒事吧?要不……我去幫你叫乘務員過來看一下吧!”
我的情況,也只有王漢知道,他已經來到了我的面前。放在桌子上的那盒橘子,他並沒有打開,在橘子的旁邊,還放着一盒紙巾。
售貨員的聲音,並沒有把長髮哥哥吵醒。畢竟她說話的聲音,也並不是很大聲。這麼晚了,她也擔心會吵到其他的乘客。
“我……我沒事!沒事……”
是的,我沒事。即便有事,我也不需要他的幫助。
我不需要任何人的幫助。
這樣的疼痛,我已經習慣了,因爲它比我的例假還要勤快。
我這次來到貴州,是要到山區裡去的,如果這點疼痛都忍不了的話,我去山區裡,豈不是給當地的學校添亂?
如果我連這點痛苦都承受不了,都需要尋求別人幫助的話,那我又千里迢迢地跑到山區裡做什麼?
我相信我是一個堅強的女孩子,我已經畢業了,我已經踏進了社會這個大鍋爐。在接下來這短暫的生活中,無論遇到什麼困難和挫折,我十分地堅信,我能夠熬得過去。
即使熬不過去,我也不會找其他任何人幫忙。對於像我這樣的病人而言,不需要再浪費更多的資源,更沒有必要去欠他人的人情。
因此,我必須忍着,即便我已經習慣了這樣的痛苦。沒有關係,忍忍就過去了,我們來到這個世界上,哪有不吃苦頭的呢?
“你……真的……確定沒事?”
王漢對我好像有些不太放心,但我就是沒事啊!像我這種生命已經快要走到盡頭的人,最大的事情就是沒事。
“我給你念一首彭先生寫的詩吧!”
“我從土壤裡爬出來,
經過了寒冬,
正如人們所期望的,
我從土壤的縫隙間重生。
新鮮的空氣裡,
再也沒有了屍臭的味道。
它乾淨地像幼兒的心靈,
摒棄了前世的眷戀,
憂傷和遺憾,
來到這個新鮮的天地裡,
呼吸,成長,孕育着後代,
這是人們希望看到的。
我睜開了眼睛,
嘴裡含着哇哇哇的羞澀,
他們的嘴中在喃喃自語着:
“這是一位善良美麗的公主。”
我望着那些奇裝異服,
還有那些匆匆忙忙的下人和隨從,
我來到了貴族的圈子裡。
我,含着口中的金鑰匙,
重生了。
這是人們希望看到的。
豎起耳朵,
我聽着管家吩咐下人的說話聲。
嚴厲!斥責!不留一點兒情面!
是他,他的巴掌對她扇了過去。
是他,他的腳在蠢蠢欲動着。
他抓着丫鬟的頭髮,
往着屋外拖了出去。
這是人們希望看到的。
人們希望看到的,
就這些?遠遠不止!
我帶着破規的使命和,
救贖的心,
在土壤的縫隙間重生。
這是人們希望看到的。”
“這首詩歌應該是叫《重生》吧?”
我知道,這是彭先生寫的《重生》,王漢收起了手中的本子,他把它放在了桌子上。他坐了下來,他保持了沉默。
他像一個乖巧的孩子,在他的那雙沉重的眼神裡,似乎也包裹着一個不爲人知的故事。在我們的身上,都藏着至少一個故事。
或許,王漢也不能例外吧!
每當我讀完這首詩歌之後,我也會變得沉默。
有的時候葉子會問我,“我帶着破規的使命和救贖的心,在土壤的縫隙間重生。”這句話是什麼意思,直到現在,我也沒有回答過她。
因爲,我也不知道。
我所不知道的事情,太多太多。我也渴望能夠重生,我也很想像《重生》裡面的那個女孩子一樣,重生。
重生,我是多麼地渴望我能夠重生。
我也想正常地老去,和身邊的人一樣,規劃着自己的人生,找一個愛我的人,他也是我愛的人,一起手牽着手,在爸爸和媽媽的陪伴下,共步我的婚典。
這是我多麼渴望的。
重生之後,我想生在大戶人家裡,有爸爸,有媽媽,還有丫鬟和管家。《重生》裡的那個管家雖然有些殘忍,有些惡毒,但我還是希望能夠生長在大戶人家裡。
因爲只有生在了大戶人家,我的童年裡纔不會出現“孤兒”這兩個看似簡單易懂的文字。在我的記憶裡,也就更不會出現這樣的畫面:
“你們快看!那個沒有爸媽養的孩子,就是她!”
“你知道我們平時都是怎麼稱呼她的嗎?我們都喊她孤兒!哈哈哈……”
“對!像她們這種沒有爸媽的孩子,我們就應該叫她們孤兒!”
“孤兒”二字,有的時候像一把鋒利的刀,它深深地插進我們的胸口,直到我們身體裡的血液流乾了,它才肯陪着我們一起風化,一起老去。
我是一名孤兒,但我活得踏實,雖然曾經有過一些消極的想法。
不過,好在我現在畢業了,我通過自己的努力,考上了那些有爸媽關心的孩子沒有考上的大學,學了他們想學又學不到的專業,去了他們想去又去不了的城市。
這所有的一切,都是通過我自己的努力爭取到的。我在他們的嘲諷聲裡,展現了我能夠達到的價值。
然而,那些所謂的價值,也不過是虛榮心裡的一份自我安慰罷了!上天要讓我活到這個年齡,我能有什麼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