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氏搖了搖頭,嘆道:“寶哥兒還在西安府,天水淪陷的時候他跟着守軍退了出來,卻沒有回京,捎了口信說要留下來殺韃子。半個月前,才收到他的信,這會上恐怕還在來京的路上。”
明玉心中也長長的鬆了口氣,如此說來寶二爺雖然沒在京城,可人還是安然無恙的,倘若他真的有個什麼,明玉這輩子心裡都會不舒服。
“太太一手教養出來的二爺,有擔當有膽量,不輸給侯爺和大公子。”明玉真心實意的說道。
苗氏看了眼明玉,無聲的笑了笑,似是遺憾又似是驕傲欣慰,繼而搖頭嘆道:“我只願他平平安安的,不想讓他和他的父親兄長一樣。”
“自然不會的。”明玉走到門口輕聲勸道。
苗氏端詳了眼明玉,昔日裡她百般瞧不上眼的小媳婦長大了,出落的愈發水靈漂亮,叫人移不開眼。“你是怎麼到京城的?”苗氏問道。
“那日我接了梨香出來,韃子就進城了,我們也不敢耽擱,一路往東逃,後來遇到了增援的軍隊,是軍隊裡的一個大人好心派人送我們回廬安了。今年開春,父親接到了升遷的聖旨,我們一家纔到京城。”明玉簡短的說道,她並不想讓侯府的人知道是陸灝送她們回家的,至少陸灝和侯府有那麼層親戚關係在,陸灝是她的恩人,她不想讓陸灝爲難。
苗氏捻着手中的佛珠,忍不住道了聲“阿彌陀佛”,神色頗有些自責。彼時西北到處都是驚惶逃難的人,明玉說的輕描淡寫,然而兩個小姑娘一路吃了多少苦,可想而知。自從信了佛。苗氏想起前塵往事,經常會產生一種錯覺,凡事都是有因果報應的。當日她們把明玉和梨香兩個無辜的女孩扔在了即將淪陷的天水,種下了惡因,惡果很快就報應到了她的大兒子身上。
長長嘆過一聲,苗氏看着明玉,說道:“聽說你父親母親也來京城了,改日請他們來坐坐,到底是親家。還沒見過面。”
明玉看了眼周圍,除了她和梨香,只剩下苗氏,譚嬤嬤和魏嬤嬤,都不是外人。咬咬牙,明玉說道:“今日本來是我父親要親自上門拜會太太的,有事相求,我把我爹攔下了,想親自跟太太求這件事。”
苗氏微微有些驚訝,點頭道:“說到底,一直以來都是侯府對不住你。有什麼事儘管說便是,能辦到的我一定想辦法。”
明玉深吸了一口氣,看着苗氏。說道:“我想和離,求太太成全。”
譚嬤嬤立時驚叫了起來,上前去拉住了明玉的袖子,叫道:“二奶奶,您這是說的什麼混話,可是魔怔着了?快跟太太說。您這是腦子不清醒了,剛纔的話不作數的!”
明玉甩開了譚嬤嬤的手,咬牙道:“我清醒的很。”她等這一刻等的實在太久了,再等下去,她只怕會瘋掉。來到這個世上,她無時無刻不想着脫離這個二少奶奶的身份,想起處處瞧不起她的侯府,想起寶二爺的那幾個姨娘,這種日子她不想再面對了。
苗氏似是有些驚呆,愣愣的看了明玉半晌,手中一直捻動的佛珠也忘記了捻動,啪嗒掉在了地上,一旁低頭侍立的魏嬤嬤連忙蹲下撿起了佛珠,輕手輕腳的放回到了苗氏手裡。
好半天,苗氏纔回過神來,默不作聲的開始重新轉動手中的佛珠,嘆道:“你可想好了?”
不等明玉回答,苗氏又開口說道:“侯爺和揚哥兒都是爲國捐軀的忠烈,寶哥兒又抗擊韃子有功,這些日子皇上提過好幾次安西侯府,誇侯府滿門忠烈,是我大楚棟樑,不出意外,皇上這次召寶哥兒進京,就是要賜他襲了侯府爵位的。你是他明媒正娶的太太,將來就是侯府夫人,皇上還會賜你誥命,富貴榮華不可限量。若是和離了,你可就什麼都沒有了。就是想再嫁,怕是也難。”
明玉低頭默默看着腳尖,侯府夫人是好,可以像苗氏一樣“稱霸”一方,是整個西北最尊貴的女人,可也要有那份寬闊的胸襟去忍受侯爺的三妻四妾,即便是貴如苗氏,她也要忍受俞姨娘,也要含笑目送侯爺去別的女人那裡,哪管心如刀絞。
“明玉福緣淺薄,怕是擔不起太太的厚愛了。”明玉說道。
譚嬤嬤急的跺腳,然而卻不敢再逾矩拉明玉了,焦急之下,又聽到明玉拒絕的話,忍不住重重的“唉”了一聲,似是恨鐵不成鋼一般。
苗氏也很是失望,忍不住問道:“可是你家又給你找了……”然而轉念一想,這基本不可能,且不說明玉還是司馬家的媳婦,按大楚律例,徐長謙一女二嫁是要被剝了官帽子下獄的,放眼整個大楚,徐家還能給明玉找到比司馬侯府更好的夫家?
雖然苗氏的話只說了一半便嚥下去了,然而明玉猜到了苗氏的意思,擡起頭來看着苗氏,直言道:“太太放心,沒有這回事來壞侯府名聲。家父是個講規矩重情義的人,這一年多來,明玉也謹記自己還是侯府的媳婦,連門都極少出,絕沒有做出有損侯府聲譽的事。”
苗氏忍不住搖頭嘆氣,這孩子心性真是要強,倒是有些像之前的她。只是想起正往京城趕的寶哥兒,苗氏心裡有些難受,喃喃道:“寶哥兒甚是喜歡你,你就不爲他想想嗎?”
想起那個飛揚的少年,明玉心裡猛的一顫,想起那個少年對她小心翼翼的喜歡,明玉心裡一陣悵然。她感激司馬宏臨危時刻挺身而出,若不是他,她和梨香只怕免不了落入韃子手裡,可她沒辦法拿自己後半輩子的人生做謝禮。
司馬侯府死的只剩下司馬宏一個男人了,擺在檯面上的便是侯府的子嗣問題,所有人都盼着司馬宏能夠開枝散葉,重新興旺侯府。靠明玉一個人哪能完成的了這麼艱鉅的任務,加上他三個姨娘恐怕都不夠。
她不是心胸寬大的人,整日面對着司馬宏的姨娘,滿腔的感激遲早會化爲怨憎,那時候的她,只是個怨婦,而不是徐明玉了。
“二爺是有大作爲的人,明玉感激二爺在天水城時守住了城門,然而明玉蒲柳之姿,出身低微,配不上二爺。”明玉低聲說道。
見明玉是鐵了心求和離,苗氏也不再說什麼了,長嘆了一聲,說道:“也好,到底是侯府對不住你,一直以來讓你受氣了。等寶哥兒回來了,我就讓他寫和離書。”
苗氏點了頭,和離的事就是板上釘釘了,明玉長長出了一口氣,長久以來的心願終於達成,然而卻沒有想象中彷彿壓在心口的石頭掉了一般的輕鬆,反而原本平靜的心裡抹上了一層霧霾,如鏡中看花水中望月,有些不清楚自己到底想要的是什麼了。
“好,多謝太太。”明玉感激的說道,兩年前,她做夢也想不到,她夢寐以求的和離,會在和苗氏如此平靜的對話中達成。
苗氏笑了笑,她原本還想着,明玉嫁進侯府之後一直虧待了她,若是她能活着回來,一定好好的補償她,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結局。
“你不用謝我,我一直覺得虧欠了你。”苗氏嘆道,“是我瞎了眼,識人不清。”
明玉驚訝了下,苗氏一直以來都是端莊得體的,就算是自嘲也從沒有如此狠戾的,看到她說話時眼中閃過的憤怒,和方纔的平和簡直判若兩人,隨即又恢復了正常。明玉剛想問,苗氏卻轉移了話題,微笑道:“你父母也來了,他們還好嗎?做了親家這麼多年,還沒見過面。”
“他們很好。”明玉說道,“明玉代父母謝謝太太的問候。”
時過境遷,兩個人心裡都唏噓感慨,卻又沒什麼話可說,又說了幾句客氣話,明玉便對苗氏道了別,魏嬤嬤掀開簾子,送明玉和梨香出去了。
看明玉的背影消失在了簾子後面,譚嬤嬤心裡難過,忍不住對苗氏說道:“太太,二奶奶只是一時想不開,心裡有氣,她不懂事,您何必順着她的意思呢?”
苗氏搖了搖頭,長出了口氣,並沒有回答譚嬤嬤的話,反問道:“在你眼裡,二奶奶是個什麼樣的人?”
譚嬤嬤想了想,臉上忍不住露出了笑意,說道:“二奶奶是個重情意的好人,難得是極聰明。”
苗氏點頭道:“確實,她年紀小卻是極聰明的,如此聰明的人怎麼會魯莽的因爲一時氣憤而和離?我若是不答應,明日她父母想必就要上門了。與其鬧的傷臉面,不如好聚好散。”
譚嬤嬤不甘心的張張嘴,好好的小姑娘就這麼走了,她心裡只覺得遺憾,明明二爺對二奶奶那樣的好。
明玉出了門,跟在魏嬤嬤身後沉默的往前走,沒走幾步,就碰上了一個人,驚喜的握住了明玉的手,叫道:“二嫂嫂,果然是你!”
正是侯府大小姐司馬蓮。
明玉笑了笑,不留痕跡的抽出了自己的手。
司馬蓮感慨萬千,拉着明玉說個不停,說道最後,臉上一陣猙獰,道:“還是二嫂嫂你人好,不像那個狼心狗肺的賤婦!”
“你在說誰?”明玉皺着眉頭問道。
司馬蓮眼裡閃過怨憎,咬牙道:“還能是誰?就是大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