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長謙一直到太陽西沉纔回到家裡,今天是他第一天去禮部報到,難免要挨個拜訪認識一下同僚,還要一一熟悉自己的工作內容,是以耽擱的有些晚了。
回到院子裡的時候,屋裡一個人影都沒有,只有府裡的一個管事站在院子裡一臉焦急,徐長謙匆匆上前問道:“怎麼回事?人都去前院吃飯了?”徐長謙心裡有些受傷,老婆孩子居然不等他一起吃飯。
未等徐長謙說完,管事就急急的說道:“大老爺,大太太和少爺小姐都在前院,老太太正在發脾氣,家裡的主子都在她跟前候着呢。”
“發什麼脾氣?”徐長謙皺起了眉頭,他這個後孃,從來都沒消停過,原以爲年紀大了會變好一些,誰知道還是這副德行,逮了誰都想罵,他徐長謙的妻兒能是隨便誰都能給氣受的麼!
管事吱吱嗚嗚,說道:“小人也不清楚,聽說是大太太和二小姐有事惹老太太動怒了,老爺您還是快去看看。”
徐長謙心裡一緊,他是領教過老太太罵功的,一點小事都能喋喋不休個一整天。顧不得一身疲憊,徐長謙轉身就往前院跑去,聽着風聲在耳邊呼呼而過,徐長謙只能祈禱老婆孩子的心理素質如他年輕時一般好,別被老太太的尖刻給氣出個好歹來。
剛到老太太的院子,徐長謙遠遠就聽到了老太太的尖利的罵聲,“我雖然是繼室進門的,說起來也算不得你的正牌婆婆。你心裡不把我當回事,我也不介意,也不敢託大當你的婆婆,一直敬着你。可你好的很啊!都說江南女子最是溫柔婉約了,你可真是讓老婆子我開了眼!居然還有人鼓動自己的親閨女和離?你是想害死明玉,你是要害死我們徐家全家啊!”
徐長謙按捺住胸中澎湃的怒氣。匆忙間跑進了院子,徐明燁皺眉站在院子裡,看到父親回來臉上一喜,朝父親使了個眼色,意思母親和明玉都在屋裡。
守門的婆子慌忙要進屋通報,被徐長謙一個冷厲的眼神給止住了,未等婆子通報。徐長謙自己掀開了簾子,大步跨進了房間。
天色已經有些暗了,屋裡點起了幾根蠟燭,照的房間透亮。徐老太太正手拄柺杖,氣憤難當的把自己的柺杖在青石板的地面上跺的咚咚作響。
二房的胡氏和三房的李氏在徐老太太左右手邊坐着。徐夫人摟着女兒明玉,沉着臉坐在徐老太太的對面,一言不發,明顯是怒氣隱於心中了。
胡氏見大哥進來了,連忙放緩了臉色,低聲說道:“大嫂啊,不是弟妹說您,您這事確實欠思量了。那侯府是多好的人家,明玉大好的姻緣怎麼能和離呢?旁人怎麼想我們徐家?老太太說話雖然直。可句句在理不是?大嫂您好好想想啊。”
開什麼玩笑,明玉要真是和離了,家裡出過和離的女兒,徐家的名聲不就壞了,這樣一來,誰還願意跟徐家結親?她女兒明蕊已經十五歲了。正是說親的要緊時候,這一來可不就壞事了?胡氏就是打破頭,也不願意出什麼事壞了她女兒的前程。
李氏縮在凳子上不吭聲,精明着一雙眼睛擺明了作壁上觀看好戲,她女兒明芸年紀小,離說親還有幾年,再說了,眼下分家產比女兒親事更重要。就算名聲好有什麼用,陪嫁都拿不出來,婆家怎麼會稀罕她女兒?
徐長謙冷冷的看了眼徐老太太和胡氏,揹着手站到了徐夫人和明玉跟前,說道:“明玉和離的事情,是我做的主。怎麼,母親和弟妹有意見?”
徐老太太冷哼了一聲,抄着手坐着,板着臉不吭聲,故意不搭理徐長謙。
看着徐長謙一張能凍死人的冷臉,胡氏在氣勢上就已經弱了下去,想起大房剛到家那日,徐長謙就冷着一張臉在席上把徐長恭罵了個狗血淋頭,胡氏心有慼慼焉,這個大哥可是不講什麼情面的,訕訕然道:“大哥回來了,您也不管管大嫂,這孩子的婚事可是一輩子的大事,說起來,那是一家老小的臉面,哪能兒戲呢?再說了,侯府是多好的人家,打着燈籠找不着的!要不是公爹和侯府老太爺有交情,這麼好的事怎麼會輪到我們徐家?更何況,現如今侯府大公子沒了,那侯府爵爺這帽子,不就落到了二公子頭上?明玉是侯府明媒正娶的二奶奶,將來就是侯府太太!大哥,您可千萬想好了,別看侯府現在落魄,將來可不一定啊!”
徐老太太滿意的點點頭,板着一張滿是皺紋的臉說道:“沒錯,老二媳婦說的句句在理。”胡氏總能猜到她的意思,說出她的心聲,徐長謙做了這麼多年官,眼皮子這麼淺,看人家侯府家破人亡了就要女兒回家,難道他就看不出輪到二少爺繼承侯位了嗎?
看着自己老爹的面容陰沉的可怕,明玉忍不住插嘴道:“我們小門小戶出身,配不上高貴的侯府的!”
徐老太太又氣的跺起了柺杖,大罵道:“沒規矩的東西!婚姻大事長輩做主,哪有你的事?再說了,長輩說話,哪有你一個小丫頭插嘴的份?長謙,我看你這屋裡是該整治整治,好好立立規矩了,京城又不是鄉下地方,大的小的都沒規矩,丟的可是你的臉面!”
明玉撇撇嘴,他們一羣人說的是她的終身大事,她還不能發表下意見了?她親爹親孃都沒這麼古板的!這羣人算哪門子事啊!她差點忘了,這是女孩子家說起婚事來都要捂着臉羞愧而遁走的年代,即便是死活羞不起來,也要把臉憋紅了跑路,否則就是沒臉沒皮沒教養。
回想起中午,她和母親正說話,就聽到了徐老太太怒氣衝衝的叫喊,兩人越過搭在繩子上的被子,纔看到徐老太太滿臉怒容的站在院子裡,旁邊是胡氏,徐明蕊,三房的李氏和徐明芸,還有徐家三個調皮的男孩子,正幸災樂禍的看着明玉和徐夫人,雖然在他們眼裡並不明白髮生了什麼事,然而看祖母生氣成那個樣子,便知道有好戲看了。
明玉只知道這三個男孩子按年齡大小分別叫明豐,明祿和明樹,最大的明豐和最小的明樹是二房家裡的,中間的明祿是三房李氏所出。只有年紀最大,個子最高的明豐,明玉認得,剩下的明祿和明樹年紀相仿,整日三個孩子鬧騰在一處,雞飛狗跳的,明玉到現在都沒分清楚誰是明祿,誰是明樹。
看到徐老太太那震驚中帶着不可置信的神色,好似隨時準備上來跟徐夫人拼命,明玉心裡暗道一聲不好!她要和離的事,之前並未同徐家人提起過,一來徐夫人心裡有氣,覺得徐家人做事不厚道,好事不想着他們,這等糟心事就要犧牲他們女兒,二來是徐夫人和徐長謙都沒把自己當做是徐家的一份子,想來明玉和離是他們自家的事,和徐家人無關,而且和離畢竟不是什麼光彩的事,徐夫人自然不可能到處和人去說自家女兒和離了。
明玉看着一羣人浩浩蕩蕩的站在院子裡,心裡有些不高興,不管這院子之前是誰住的,如今是他們一家在住,你帶一羣人過來了,進別人的院子總得先通報一聲,就這麼大咧咧的進來了,果然是不把他們家當回事啊。
當場,徐老太太就要“押”她們回屋受審,徐夫人慢悠悠的說明玉回來還沒吃飯,徐老太太氣的乾瞪眼也沒辦法,無奈徐夫人壓根不怕她,只得等明玉慢悠悠的吃完了麪條,帶她們回了自己的院子。
因爲和離這事不太適合未成年人聽到,徐明蕊等小一輩都被趕回了自己的屋,勒令不許出來。
明玉真是佩服自己爺爺續娶的這位後奶奶,唧唧歪歪了一個下午,罵人不帶重樣的,真是功力深厚。
徐夫人自嫁給徐長謙,十幾年來沒見過更沒伺候過公婆,家裡向來只有她一個女主人當家作主的,哪有人會給她氣受,沒等徐老太太罵幾句就忍不住了,被明玉暗中拉住了。
徐老太太雖然是填房繼室,可怎麼說也是徐長謙的繼母,是徐夫人的婆婆,要是徐夫人開口頂撞,一頂忤逆不孝的大帽子扣下來,就算是有理也沒理了。不過幸好,這會上徐夫人就要火山爆發的時候,徐長謙回來了。
聽了徐老太太的話,徐長謙牙關緊咬,鐵青着臉問道:“老太太,聽您這話的意思,我徐長謙就是那趨炎附勢的小人?看侯府得勢就巴巴的把女兒嫁過去,侯府失勢了就要接女兒回來?明玉在侯府受罪,被他們扔到天水,差點沒命回來見我們,我哪還能把她送回到侯府去?”
尊嚴是個大問題,重大到足以讓徐長謙跟自己翻臉。
徐老太太自然明白自己剛纔說的嚴重了,緩和了語氣說道:“我也不是那個意思。你疼女兒我知道,可你是男子,哪曉得女人的苦?多年的媳婦熬成婆,一個熬字,能是那麼好過的?別家的女孩子都受得了婆家的氣,明玉爲何受不得?何況那是侯府,看上我們徐家的姑娘是給徐家臉面,就是受氣,那也是應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