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灝連忙起身,笑道:“有勞徐小姐了。”
徐明蕊心頭一陣小鹿亂跳,白嫩的臉上佈滿了紅暈,放下茶具後,收了托盤,低着頭,聲如蚊蚋,說道:“陸大人不用客氣。”說罷,飛快的擡起眼偷偷看了陸灝一眼。
彼時陸灝早已轉過身,面向了對面的徐明燁兄妹,笑的溫文和氣,一身三品官員才能穿的大紅蟒袍,黑色羊皮靴上一塵不染,腰間束着玉帶,領口露出了白淨的絹制裡衫,西垂的陽光灑在他的身上臉上,對着徐明蕊的側臉說不出的英俊。
徐明蕊的心不受抑制的砰砰跳了起來,她想起戲文裡說的俊雅書生,皇榜提名春風得意,正缺了她這樣的如花美眷。原本胡氏叫她來送茶水,徐明蕊怎麼都不願意,她討厭明玉,根本不願意踏入大房的院子,也不想跟個丫鬟似的去給明玉端茶送水。胡氏罵了她許久,她纔不情不願的過來了,直到過來,她才發現,要是她沒來,得後悔一輩子。
“大姐,你坐這邊吧。”明玉看徐明蕊在一旁垂首站了半天,“熱情”的招呼。
徐明蕊得了個臺階,立刻扭着腰肢,款款的走到了明玉身旁,走的時候渾身都在冒汗,她感覺陸大人在看着她,她突然有些懷疑自己走路不好看,心裡有點發虛,娘好像罵過她走路有點含胸駝背,陸大人會不會因此不喜歡她?徐明蕊挨着明玉坐了下來,擡頭去看陸灝,卻發現他的眼神並沒有朝她這邊瞧。心裡微微有些失落,隨即就被臉上得體的淺笑掩蓋住了,輕巧溫柔的提起茶壺給每個人滿上了一杯茶,推到每個人跟前。賢淑溫良範十足。
陸灝面帶微笑,以過來人的身份和徐明燁談論着往年的科考,徐明燁往日極少接觸到陸灝這樣的人。難以得到這些訊息,是以聽的格外認真。然而陸灝卻有些心不在焉,腦子裡卻想着對面的明玉,明明近在咫尺,他就是不敢轉頭去看她,生怕這種唐突的行爲嚇到了她。
回想起剛看到的明玉,小姑娘比之前長開了。人長的更漂亮了,亭亭玉立,粉面桃腮,眼波如水,笑容明豔。光是站在那裡,就足以吸引他的全部目光。
昨天晚上,他去御前伺候,皇上剛用過晚膳,略帶着醉意打趣他,“徐家的姑娘已經同司馬宏和離了,卿可如願矣!”當時他哭笑不得,慌忙行禮掩飾了自己心中的喜悅和慌亂。皇上似乎還不打算放過他,繼續戲謔道:“爲妻爲妾。皆隨卿意。”
“皇上!”陸灝再好脾氣,也忍不住抗議了,“您就別打趣微臣了。”
皇上哈哈大笑了起來,笑過之後,似是感慨,嘆道:“朕自小吃過的山珍海味不計其數。卻總是想起徐明玉給朕做過的那碗奇怪的疙瘩湯,回回想起來,都覺得口有餘香,命御廚去做,卻做不出來吃過的那個味道了……”
“不如請她來,再給皇上做一次?”陸灝試探着建議。
皇上微笑着搖了搖頭,擺手道:“罷了,恐怕再也吃不出來那個味道了。”又轉而說起了東北三省發了春汛的事。他如今是九五之尊的皇帝,不再是逃難路上快要餓死病死的倒黴親王了,心境不同,自然不覺得那東西有多麼好吃了,這點道理他懂。
從宮裡出來後,陸灝的心難以抑制的癢癢起來,幾乎有些迫不及待,他想去看看徐明玉。
皇上登基後,將收繳的董賊的一處房產賜給了他。他去查看時,下頭的人爲了討好他,宅院已經從頭到腳翻新了一遍,小橋流水,雕欄畫棟,假山亭臺,堪稱是一步一景,小七幾個人驚歎不已,從未見識過這麼精緻漂亮的宅院,在院子裡跑來跑去。只有他靠在迴廊的柱子上,看着園子裡的繁花似錦,想起天水那個破農莊上明玉拿着磚頭,一臉兇悍的坐在他的腰上威脅他的模樣,當時他不覺得害怕,他只想笑,他想這世上怎麼有這麼奇特的女孩,隨即又想到在那裡度過的雨夜,徐明玉一身清麗,茫然坐在廊下看天上滑落的雨珠。
他腦海裡突然冒出了一個念頭,倘若明玉穿着華貴繁複的衣裙,以女主人的身份行走在這美輪美奐的庭院裡,該是多麼的動人!這個念頭一旦興起,如同瘋長的野草一般,怎麼也掐滅不了,明玉若是他的夫人,絕不會和現在一個命運,那個含着金湯匙長大的莽撞二愣子,根本不知道什麼叫珍惜。
陸灝漸漸的有些走神,他想着,幸好,一切都還來得及。就在這會上,陸灝聽到有人在輕聲叫他,“陸大人?陸大人!”
他猛然醒悟過來,對於自己在明玉面前走神,有些不好意思,俊臉上也染上了些許紅暈。
叫他的是徐家大小姐,眼神帶着擔憂望着他,體貼的問道:“陸大人可是忙了一天,累到了?不如讓我爹帶您去客房歇一歇?”
陸灝擺了擺手,笑道:“無妨無妨,讓你們見笑了。”
徐明蕊的心情從先前的含羞帶怯小鹿亂撞,到現在她已經能鎮定下來了,又得了和陸灝搭話的機會,想起母親叮囑的話,徐明蕊笑的得體,說道:“陸大人救了我妹妹,對我們一家都是大恩大德!明蕊真不知道該如何感謝陸大人。”
陸灝客氣的笑道:“不過是舉手之勞,徐大小姐莫要客氣。”
徐明燁耳朵動了動,他不是女人不喜歡計較雞毛蒜皮的小事,可不代表他能容忍徐明蕊昨個指着明玉的鼻子大放厥詞,今天就能在外人跟前藉着明玉和別人套近乎。
“陸大人過謙了,從西北派人一路護送我妹妹回江南,豈止是舉手之勞?若非心中有大善,哪能做到如斯境地!”徐明蕊頗有些激動的開口了,又笑着看着明玉說道:“我這妹子年紀小,不懂事,給陸大人添麻煩的話,大人千萬不要計較。”
明玉臉上帶着笑,眼神卻冷了下來,徐明蕊想巴結陸灝不關她的事,可想踩着她往上爬,這事就太不地道了。不懂事?她怎麼不懂事了!
“明蕊,這下你可放心了吧?”徐明燁笑道,俊美的臉上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狡黠。
徐明蕊還想再和陸灝說上幾句,冷不防聽到徐明燁這麼問,一時腦筋轉不過彎來,下意識的問道:“放心什麼?”
徐明燁笑的無害,“我們說了明玉是被貴人送回來的,你一直不信,昨個兒你還在說明玉……”
徐明蕊想起昨日下午家裡的那場大鬧劇,她一時口快,害得母親被大伯母打成了豬頭,眼看徐明燁還要繼續說下去,情急之下站起身來,漲紅了臉,大聲叫道:“沒有,沒有這回事!你少胡說!”
明玉差點笑出聲來,她還以爲徐明蕊裝賢良溫順得裝到陸灝走人呢,沒想到被哥哥一激,就現出了原型。
陸灝微微吃驚,看了眼徐明蕊,臉上雖然笑的和氣,眼裡卻早沒了笑意。
徐明蕊接收到陸灝的視線,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態,臉漲成了豬肝色,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想拔腿跑了,離開這個讓她丟臉的地方,然而又捨不得陸灝,要是走了,說不定就再也和陸灝說不上話了。
明玉這會上開口了,笑道:“你就會欺負姐姐,叫陸大人見笑了。”又對陸灝說道:“正好,我有點事想請教陸大人。”
陸灝笑着伸手做了個請的手勢,說道:“徐姑娘有事請講。”
明玉點點頭,也不客氣了,有意無意看了徐明蕊一眼,看的徐明蕊心底發涼,說道:“是這樣的,我娘新接手了一個店鋪,查賬的時候發現賬冊上被做了手腳,其中有幾頁是被賬房撕掉了,恐怕少的不是一點半點銀子,偏那賬房先生仗着多年在徐家做事的情面,死不認賬,您說,這該怎麼辦?”
徐明蕊又急又氣,卻又無計可施,她剛聽說了表舅往家裡捎來的消息,當然知道明玉就是在說她表舅的事,這種事怎麼能拿到陸大人跟前說?
陸灝面容嚴肅了起來,想了想,說道:“若真有多年的情面,他能自己認罪當然最好,可他抵死不認賬,那隻能告官了,有賬冊做物證,重的話判流放,輕的話也要判個十幾年的監牢。”
徐明蕊的心肝驚的都要蹦出來了,那徐明玉主意多膽子大,連和離都敢,還有什麼是她不敢做的?要真去告官,那表舅豈不是難逃一劫?若是表舅爲了自保,把她娘給供出來,那才丟人丟到家了。
明玉搖頭嘆氣,看了看徐明蕊,語氣似是十分的沉重傷感,又被逼萬般無奈,像是和姐姐商量,“聽陸大人這麼一說,咱們也只能這麼做了。”
陸灝十分貼心,又說道:“你們初來京城,恐怕認識的人少,這是我的名帖,你們若要告官,把我的名帖給京兆尹,他會幫忙的。”說罷,招呼小七來給了明玉一份名帖。
徐明蕊兩眼泛白,想死的心都有了,她恨死這對狼狽爲奸欺負她的兄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