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當然不可能那麼簡單。
主廚很快把頭轉了過來,看向了席勒這一桌,因爲這一桌上有兩個沒動叉子的人,席勒和傑羅麥。
主廚朝這邊走了過來。
“請問這兩位是對這道菜有什麼意見嗎?”主廚的態度還算和藹可親,但是那笑容當中分明暗含着威脅,語氣也有點咄咄逼人。
席勒還沒等開口,傑羅麥先開口說話了。
“不,菜品很好,只是我還沒有喝完我的酒,我沒有想到貴餐廳的上菜效率這麼高,而我是個習慣於慢慢品酒的人,抱歉。”
主廚的臉色僵了一下,但最後還是接受了這種說法,席勒卻意識到傑羅麥在拖時間,爲什麼?
就在主廚把注意力放到席勒身上的時候,餐廳中異變陡生。
一名已經吃了三輪自己頭顱的食客卻好像突然發了狂似的,不再割掉自己的頭顱,而是拿出餐刀割掉旁邊人的頭顱,放在自己的盤子上,大塊朵頤起來。
而他把這顆頭顱吃完之後,又瞄準了右手邊的人,把他的頭也割下來之後,吃飯的速度更快了。
而被割掉頭顱的人並沒有再次進來。
果然,席勒想,這個所謂的吃掉自己指的並不是吃自己的頭,而是吃掉與自己同一個階層的人,這個羣體自己吞噬自己。
而席勒又發現這些吃完了第三次頭顱的人攻擊的人則是正在吃第3次頭顱的人,而那些沒有被攻擊的人都是還沒來得及吃第三次頭顱,哪怕他們當中有一些離這些瘋子更近。
也就是說只要不對第三顆頭顱動刀叉,就不會被攻擊,所以傑羅麥纔在拖時間,因爲顯而易見的是,一旦開始用餐就不能停下了。
所以越晚開始,吃到第三顆頭顱的時間也就越晚,被攻擊的時間也就越晚,從目前的場面上來看,吃了別人頭顱的人也沒有發生什麼異變,並沒有變強,所以自然是越晚入場越佔優勢,要對付的對手就越少。
靠餐前酒來拖時間也不是不行,但席勒認爲這可能因爲傑羅麥是個理科生,畢竟在電視劇裡他能和蝙蝠俠一起合作研發能源中樞並騙過蝙蝠俠,看起來是個理科大佬。
但是席勒不一樣,他是個文職人員,既然這個餐廳裡有人能溝通,他根本沒必要用這種像是耍賴一樣的招數,他有更好的辦法。
看到主廚投射過來的目光,席勒好整以暇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餐巾,卻用一種略帶譴責和失望的目光看向主廚。
“抱歉,先生,但我彷彿聽過您之前說會爲我們介紹每一道菜的故事,我正打算用心傾聽呢,難道你想讓我如此無知無覺地品嚐您精心製作出的美食?請容我說一句,這也太不專業了。”
主廚的臉色立刻就沉了下來。
席勒卻嘆了口氣說:“食物只是用來維持生存的,它在我們的胃和腸道里轉換成養分的過程沒有任何美感,那應該交由生物學家和醫生去研究。”
“如果我們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這件事上,那就是在過分地低估美食對人類社會的意義,相反的,我們更應該注重美食帶來的精神享受。”
“上帝賜予人類味蕾是爲了讓我們將感官與精神統一,所以單純的美妙味道也不足以完整的詮釋美食的意義。”
席勒的手指在桌子上輕輕敲了敲說:“我更關注的是一道菜被創作出來的過程,那一閃而逝的靈感火花是如何在廚師的腦中被點燃的,他們選擇以何種方式實現自己的靈感,原料的選擇是否有什麼獨特的意義,完成菜品的那一瞬間,有什麼樣的感情被抒發了。”
“我以爲我會聽到這些。”席勒呼出一口氣,搖了搖頭說:“結果你竟然說讓我就這樣吃它,我不得不說,這實在是令我失望,我以爲大名鼎鼎的布洛維尼餐廳會給我個驚喜呢。”
主廚的臉上明顯掛不住了,他的嘴角深深地向下撇,明顯的法令紋像兩道深深的溝壑。
“這裡的絕大多數人並不在乎美食的意義。”他開口說道:“他們甚至記不住一道菜的名字,或是操弄自己在輿論上的權利,無視廚師的感受。”
啪!
清脆的響聲把主廚都嚇了一跳,他看向把叉子拍在桌面上的席勒,卻看到了略帶憤怒的眼神。
主廚真的很想問,你憤怒什麼?
“你認爲我是這樣的人嗎?”席勒幾乎是在質問了,他說:“你憑什麼這麼認爲呢?我記得我們之前應該沒有過任何交集吧,先生,難道你就是以這樣的禮節來對待你的客人的嗎?!”
席勒摔完叉子直接站了起來,攏了一下風衣的下襬說:“如果這就是你的態度,那麼我也必須告訴你,我不相信你這樣的人能做出什麼好菜來,我也不會在這裡再和你浪費時間。”
說完,席勒擡腳就要走,同一時刻,上完菜迴歸原位的侍者們似乎突然產生了什麼異變,傑羅麥也瞪大了眼睛震驚地看着席勒,如果要描述他此時的表情,那大概就是——“這他媽哪兒來的神經病?你還在這挑上了???”
主廚往側面站了一步,正好擋住了席勒,他用陰沉的眼神看着席勒說:“不得不承認您說得有道理,先生,我爲我的無禮向您道歉,我希望你能給我最後一次機會,您願意再次坐下聽聽我對這道菜的詮釋嗎?”
席勒好像有點猶豫,他上下把這位主廚打量了好幾遍,然後纔像是想起來了什麼一樣說:“我好像對你有點印象,你出現在之前的世界大廚雜誌上,但是很快就銷聲匿跡了……”
主廚的眼神稍微亮了一下,他說:“沒想到還有人記得我,您還記得我的名字嗎?”
席勒其實根本不知道他是誰,但是他一點都不慌並說:“既然你選擇來了哥譚,那原本的名字就必然不能被提起了,但如果你選擇在這座城市裡爲人們繼續提供美食,那我相信你是個可敬的廚師。”
說完,席勒轉身回去重新坐下。
此時餐廳裡已經亂成一團了,因爲吃到第三個頭顱的人越來越多,他們似乎已經失去了把自己的頭顱割下來充飢的能力,必須得打別人的主意,所以幾乎每個人都握着餐刀衝向了其他人。
頓時,尖叫聲、慘叫聲、放蕩的狂笑和怒吼不絕於耳,主廚似乎感到有些不耐煩,他垂下眼簾,低聲吼道:“安靜!”
瞬間所有人的手腕都像是被打了一下,餐刀掉在了地上,他們被某種無形的力量按回了座位,但看起來還是很餓,瘋狂的吞噬着盤子上能找到的任何一縷肉。
“您把這菜命名爲‘養分’,我在之前的歌謠裡也聽到了這個詞彙,請問這有什麼特殊意義嗎?”
他竟然聽到了那首歌謠,傑羅麥的眼神更震驚了,聽見一個自己的腐爛頭顱對自己唱歌,而他唯一的問題是養分這個詞有什麼特殊意義???
主廚清了清嗓子,他這個時候纔看向席勒盤子上的人頭,並明顯地察覺出,這個頭和席勒長得不一樣。
“在此之前,請容我問一句,爲什麼這個……”
“你聽說過分離性身份障礙嗎?”席勒反問道,他說:“並不是每一個人腦海中的自己都是自己的。”
主廚露出了一個瞭然的表情,接受了這種說法,他說:“養分這個詞就是字面意思,從前他們從低於他們的人身上獲取養分,而這顯然是有限的,遲早有一天,他們必須通過蠶食自己來滿足他們那無窮無盡的貪婪。”
“你認爲關鍵在於貪婪?”席勒坐在椅子上,擡頭看着主廚說道:“歌謠裡說‘他們越來越少’,但很抱歉,我持與你相反的觀點。”
主廚皺起了眉,他剛想說什麼,但又停住了,做出一副洗耳恭聽的姿態,似乎是打定主意席勒說不出什麼觀點。
“這其中有一個顯著的邏輯矛盾。”席勒伸出了一隻手說:“我們不妨把話說得直白點,你認爲有錢人一直在剝削窮人,對嗎?”
“是的,他們只把我們當做是養分。”
“好的,那麼什麼樣的人是窮人,或許你會說你這樣的人就是窮人,那街上的流浪漢又是什麼呢?你認爲你們是一體的嗎?”
“哦,我知道你認爲你是過程,而流浪漢是結果,但你有沒有想過,有越來越多的你被剝削成流浪漢,那流浪漢就會越來越多。”
“是的,但流浪漢不再能夠給他們提供養分了,他們不能夠算是人了。”
“完全錯誤,先生,你認爲像你這樣的人被富人剝削之後,就失去了自己所有的意義,變成了連養分都不算的非人者。”
“難道不是嗎?”主廚眯起了眼睛說:“這世界上有太多這樣的人了。”
“我說這個不是要否認他們邪惡的行徑,而是要說,流浪漢並不是結果,因爲美國的流浪漢生活得還是很優越的,有很多人大發善心給他們食物,只要不是身患重病或是自己作死,就能活很久,不是嗎?”
“他們仍然有下落的空間,如果他們就是結果的話,那那些生活在戰亂國家貧民窟裡的人又算什麼呢?”
“他們都是被吸取了養分的人。”主廚說。
“我也沒說一定要他們分出個高下,你似乎認爲這種被吸乾養分之後的墜落是沒有底線的。”
“如果你認爲死亡是底線的話,那我也無話可說。”主廚搖了搖頭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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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錯了。”席勒看着他說:“在渾渾噩噩的活着與死亡之間還有一層。”
“是什麼?”
“奮起反抗。”席勒就像在說一個常識一樣,他說:“無法好好活着,但又不想死,難道不就只剩了一條出路?”
“但是絕大多數人根本就沒有……”
“可是你並不屬於絕大多數人。”席勒說:“就算以前沒有,現在你也有了反抗的能力,難道你不是在這麼做嗎?”
主廚撿起了旁邊桌子上的叉子,用力插進了席勒身邊男人的頭顱裡,他說:“你說得沒錯,我用我自己的方式反抗,我要求他們把從我這裡得到的養分還給我,這就是我對這到菜的詮釋。”
“不。”令主廚和傑羅麥都驚訝的是,席勒又提出了反對意見,他說:“這算是一種詮釋,但根本就不是最好的詮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