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珠頓時大吃一驚,烏喇那拉氏居然在彌留之際要單獨見她!
還欲待問清楚,剛張口溢出一聲,剩下還未及得說的話,都淹沒在胤禛孤單落寞的背影之下。
“沙沙——”暮秋九月的冷風乍起,枯枝黃葉婆娑着身影,出一道道寂寥的秋聲。聽着耳際旁凋落的聲音,再回頭望了望儲秀宮主臥猩紅的亮光,一抹說不清楚的淒涼縈繞心頭,沒來由得,慧珠感到一絲微薄的涼意,下意識的瑟縮了下皙白的蝤蠐,才輕移微步,朝着殿內走去。
行至門口,一股若有似無的藥味透過厚重的地幔飄出幾分,慧珠隨之停下步子,駐足沉默片刻,等正要吩咐身後的宮人通傳,只見簾子被人從裡打開,烏喇那拉氏身邊的大宮女紅着眼睛俯身道:“娘娘快是請進,主子她已等候您多時了。”說着,打了隨行的宮人,伺候慧珠進了內堂。
莆一踏進內堂,一種空曠冷清之感油然而生。倘大的內堂裡陳色簡單,不過幾樣櫃子、箱子等大擺件撐着場面,其中尤爲引人注目的是取代紫檀圓桌的小鳳火爐子,不見一點炭火星子的摞在臥室中間,顯得格外的悽清。
“。。。熹妃妹妹你來了。。。。”不予慧珠繼續驚異着屋室的擺設,烏拉那拉氏飄渺虛弱的聲音在空蕩的殿內響起。
聞聲,慧珠凝迴心神,吁了一口長氣,目光移向屏風後閃爍的影像,徑直朝裡間走去,入目眼便是這樣一幕:本該奄奄一息垂臥在塌的烏拉那拉氏,此時卻身着一身皇后鳳袍,迎面對坐在鳳座上,目光威嚴的目視前方,亦目不轉睛的盯着她不放!
慧珠心中一肅,卻不似多年前一般,在烏拉那拉氏迫人的目光下低垂下頭,而是雙眸平靜不起一縷波瀾的迎目回視,繼而嘴角微微一扯,旋了輪淡笑,盈盈下拜道:“臣妾請皇后娘娘金安。”
見狀,一絲詫異劃過雙眼,烏拉那拉氏怔怔的看着慧珠,須臾之間,她卻從咽喉出一陣破碎的笑聲,目含讚許道:“不愧是獨掌圓明園多年的熹貴妃,愈有大將之風。”話落,目光瞬間一凜,復又道:亦不是本宮認識多年的鈕祜祿妹妹。“此句一出,複雜的神色浮現在她的臉上。
慧珠狀似未見,只重又福身道了句”皇后謬讚了“,便左顧右盼,見周圍無一名宮人伺候在,於是面上關切道:”娘娘病臥在榻,豈可無人照應着。“話語方出,烏拉那拉氏身上突然一軟癱在鳳座上,口裡更是氣喘不息。
見這般模樣,慧珠心下一急,再顧不得方纔起的那點女人小心思,忙從牀榻內拿了一方靠枕,支在烏喇那拉氏的身下,並一面爲之順着背心,一面告之要喚了太醫進來。卻何奈烏喇那拉氏力道極其大,死命拽住她的手不讓離開,直至喘息聲漸漸平息,才一反皇后的威儀架勢,苦笑道:“本宮是已是燈枯之時,喚了太醫也於事無補,又何必再徒費人力。”
絕望之色盡顯,慧珠不知她是否該勸上幾句之時,烏喇那拉氏又緊緊握住她的手,仿若委以身後大事的神情,道:“熹妃妹妹,本宮已是踏入鬼門關的人了。這往後偌大個後宮,還有皇上本宮就交給你了。”話略一停,微微垂目,悵然道:“近些年來,本宮與妹妹也多有隔閡。但本宮如今已是將死之人,只望能與妹妹冰釋前嫌,可好?”
慧珠一派恭敬的抽出手,口裡只說“不敢”。
烏喇那拉氏也不計較,反是殷殷囑咐道:“後宮歷來不乏女人之爭,更不缺年輕貌美的女子充盈。不過只要妹妹記住一句話,六宮之是你,皇上心裡敬重的人是你,其餘的爭寵就有那些新晉嬪妃去,你坐壁上觀即可。”
六宮之——不就是皇后?
慧珠一直以爲烏喇那拉氏將嫡妻、皇后之名看的極重,不願其他女人取而代之,而當下如此說,又是何意?
疑惑方一掠過心頭,“新晉嬪妃”四字不期然入得耳內,再一聽烏喇那拉氏後面所言,立時憶起烏喇那拉氏與武氏一唱一和的場景,心裡不由又怒又氣,她們一而再再而三的在背後搗弄,即使在這種時候也是亦然!
心念所至,慧珠已然不欲再留此地,以免撕破彼此最後的臉面,畢竟病危者爲大,她對烏喇那拉氏仍有幾分忌諱,遂福身就請允離開。烏喇那拉氏見慧珠轉身即走,忙不迭從鳳座上撐起身子就欲挽留。
不料一語未,便是一陣劇烈的咳嗽。
這可不好!一聽聲響,慧珠暗叫一聲,就回身過去幫扶。而,正式這一回頭,恰好看見烏拉那拉氏吐出一口烏血,不禁低呼一聲,忙伸過一隻手捂住雙脣,一隻手指着地上那沓烏血,失聲叫道:“您中毒了!”
烏拉那拉氏竟然中毒了!難道她是因中毒纔會命不久矣?是誰如此大膽,敢對大清的皇后下毒?
驚天的疑雲在肚裡越滾越大,可無論怎樣的疑惑,烏拉那拉氏中毒都是大事,關係極爲重大,絲毫隱瞞不得。
想到這裡,慧珠立馬脫口而出,道:“中毒可是大事,必須要告訴皇上才行。”說罷,就往外間疾步而出。
聞言,烏拉那拉氏臉色陡然聚變,幾盡狠厲的擡頭瞪着慧珠,厲聲喝止道:“不許出去,更不許告訴皇上!”情緒過於激烈,說話間,又是咳嗽不止。
幾乎烏拉那拉氏咳嗽的同時,慧珠驀地止步停下,不可思議的回,一臉震驚道:“皇后您居然知道自己中毒,去還幫着隱瞞下去......您是皇后,能對您下毒的人只有身邊親近之人。而與您親近的人中,能下手的只有……————”一邊自語的說着,一邊腦中極快的飛轉。突然, 靈光一閃,下毒之人的赫然出現!
“不錯,就是懋嬪———宋氏!”不等慧珠失口說出,烏喇那拉氏蘊着森 冷的寒氣說道。
一聽烏拉那拉氏親口承認,宋氏猝死的疑團便遊刃而解。
如是,慧珠也漸是消化了這個消息,片刻後,語氣趨於平靜道:“懋嬪暗 中下毒與你,不想被您現,所以纔會有懋嬪猝死在寢宮內的事生。”
字字鏗鏘有力,聽得烏喇那拉氏面呈陰狠。見之,慧珠深吸口氣,鬼使神 差的繼續道:“而您之所以隱瞞此事下來,其中深意想來與您和懋嬪的私人恩 怨分不開。”
被當場揭開隱藏最深的秘密,又是敵對之人言語篤定的說出,烏拉那拉氏 蒼白如紙的垂老面容上,霎時鐵青的難看,一直隱忍不的恨意妒意在心頭 酵膨脹!不過,她與宋氏的恩怨,終究是不願親口說出!更不願將她嫉恨胤禛 一個女人———宋氏的事實,在她這生最後一個亦是唯一一個對手面前攤開 !
心念輾轉起伏不過一瞬間的事,下一瞬烏喇那拉氏神情莫測的臉上,忽然漾起一抹詭異的笑容,緩慢的開口問道:“不知熹妃妹妹是否記得,生弘曆那次的九死一生?又或是記得弘曆小時候在王府花園受傷的事?”
一邊喘息着問出多年的舊事,一邊眼神犀利的觀察者。至說完,果不其然見慧珠平靜的面上出現一絲裂痕,呼吸也急促了起來。不由滿意一笑,接着道:“不用本宮多說,想來熹妃妹妹也該猜出來了。”
是的,她猜出來了,烏拉那拉氏所指之人就是宋氏!
這個認知,使慧珠心頭悚然一驚,卻又百般想不出兇手怎會是宋氏?猶記得當年親眼所見,宋氏明明是受要挾在烏拉那拉氏手裡!可既然這個一直存在心頭的疑惑,有人願意與她說出,她豈能放過這個機會!
如此一想,慧珠反而心神慢慢靜了下來,並不急急接了烏拉那拉氏的話,只面做不信,搖頭道:“既然是多年以前的事,臣妾也不願再多去追究。只是懋嬪下毒謀害皇后卻是關係重大,不該隱瞞皇上。”說着,作勢就走。
“慢着!”烏拉那拉氏體力漸是不支,這會兒見慧珠要離開,也不及多想,只死命令自個兒神智清明,叫住慧珠道:“熹妃妹妹,本宮所言皆是實屬。你想 懋嬪她在皇上身邊時間最久,又爲皇上生下一個孩子,自是有很多人脈不是他人可以得知。”
聽見烏拉那拉氏叫住她,慧珠暗下舒了口氣,順勢就留了下來,正好屏氣凝神細細聽來,冷不丁就見烏拉那拉氏面上頭一回出現猙獰的表情,牙關死死緊咬,極重的蹦出“一個孩子”幾字。
恨意,烏拉那拉氏說話時是咬牙切齒的恨意!難道......宋氏兩個孩子皆是烏拉那拉氏下的毒手?
爲之,慧珠心裡驀然升起一股恐懼,彷彿不認識的看着已有垂死之勢的烏拉那拉,半晌只張着嘴,卻不出任何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