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漢章武三年五月二十日,天子劉備在長安設題取士。
因爲這次取士本身就是個四不像的奇葩,因此在考試規模和考試題目上,也相當的隨性,根本不成體系。
比如秦宓就認爲,既然要以考試取士,第一步,必須要確認應試士子都是熟讀典籍的人,如果連典籍都讀不懂就來參加考試,最後要是還當官了,那簡直就是笑話。
雖然說這次的每個應試士子都有地方名士或者是官員推薦,但這年頭,舉秀才不知書的情況又不是沒有發生過。
所以,秦宓以爲,考試的第一場,必須考“明經”,也就是必須要考驗士子們對經典的熟悉程度,如果連經典都默寫不出來,或者是對聖人的話理解出現偏差,斷章取義,這種人怎麼可能當官治理好地方?!
這也是爲什麼秦宓一定要等到從北海鄭家那邊借來鄭玄做注的儒家典籍後再開始考試的原因——你得有個權威的答案才行。
而黃權卻表示,光會背誦經典,死讀書,又怎麼可以治理好一方呢?!
爲官者,不知計量,不懂農時,不曉民心,一昧依靠經典治國,不過是誇誇其談之輩,也不見得能堪大用。
因此,必須還要考實務,讓應試學子們對地方理政提出自己的看法。
這就屬於是實務策了,有點策論的意思。
然後張溪插嘴,說光有這些也不夠,別忘了現在還是亂世,天下三分,選拔官吏至少要有擔當,有軍略,尤其在關中這地方當官,多少也算個前線,如果遇到敵軍進攻就不戰而逃,那還不如不要。
是的,張溪可不想再選出一堆類似郝普,廖立這樣的官員。
這些人才能出衆,治理地方也沒有任何問題,但遇到戰事膽怯無擔當的行爲,也實在是讓人無奈。
這樣的人,地方治理的再好,也不過是給敵人做嫁衣而已,連一戰的勇氣都沒有,還談什麼保境安民?!
這三人湊在一起,討論了半天,最後龐統實在是聽不下去了。
因爲龐統覺得吧,這三人說的都有道理,在這個特殊的時期,要擔任一地主官,上面的三個方面,都是必備條件。
那就索性分成三道題,一起考不就好了?!
作爲一名士子,而且是想要爲政一方的士子,如果連上面三點都做不到,怎麼還有臉來應試求官?!
龐統這話一說,張溪三人也不討論了,三個人同時無語的看向了龐統。
你龐士元是有底氣說這個話,畢竟你是真的能做到既通經典,又懂實務,同時還能出謀劃策,領軍征戰但問題是,天下能有幾個龐士元?!
真要是一起考,你選拔的到底是縣令,州郡佐吏,還是“臥龍”,“鳳雛”?!
而且實話實說,就算是那些所謂的天下名士,又有幾人能做到我們討論的這三點的,而能做到這些事情的人,又有哪個不是國之柱石,早早被人徵辟入仕了?!
不是所有人都跟你龐士元一樣,是個天才的。
再一個,從一場考試變成連考三場,咱們也沒有那個精力和時間啊。
馬幼常爲了準備這次考試,已經是好幾天沒有閤眼了,好不容易纔把這個框架搭起來,你這麼一說,等於是把一場考試分成三場考試去做馬幼常能跟你拼命的你知道不?!
可龐統聽完了三人的抱怨後,也是一臉鄙視的看着三人說你們笨,你們還偏偏自己不承認。
我什麼時候說要連考三場了?!
我說的是,一場考試,但出三個題目,三個題目一起考,根據應試學子們的學識,事務,軍略三方面綜合考慮後取士。
三個方面,只要有兩個方面得到中上的評價,就可以授官。
簡單來說,就是看卷面綜合分評估。
這個方案一提出來,秦宓,黃權都是恍然大悟,而張溪.張溪默默不語。
其實吧,張溪心裡多少是有些不太同意的這種選官模式,主觀性的東西太大了,不太能做到公平公正。
但回頭一想,除非出現非常量化的評判標準,否則在這個時代的任何考試,主觀性始終是重要評判因素,是無法迴避的。
張溪能做的,就只能是儘可能的增加客觀性的因素,比如.糊名謄抄制。
但張溪的這個建議,卻遭到了秦宓的反對。
一方面,秦宓覺得這麼做,是憑白增加工作量.考試時間已經很緊張了,根本來不及再做一遍這樣的糊名謄抄的事情。
另一方面,一個臨時舉行的取士,根本沒有必要弄的這麼繁瑣複雜.除非你想把他固定下來。
如果說剛剛討論開始內容,可以解釋爲甄選出合格的官員的必要性,畢竟關中地區官員缺口太大,不這麼做的話,無法快速的恢復關中地區的生產。
但糊名制度這種爲了保障考試公平的制度,根本沒有存在的必要,因爲並不存在下一次類似的取士考試。
這方面,是秦宓一定要嚴防死守的。
而秦宓一反對,龐統和黃權也明白了道理,雖然他們覺得張溪的想法未必是錯的,但身上自帶的世家屬性,讓他們也對秦宓的說法,保持了默認的態度。
張溪頓時有些急瞭如果沒有糊名制的話,那寒門子弟憑什麼去跟世家子弟們競爭。
這段時間,就是張溪這裡,都接到了不少人的請託和招呼,張溪就不相信,秦宓,龐統,黃權那邊,會沒有人託人情。
把考生的錄取希望全部寄託在審卷官的個人操守上.張溪真不敢這麼想,哪怕他懷疑的對象是龐統,黃權,秦宓這樣的名士。
張溪也是硬生生的給秦宓懟了回去,擺明的告訴秦宓,糊名制不管用幾次,哪怕只用這一次,也能保證這一次考試取士的公平性。
言下之意,老子就是信不過你們這幫世家出身的玩意兒。
這下把秦宓給氣的不輕。
這年頭的世家,多少還要點臉,沒到南北朝後期那樣沒皮沒臉的程度。
因此,秦宓對張溪這種擺明質疑他個人品德操守的行爲,是絕對無法接受的。
真的,秦宓氣的,就差當場拔劍了.如果沒有龐統和黃權攔着的話。
但不管怎麼說,這麼一搞,秦宓和張溪算是徹底鬧翻了,而這個糊名制的事兒,也被擺到了劉備的面前,由劉備來決斷。
沒辦法啊,兩邊都有理由的。
秦宓是禮部尚書,他堅決不同意在禮部組織的考試中採取糊名制,這事兒是他的權利。
但張溪這次擺明的跟秦宓槓上了,他上書建議考試增加糊名制以保證公平性,這也是他作爲人臣的職責,你禮部尚書不答應不要緊,這不是還有天子在呢嘛,一切交給天子決斷。
劉備也爲難。
說實話,糊名制這玩意兒的好處,劉備不可能看不到,這確實能保證公平性。
但問題是,劉備同樣能看到,這個制度的出現,擺明了就是對主考官的不信任,也是對取士制度的不信任。
這裡面,不僅僅涉及到個人品德的問題,也涉及到利益問題這年頭,取士制度不管怎麼改,都是對世家有利的。
劉備不想去因爲這麼一點小事得罪世家,也不想讓張溪提出的這個公平性的建議流產想了半天,弄了一個折中的辦法。
劉備表示自己年紀大了,眼神不濟了,看太多試卷會耽誤時間,不如交給黃門侍郎,由黃門侍郎誦讀一遍既可。
至於黃門侍郎誦讀的時候,是先讀文章,還是先讀考生姓名,這個完全是劉備來指定了。
這樣既不用搞什麼糊名制,也能起到糊名制的效果,兩全其美。
秦宓對此無話可說,但秦宓終究對此事,憂心忡忡。
糊名制這件事本身無所謂輕重,真正重要的是,天子就此事表現出來的態度。
天子的表態,似乎是在照顧自己的情緒,同時也是在照顧世家的利益但最終還是變向的採取了糊名制的做法。
原本秦宓以爲,這次長安取士,雖然看着胡鬧,但劉備總算是放開了對世家們的防備,可以看做是一種對世家們緩和關係的做法。
但如今看來,天子對世家的態度,依然還是跟以前一樣的。